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羽……”云落骞听见床上的人儿有动静,连忙扑到床畔,脸孔却也早已失了血色,连唇瓣也带着几许毫无生气的死灰。
“阿爹……玄苍……”他借着握着她的手将温度传递给她,稍微平复了她的心绪,她却仍然小声地啜泣着,嘴里不住唤着脑海里那些渐第模糊的脸儿人名……
玄苍?又是玄苍?这个名字让云落骞的眸子微眯,目光凝在床上汗湿的绝丽容颜上,眸色暗转,陡然忆及数日前的情景……
那一日,在被浅羽推开的下一刹那,他回过头,却见浅羽晕倒在地,惨白的脸色拧疼了人心,然后,就在一眨眼间,一个蓝衣雅袖,俊美得不似寻常人的男子携着俊雅的兰麝香立在满殿的晶石异彩中,仿佛连头顶也泛起光晕。只是,那张俊雅的脸容却呈现着几许怪异的激狂,灼热的眼定定凝视着地上的人儿,终于,终于颤抖着,探出了手,可是,就在快要触及地上人儿的前一刻,一股奇异的荧光从昏睡的凤浅羽掌心的那枚银锁萤石中射出,硬生生打偏了他的手,让他甚至还站不稳地倒退了两步。
云落骞惊异地看着这一幕,他很清楚,眼前这人的法力只怕是深不可测,浅羽的身份固然神秘,只怕,她确实是浴火重生的凤凰之女,但昏睡的时候也不至于……他早已知道那枚银锁萤石不是凡物,方才那道银光,却分明不是凤之火……
那美若天人般的男人怔怔地望了望自己的手,和地上昏睡的人,好一会儿后,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凄惶而惨烈,“龙泪?龙泪居然在你身上?玄苍……哈哈,玄苍……你不在她身边,所以,你也不让任何人接近她……哈哈,玄苍啊玄苍……”
那笑得发狂的人让云落骞心里发毛,但他却急切地扑上前,想要将地上的浅羽扶起,可是就在触及她的前一刹那,他被一道疯狂的劲道一把甩开,“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也配碰她?”喉间一腥,他不由自主地吐了口血,抬起头,却见那男人居然眼神狂乱地盯着他,“凤之血?居然除了一个玄苍,还选了一个凡胎,这样就能护住浅羽了吗?不!凤出二女,离朱就要回来了。这是天命。既是天命,人力如何能违?明知不能为而为之,真不明白啊,凤夕沉啊凤夕沉,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啊?凤夕沉……”那男人疯狂地笑着,然后笑着走了,但那笑声却响彻在满是晶石的宫殿中,久久不散,即使是数日后的现在,一经想起那笑声,他仍觉可怕……
“玄苍……玄苍……”床上的人儿又低泣了起来,唤回他的神魂,却见浅羽额上那道粉红色的印记渐渐转亮,像是要燃烧起来似的,床上的人儿也像是因那灼烫的温度所煎熬,脸色由白渐转红,烧烫得厉害……
见她这模样,云落骞自然知道她的记忆眼看着就要冲破那道封印的禁锢,可是……他的眼中转过万般思绪,挣扎了片刻,他陡然间用力咬破手指将殷红血滴落在她额间,并默念了一句诀,就见她额间烧灼的印记慢慢地平复了下去,也渐渐地不再呓语连连,好一会儿后,她平静下来,总算沉沉睡去。而云落骞望着她还算安定的睡颜,眸色里沉淀着许多的挣扎与歉意,好一会儿后,他沙哑地在她耳畔低语,“对不起,浅羽……”
“你在干什么?”毫无预警地,身后蓦然传来一声诘问。因全心凝注着凤浅羽的云落骞不自觉地放松了警惕,以致于根本没有察觉到门扉的开启,更没有发现到不知何时,一袭红裙的百里双双已经端着托盘立在了他的身后。托盘上好煎好的药正随着阵阵白烟的腾袅将药味弥漫在整个室内,百里双双却是一脸愕然,震惊,兼愤怒地盯视着云落骞,很显然,将他方才的举动都看在了眼里。
云落骞却是垂敛下眸子,半晌无语,只是一手轻柔地为重新陷入平静,兀自沉睡的凤浅羽将被子掖合,轻柔地拨弄着她额前汗湿的长发,另外一只手,却是携着紧密坚定的力道,紧紧地握住凤浅羽的手。
“嘭”地一声,托盘被人用力往桌上一灌,碗内浓黑的药汁甚至因那力道而泼洒出些许,室内的药味登时更浓了。百里双双却是几个箭步冲到床边,冲着云落骞便是劈头道,“你别装傻!你以为你不说话,不承认,我就不知道了是不是?浅羽姐姐额上的封印马上就要解开了,你为什么要压制它?”
