“我当然要管啦!我那是关心浅羽姐姐,看她街上那副模样,我能不担心吗?”百里双双蹙眉转过头,看见云落骞已经兀自在桌旁坐下,桌上厚厚一摞典籍书册,他随手拿起一本来翻阅,心里纳闷着,这个家伙平日里赶路就只一把剑,连个包袱也没有,怎的,每日里都是干净清爽,这会儿还变出这么一大堆的书册来?
“这个事情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何况,这具体的来龙去脉,别说我,就是浅羽自己也还摸不着头绪,所以,抱歉了大小姐,我回答不了你。不过你只要记得,以后,日头大的时候,千万不要拉着浅羽到外面去,她受不住!”略带不耐烦地吼完,云落骞攒着眉,思索着这个大小姐有完没完,能不能让他安静看会儿书?
“真没想到,一直觉得浅羽姐姐很厉害的,居然也有这么弱的时候。”半垂下眼,百里双双小声地嘟嚷着,“该不会是被气到头疼吧?也是,浅羽姐姐这样美好的女子,合该找一个英雄气概的伟男子,谁知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他没出声可没代表他没听见,他没有弱智到听不懂人家话里有话的影射,蓦地抬头,云落骞脸色变了。
“我有说错吗?你整个就是个脾气不好,又花心的毛头小子,我真的很为浅羽姐姐叫屈耶……”百里双双倒是丝毫不怕他,皱了皱鼻子,爽快地有话说话。
“你……你有胆子再说一遍。”“嘭”地一声,云落骞手里的书册被用力往桌上一灌,脸色铁青,一双眸子更是像要冒火似的死瞪着犹不知死活跟他互瞪的某人。
无奈,百里双双却是丝毫不懂“怕”字怎生写,瑶鼻轻轻一哼,她甚至像是找到证据似的,白嫩的指尖直指着某人,“哦!你看你看,我才说你一句而已,你马上就翻脸,不是幼稚是什么?”云落骞的脸色乍青乍白,肌肉开始抽搐,百里双双却是冲着他扮了个鬼脸,再丢下一句,“幼稚!”然后,不管自己点燃的怒火,拍拍小屁股,潇潇洒洒走人去了。
“嘭”地再一声响,桌上那整整一大摞的书册蓦地被洒落在地,云落骞咬着牙,一双眼里的怒火腾腾,只觉着那刺耳的两个字在耳边不断地重复,烧灼了他的心。幼稚,很好……幼稚!去他的幼稚!
客栈里,熙熙攘攘坐着几个人,已近年关,各家各户都忙着在准备年货,街上来来往往的,倒是异常的热闹,反观客栈,却是冷清得紧。对门而坐一男一女,男的俊女的美,倒真真是男才女貌,只是,这两人的反应却是有些奇怪。那女人眉间深锁,手上的竹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在饭碗里挑着,食不知味,倒是像在数着饭粒。反观那男人,却是吃得欢快,还不时帮对面的女人夹着菜。“这个白切鸡还不错,你快尝尝。”又往对面某人已经堆得像是座小山的碗里夹了一筷子,男人又低下头去大快朵颐,似乎完全没有把对面女人的食不知味看在眼底。
执筷的手蓦地一僵,浓密眼睫遮掩下的眼眸深处,种种复杂的情绪翻腾不止,然后,像是终于到了忍耐的临界点,“啪”地一声,丢开手里的筷子,一直低垂的眼睫,终于愿意抬了起来,望向对面的男人,劈头便问道,“我大师兄人呢?”
咀嚼的动作未停,夹菜的动作未停,狼夜只是自顾自地吃着他的饭,甚至没有抬头去看对面的女人,只是笑笑道,“你终于肯开口了。从昨日出了万妖山庄,你就一直闭口不言,本座还以为你打算从此封口了呢!”
“你用不着尖酸刻薄地讽刺我。我在问你,我大师兄呢?”白茉舞深吸两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不用对这个人生气,哦,不,是对这只狼生气。他是狼,但是她是人,被狼咬了一口,难不成还要咬回去么?
“本座说你,怎么走了一趟万妖山庄,你就变了一个样儿?”似笑非笑地轻问了一句,兀自低头不语的白茉舞没有瞧见狼夜沉思过后,那墨绿的眼瞳中,飞逝的精光,他却已经笑笑,轻描淡写地道,“我让他回去了。”对上白茉舞惊讶回视的眸子,狼夜咧开嘴,笑出一口亮晃晃的白牙,“你不是问你大师兄么?本座已经让他回桃雾潭去了。”
“为什么?”白茉舞不解地惊问,他让大师兄不远不近地跟着,不就是为了监视她,怕她耍什么手段么?尤其是在前几日,那只啃过一半的白面馒头之后,他应该更加确信大师兄能够杜绝她搞鬼,怎的,却在这个时候,让大师兄回了桃雾潭?