半垂的眸子深处,暗涌重重,云落骞却还是沉默,松开紧握凤浅羽的手,然后轻柔地将之放入被中,慢慢站起。却是以方才的轻柔绝不相称的力道拽起百里双双,将她拖出了房门。门无声合上,百里双双在反应过来的同时,已经被一个力道甩到了墙上,一只手已经如铁钳一般箍在了她颈项之上,只许少少几分力,就能瞬时夺去她赖以生存的呼吸。她抬头,望着云落骞阴沉的脸孔,幽黑不见底的眸子,却不知为何,没有一分的惧怕。平静地听着云落骞的警告,“你记得!不该说的话,你倘若透露出一字半句,这个世上,就再不会有百里双双这个人。”
“你会吗?”平平淡淡地问着,百里双双不相信他会怎么样,这段时间不长,但也已经足够让她了解到面前这个总是嬉皮笑脸,看似轻佻慵懒的人究竟有着怎样一副心肠。她不相信,他会下狠手。
“我会!”熟知,云落骞却答得铿锵,就连眼里瞬时闪现的狠绝也坚决得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
百里双双怔然无语,登时想起那日他浑身浴血地护着凤浅羽从沉龙潭中钻出的情景,失去了银锁萤石的护卫,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凤浅羽自湖底带出,见到她的那一刹那,也只是慎重而坚持地交代着,那一句,自他们相识以来,第一次充满了乞求的句子:先救她。在终于等到她点头之后,他才放心地昏了过去,只是,牢牢搂住浅羽姐姐的手却是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后来,她才从映画口中知晓,他用的,是沧溟云家密不外传的绝技。却是在危机时刻,方能释放的能量,那样的释放,极有可能付出同归于尽的代价。可是,他赌上了自己的命,终究只是为了守护那个人。他受的伤其实远比浅羽姐姐重,可是,从昏迷中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挣扎着从床上爬起,守在浅羽姐姐身边,寸步不离。就连此刻,那张好看的俊脸之上,都还没有恢复血色,那张总是轻佻笑着,如今却抿得死紧的唇,却是泛着冰冷的死灰。不知为何,心尖一阵刺痛,百里双双深吸了一口气,不知是为着心上的疼,还是颈间冷酷的钳制,她的呼吸一滞,脸色微白。是的,他会。为了浅羽姐姐,她相信,他会。应该说,为了守护那个人,他可以不顾一切。
百里双双陡然一白的脸色看在云落骞眼里,却成了目的已达。收回了手,他旋过身,轻推门扉,迈步欲进。
“你在害怕对不对?”身后却传来百里双双犀利地问句,一针见血,直刺心房。让他方欲碰触门扉的手陡地一僵,缓慢垂在身侧,只有慢慢紧握成拳头,才能稍稍将那颤抖,掩盖住。有那么一分不忍,百里双双略垂下眼眸,最后,还是继续犀利地剖析着某人深藏的内心道,“因为你害怕,所以才用那样的方法逃避是不是?可是你要知道,这世上,有些事情不管你再害怕,也终究是会发生的。逃避,无用——”话落,百里双双深深看了一眼,那背对着她,僵滞在房门口的颀长身影,明艳的眼瞳深处掠过一抹叹息似的暗影,她旋过脚跟,转身离开,一廊寂静。
而云落骞却是怔立在原地,面前便是隔绝了他跟凤浅羽的那一扇门,他握成拳头的手,却轻颤着,丧尽了推门的力气。廊上的风穿来过去,他的影子始终静谧地投射在门扉之上,久久,久久……久到天色暗下,入目间,天与地都融合成了同样的颜色,糅合在同样幽黑的眼眸深处,混沌,难分……
桃花枝上,不肯放人归(一)
沉着一张脸,赫连阙的脸色黑得不能再黑,将手里所拎的酒壶丢进回澜的手里,便是返过身去,走开来。望了望赫连阙因几日来怒气和郁闷累积而愈发僵硬的背脊,回澜唇间溢出一记叹息。收回视线,她转过身,拎着那酒壶走到不远处,那所紧阖的院门之前。门前方寸之地,那处强大的结界唯一的罩门。可是,那门前,却横躺着一个人影,不偏不倚刚好阻住了全部可能绕过的空隙。那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像是丝毫不在意那地上的脏污,兀自瘫成大字,腿脚舒展,睡得安适香甜。
漾起一抹笑,回澜俯下身,轻唤道,“大叔……大叔……你的酒……”话未落,回澜被眼前黑影一晃,吓得一怔,回过神来时,掌中已空,手里方才的那满载的酒壶已经不见了踪迹。这会儿正拽在一只宽大,却脏污的手中,面前原本横躺在地的人已经在嗅到酒香的同一时刻,便迅疾的弹起,劈手夺去那酒壶,拔开壶盖,仰头便灌了。回澜有些忍俊不禁,无奈笑笑,“大叔……”
那杂乱长须下的大嘴却已经是毫不含糊地凑上酒壶口,仰头便是猛呷了一口,紧接着便是溢出一声享受的叹息。那双长须遮掩后,仍同初见时,给回澜的印象一般,清亮非常。“丫头!幸亏你知道我肚里的酒虫正在上窜下跳啊!”说罢,爽爽朗朗一笑,那双清亮眼睛在望向不远处背对着他们,站在那一遍被凝结住时光的桃林前的赫连阙时,却转而掠过一道沉光,长须下的唇撇了撇,男人丝毫没有掩饰对赫连阙的不满,讥诮道,“这小子怕是也就这点儿跑腿儿的用处了吧?不过年纪轻轻倘若连这点儿用处也没了,那也算是白活了。只是……丫头,就看上这么一个只有这点儿用处的臭小子,你就不觉得委屈?”