“不为什么啊。”轻挑了挑眉峰,狼夜还是笑,半眯的眸子,精光暗闪。
白茉舞望着他的眼,略略沉思了片刻,却是登时恍然大悟,随之腾起的,却是满腔的怒火。垂在身侧的手悄悄地拽成了拳头,她深吸两口气,压下心口快要膨胀的怒意,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原来从一开始,让我大师兄跟来不过就是你的一个试验。呵……好一个狼族之主。怎么样?耍人很好玩儿,是不是?难怪我大师兄要提醒我,不要小看你。难怪……原来,我的任何小动作都在你预料之类,怎么样,看我像猴子耍把式一样,你觉得很可笑,哦?”
“本座没有耍人的意思,本座只是想要确定,为了秦舒寒,你到底会不会心甘情愿为本座带路,当然了,本座也很好奇,这一路上,你到底……会给本座带来多少惊喜。”放下竹筷,狼夜墨绿的眼瞳定定望着白茉舞,不再掩饰的霸气随着眼底狂肆的笑意宣泄而出,嘴角上扬的弧度,有一丝冷然的残戾。
那拽成拳头的手,一寸一寸收紧,紧到尖锐的指甲,已经深深陷入掌心的皮肉里,白茉舞隐忍着找回几分理智,克制着快要爆发的怒火,腾地从凳上站起,不由分说便是扭头往客栈外走。
“你要去哪儿?”没有跟着起身,甚至没有抬头,狼夜只是轻笑着询问,只是,那笑嗓中,不知是真实,还是错觉,就是隐隐透着一股森寒的愠怒。
“现在就上路啊。早日到,我也好早日摆脱你!”头也没回地低吼完,白茉舞踩着略重的步伐疾步而走。
客栈里,狼夜不动不移,还是坐在原处,唇上的笑痕维持着方才的弧度,墨绿眼瞳中,却透出几分怒意,手上一个用力,刚又抓起的竹筷硬生生折成两截,森冷的轻哼从唇间溢出。摆脱……是吗?白茉舞!
满心怒火地踏出门槛,白茉舞丝毫没有注意到周边的情况,而功力被禁制,所以,当她习武者的敏锐感觉到有东西往她的方向砸来时,她也来不及往旁边闪。一只手适时从身后探出,揽住她的腰,将她往后一扯。在她的背紧贴上身后有些熟悉的胸膛时,那从天而降的一只小桶已经摔在了她面前不过寸余的地面上,桶里所装的糨糊溅了满地。白茉舞怔怔地有些回不过神来,耳畔便是传来了低沉的嗓音,带着关切的轻声询问,“娘子,还好吗?”闻声侧转过头,刚好对上狼夜近在咫尺的眼,望着她,眼神深邃,神态温柔,那一瞬间,即便明知道他是在作戏,白茉舞的心,还是有那么一刹那的悸动。
“姑娘,对不住!对不住,姑娘,小的实在是太不小心了,没伤着您吧?”爬在梯子上的店小二连忙下来,走到白茉舞跟前,跌声抱歉,在狼夜不经意地一个眼神轻扫下,便是骇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
眨了眨眼,回过神来,对上店小二满布惊惶的脸,白茉舞直觉地便是扯开一抹轻笑,摇了摇头,表示无碍。抬起头,瞧见楼梯上房,店小二贴了一半的春联,那样的红色,映入她的眼帘,却褪成了晦涩,略路低头,她几近无语地低喃了一声,“要过年了啊……”只一瞬间,她回过神来,不由分说扯开狼夜环在她腰间的手,举步便走。将方才的意外,抛诸脑后。
狼夜若有所思地抬头望了一眼头上的春联,半眯着墨绿的眼瞳望着前方白茉舞疾走的背影,若有所思。半晌后,才慢吞吞举步追上,迈开步子,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来,对着兀自愣神的店小二,邪魅地笑笑,轻道,“小二哥儿,有一件事,你错了。她,是夫人,不是姑娘。”
嘎?店小二一头雾水地张大嘴,抬起头,狼夜已经追着白茉舞去了。好一会儿后,想起方才那俊逸非凡的男子,冲着女子叫的那声娘子,他才像是恍然大悟地反应过来,挠挠后脑勺傻傻一笑,原来……是这样啊。
情思零乱,堪堪两同心(四)
“阙哥哥,阙哥哥,你快过来看啊——”大街上,处处充满了年节的气氛,回澜手里还拿着一根红艳艳的冰糖葫芦,兴高采烈地这儿跑跑,那儿跳跳,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写满了兴奋。赫连阙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笑望着她,眼神带着满满的宠溺和微笑。她今天似乎特别开心,也是……这好像是他们从百花幽谷出来后,他第一次没有忙着赶路,反而带着她到处逛,也是第一次,他没有吼她,而是这般耐心地看着她,陪着她。一种隐隐的刺痛从心尖上蔓延,赫连阙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险些挂不住。
“阙哥哥,你在想什么啊?”回澜像只小兔子般,欢快地蹦到他跟前,半仰起小脸,望着他沉思的脸庞,微皱起眉。他回过神来,冲她轻笑,她便又舒展开眉梢,笑逐颜开地将他拉到一旁的摊贩面前,“阙哥哥,你快来看看啊!这些,都好好玩儿的样子。你看,这个是什么呀?好像一串红辣椒啊。”
敛起方才一瞬间的惆怅,赫连阙低头望着她手指着的那一串好像红辣椒的东西,突然扑哧一声轻笑了起来,伸手轻拧了一下她的鼻尖,笑道,“傻瓜,这是炮仗啊!”
“炮仗?”回澜先是困惑地皱了皱鼻尖,而后,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恍然大悟,一双清澈如泉的眼儿又像是星星一般闪烁了起来,“我在书上看过的,是那种过年的时候要放的炮仗吗?”
笑容陡地一滞,沉默了一刹那,赫连阙才讷讷回道,“大概吧!”
“为什么是大概?阙哥哥过年的时候,不放炮仗的吗?”困惑地蹙起眉梢,回澜转头望向神情有些怔忪的赫连阙,觉得有那么些不可思议,她记得书上说,家家户户过年的时候,都会放炮仗的。
赫连阙抓起一串红火的炮仗扣在指间,佯装轻快地道,“你也知道,我是在郇山上长大的啊。郇山是清修之地,不会过年的。只是每年过年的时候,师姐都会做东西给我吃,有的时候,是饺子,有的时候,是汤圆。”淡淡扯唇,赫连阙的笑容中苦涩中溢出淡淡的温暖,却又在想起什么时,转瞬间变得飘忽了起来,“是啊!掐指算来,今晚就是除夕了,也不知道,师姐人在哪儿?”
回澜自然是一眼就望穿了赫连阙笑容背后的伪装,半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她再抬起头来,笑靥如花,手,轻轻握住赫连阙的,“阙哥哥,你师姐福大命大,一定会平安无事的,也许……她现在也正在什么地方筹备过年也说不定。阙哥哥没过过年没关系,回澜也没过过啊,这一次,我们一起守岁,呃?”
赫连阙一怔,望着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柔荑和回澜笑意吟吟的脸蛋,原本空落落的心头,瞬时被温暖所涨满,反手一紧,他紧紧握住回澜的手,别过头去,咽下眼底的湿意,好在,他的身边还有回澜。
“喂!你到底行不行啊?”赫连阙望着站在灶台前,高挽着袖子,一脸信心十足地揉着面团,却半晌不成样的回澜,实在是没啥指望。
“行!当然行啦!阙哥哥,你放心啊,我问过厨子伯伯,这饺子是很简单的,只要揉好了面,包上馅儿,放进滚了的水里一煮就能吃了,没啥了不起的。所以,你就放心吧。今年啊,我一定会做一顿热腾腾的饺子给你吃的!”只见回澜娇小的身影上裹着这间客栈的厨子那件大而肥的围裙,站在灶台前,与案板上一堆面粉奋战,豪气干云。
赫连阙实在不忍打破她的幻想,可是眼见着她一会儿不是放多了水,把面弄成了面糊,要不就是放少了水,一个喷嚏下去,面粉飞起,她转瞬间便是成了个白面人儿。忍俊不禁地低笑出声,在小面人儿转过头来,那双隐约可辨的眼珠子不悦地瞪着他时,他才勉强咽下笑意,无奈地道,“回澜,不要弄了,我们到街上随便买一碗吃就好。”
“不要。”回澜却是毫不犹豫地咀嚼了,粉唇轻轻噘起,“再说了,今天晚上是除夕,人家都回家过年了,谁还会摆摊卖给你啊?”
赫连阙想想也是,点了点头,他不甘心地又给出了另外一个选择,“那……要不,咱们改做汤圆好了?那个应该会简单一点。”光看她揉面就已经这样了,她弄的馅儿谁知道会不会毒死人?
回澜却像是看笨蛋似的瞅了他一眼,轻道,“阙哥哥,这是白面。作汤圆要用糯米面的。”
赫连阙一怔,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转开头去,嘴上无声地嘟嚷道,他平日里就算有空闲也是在剑法术数上精益求精,谁会去注意这些柴米油盐,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儿?只是,不自禁的,某人还是红了耳廓。
回澜忍住笑,清澈眼眸中,波光流转,一贯单纯玲珑的心上,头一次有了捉弄人的想法,“好了,阙哥哥,你放心,我们今天一定能吃到饺子的。我揉面老不好,因为我力气小啊,所以……”当那双清澈的眸子,却闪烁着狡黠落在自己身上时,赫连阙登时背脊一凉,有几分不祥的感觉,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回澜蹦上前来,沾满白面的小手不由分说便是揽上他的胳膊,抬起头冲着他,灿笑若春花,“阙哥哥来帮我揉面就好啦,我们很快就有饺子吃啦。”
他?不会吧?赫连阙一愕,而后,直觉地瑟缩了一下,像是看洪水猛兽一般看着桌案上的那一摊面粉,嗫嚅了片刻,才道,“君子远庖厨啊!我不会这个的!”千万别指望他会干这个,他不干,打死也不干。
“哦?君子远庖厨是吧?”笑笑地重复着,别以为她没看见他一边看着案板摇头,一边准备往外逃的举动,半眯起眼,回澜的心思倒是动得极快,沾满白面的手倏地从某人臂弯中抽出,然后,不由分说便是往某人脸上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