偷觑了一眼身后已经生了几天闷气的男人,果然……赫连阙听见了,转过头来,死瞪着那浑身褴褛的男人,双瞳里几乎喷出火来,若非死咬着一口牙,她不会怀疑,他紧提在手里的那口剑,一定会毫不犹豫就这么朝着这边,劈头砍过来。咧开嘴,有些无奈地笑了,这两个男人,从初见之时,似乎就注定了,不对盘。“大叔——”他明明知道阙哥哥经不得激,却还老是把阙哥哥气到内伤。
无奈,浑身脏污的男人却是丝毫没将回澜口中隐隐的哀求听在耳里,更不将赫连阙彰显的怒火放在眼里,兀自啧啧叹着气,“哎呀!脾气真是不好啊!丫头啊丫头,你呀,真的该好好考虑考虑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脏污的大掌在赫连阙燃烧得更加旺盛的怒火里,抓住了回澜雪白滑嫩的柔荑,那双清亮的眸子,却是敛去了之前的讥诮,沉静地凝望着回澜透澈的双瞳,轻吐的字句,却是从未有过的语重心长,甚至带着一丝隐隐的晦涩,“丫头!大叔是说真的,你必须知道,跟郇山剑派的人纠缠,你会吃苦头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一柄长剑便是在他话落的同时,破空而来,直指他鼻尖。剑未出鞘,剑中森冷气息却已经透鞘而出,更别说,赫连阙那张已经铁青到近黑的脸孔,煞气与杀气并存,咬着牙吐出的字句,沙沙森冷。
那男人却是对着赫连阙咧嘴一笑,气死人不偿命地笑开一口白牙,“意思很明白,除非你是傻子,不然应该能听懂吧?”话音稍顿,他斜瞟着抵在鼻尖上的长剑,没有半分的惧色,反而讥诮地勾起唇角,嗤哼一声,道,“拿剑指着我是么?你……打得过我么?”
天呐!又来了。左方人那冷冷淡淡的嗤哼,和那句“你……打得过我么?”,随后,右边那人身上愈形高涨的怒气袭来,回澜浑身无力地翻了翻白眼。看看这个,再瞧瞧那个,无声叹息。现下的情形,真的……很古怪。
事情,却还要从那一日说起。那一日赫连阙投剑过去,便是要劈开院子外的结界,熟知一个酒葫芦从后面急射而来,硬生生打偏了赫连阙的长剑,自己也被剑锋劈了个稀巴烂。纠缠间,回澜蓦然回过头去,便瞧见一个有些陌生,却又有几分熟悉的身影,略一思虑之后,她便是惊讶地乍舌呼道,“大叔?”
酒葫芦的主人就是眼前这浑身邋遢的男子了,也就是那日她在灯会上无心帮过的酒鬼。那酒鬼在瞧见她之后,也是微微一愣,然后便是打起呵欠,闲淡道,“小丫头,是你啊!”而后,便是对上寻了剑回来,一脸阴沉和戒慎地盯视着他的赫连阙,嘴上笑道,“郇山剑派的弟子啊?这结界已有百余年之久,是当年你们郇山剑派前任掌门鬼刃亲手所布,方才我使那招你应该不会陌生,我想,你应该还没有资格学才是。是了……除非是你继任了掌门才有可能修习那套功法,所以……你觉得,你能成功放倒我,然后……劈开那道结界么?”
“你到底是谁?”一瞬不瞬地盯视着他,赫连阙咬牙问道。这男子一身邋遢,清亮的眼中却透出几分不凡的气度,不是郇山长存的浩然正气,却有些闲适的与世无争,甚至是毫无眷恋的死沉……这样的一个人,不该与他们郇山有所牵扯的,可是为什么,他却会他们郇山前任掌门鬼刃独创的,只能郇山掌门才能修习的密传功法——天璇诀?
“想要知道我是谁?”男人咧嘴一笑,笑得有那么几分不怀好意,“可以啊,只要打赢我!不过……”脏手弹弹褴褛的袍子,然后毫不在意地在那两扇合起的院门前,就势在地上一个横躺,男人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然后丢下一句气死人不偿命的话,“你觉得……你打得过我吗?”便是没再瞧一眼赫连阙额角抽搐,青筋暴露的脸孔,便是合上眼,径自旁若无人的会周公去了。
然后……就成了现今的模样。
“大叔——”望了望左边的人,“阙哥哥——”在瞧瞧右边的人,处在对峙中心点的回澜无力地软下身子,往地上一蹲,唇间溢出无奈叹息。
“把刚刚那句话,收回去。”持剑的手,未动分毫,不偏不倚地直指男人的鼻尖,赫连阙只是冷着嗓音,一字一顿道。
“哪一句?”男人还是勾唇,笑得讥诮,片刻之后,才像是恍然大悟道,“哦——是丫头被你缠上,就要有苦头吃这一句么?为什么要收回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