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澜紧紧地抱住怀里的小狐狸,手,轻轻抚梳着小狐狸银亮的皮毛,那双眼里氤氲的泪珠仿佛随时可能坠落,“姑姑说过,小狸……是我娘留给我的!”短短一句话,就这么堵住了赫连阙所有到口的拒绝和理由,吐不出,咽不下,就这么梗在了喉头。那只银狐,却是极通人性,仿佛是听明白了两人的争执,那双琥珀色的眼珠子紧凝着回澜,小脑袋像是撒娇似的在回澜胸口上蹭来蹭去,然后,流光一闪,那只小狐狸居然在流光里慢慢地缩小,静止,然后,变成一缕白色的狐毛坠饰,翩然簪在回澜墨黑的青丝间。回澜忍不住惊喜而笑,对着脸色阴郁的赫连阙笑得好不开心,“不会有人发现小狸的,这样……可以了吗?”
这样……可以了吗?不可以,还能怎么办?赫连阙发现,他所有的原则,所有的坚持,都能被这丫头轻而易举的打败。即便是再不愿意,又能如何?板着一张脸,赫连阙不发一言地转身便走。回澜却已经是看出了他的妥协,伸手抚梳了一下发间的护毛坠饰,快步跟上赫连阙,在心底好不开怀地低念着,小狸,我们出发了,哟嗬!
原来,进入百花幽谷真的是有结界,那个以荷花池凝结而成的幻境当中,一朵半开的青莲,居然就是入口,而血,就是冲破结界的媒介。那一日,火狐抓伤他的后背,鲜血喷洒而出,正好溅在结界之上,所以,才因缘际会误入了百花幽谷,结识了回澜。待到瞧见那半开的青莲在光芒当中舒展开花瓣之时,赫连阙一把携着回澜快速的奔将过去,转瞬间,便消失在青莲中心,光芒大盛之处。
结界之光倏灭,有什么东西从回澜的胸口急射而出,牵动了什么,让百花幽谷都为之微颤,但那中力量,却也是转瞬即灭,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只是,同一时刻,有两双眼睛,同时……睁开。只是,一双,在那三十三重天上,万神所在之地,高高在上;一双,在那冰冷孤寂的阴暗一隅,冰蓝的海水和遍布的荆棘丛生,海底囹圄,万劫不复……
终于是出来了。但是,赫连阙在松了一口气之时,却是怎么也开心不起来。握着回澜手腕的手紧得让回澜生疼,只是她却更好奇的是眼前她从未见过的,漫天飘洒,翩跹的雪白碎花。这是怎么一回事?居然在下雪,居然在下雪……赫连阙铁青着脸,几乎忍不住尖叫,他在百花幽谷不过待了三天而已,才待了三天而已,进去之时还是春天,怎么一出来,就变成了隆冬,还下着雪?
这究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百花幽谷,醉花坞前。在赫连阙和回澜离开之后不久,一道萤光从天而降,伴随着百花落随,幽香扑鼻,一道素锦华服的身影凭空而现。她却是在察觉到谷中毫无人迹之后,淡蹙起一双峨眉,终究……还是注定……
万妖之始(一)
七里泷。离海边不远,是隶属于临海郡的一个小镇。因镇外七里处的涥水古渡而得名,虽只是个小镇,却因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成为了不可替代的水利枢纽,居然倒也成了临海郡小镇里最为繁荣兴盛的。
时序已入冬,海边虽比不上内陆冷,但人们却也已经换上了较保暖的夹袄。一大清早,街道之上小贩的叫卖声便是不绝于耳,随着阵阵白烟的腾袅,提鼻而嗅,便是满鼻的食物香味充斥,汤包,烧饼,牛肉面……每一样,都能让饥肠辘辘的旅人忍不住吞咽口水。
两道纤细的身影却在这样一个早晨,携着满身本不该在这样一个早晨,这样一个地方出现的急切和淡淡愠怒,如风般卷过食物香味弥漫的街道,荡起一阵不同于食物香味的淡雅香风。那两名少女,一蓝衣,一紫裙,都是清丽脱俗。但这七里泷虽是小镇,却因其水运便利,南来北往,那些个小贩形形色色的人倒也见识过不少,其中不乏外形气度出众之人,所以,那两名匆匆而过的少女,便只得了小贩们视线片刻的追随,待到过了,街道上还是在食物香味弥漫的风里交杂着各种叫卖声,一派的祥和宁静……
某条巷弄的拐角处,从那灰墙后探出一双黑玉曜石般的眸子,在注视着那两名匆匆经过街道的少女背影,终于消失在眼界之后,他才是松了一口气,却是背过身,虚脱似的软靠在灰墙之上。云落骞夸张地拍抚着胸口,俊逸的五官却是搞怪地摆出一副老天保佑的模样,嘴上听似庆幸的语调中,却隐隐透着两分得意,三分得逞,“总算是摆脱两个师姐了,浅羽,我们自由了!”他紧紧抓住身畔佳人的手,用力地眨着眼,就期盼着能够挤出两滴液体,好来个热泪盈眶,应应景。
无奈,挤了半天,那双比黑玉更纯粹璀璨的眸子,却还是干涩得显不出半分湿润,反而有碎星般的兴奋缓缓在凝聚。但那淘气而搞怪地模样,却是惹得身畔被他紧紧握住的人,扑哧一声,娇颜灿笑。凤浅羽一袭白底青花的夹袄,衣领裹着一圈雪白的绒毛;一头及腰的青丝却是不绑不束,只是任其自然滑顺地披散在背上肩头,额上一枚银锁珍珠,堪堪遮住她额间那粉红色的火焰印记,除此之外,别无赘饰,那浑身的轻灵淡雅,甚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绝尘却是愈加地遮掩不住了。只是……一贯清冷的眸子望着云落骞,却是光亮而灿耀,仿佛是荡漾着流年,“云,你就是为了贪玩儿!”凤浅羽的声音很好听,如同珠润击玉,黄莺出谷,只是平日里,她的口气一般是云淡风轻得让人觉着有些冷,但每每对着搞怪地云落骞,她却总是忍不住失笑,连一贯清冷的嗓音里也携上了笑意,听来,便是如沐春风,妙不可言了。从在龙穴里睁开眼的那天,她就觉着云落骞是跟她那般亲近的人,只是,经过了这数月的相处,对他搞怪淘气的个性,她是再清楚不过了。只是,那叫鸢蓝和汀紫的两位师姐被派来跟着他,还真真是倒霉。云大少爷从一开始就不满着有人跟着,他总说那是监视,是他爹娘派来得奸细。只是,在船上的时候,仰仗着两位师姐的手艺,饱食终日,他倒还算安分,只是时不时会捉弄两个师姐一番。上了岸之后,就全然是变了,云大少是个极其现实的人,既然已经没了利用的理由,那就只有一个结果……分道扬镳。这也就是他们这个时候躲在这里的因由。只因为这任性而妄为的大少爷。
“浅羽——”凤浅羽面上的笑容让云落骞的眸子忍不住因柔和而氤氲,“我们……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凤浅羽略略一怔,抬起头望向那祥和热闹的街道,眼神有片刻的朦胧,“是啊!他们已经过上了正常的生活,我们……也是时候该走了!”即便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她知道,他们,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傻瓜!”云落骞喃喃唤着她,那低低的语调里却说不出是心疼,还是其他。抬起手,他轻却坚定地环住她的肩背,将她密密搂在怀里,与她一同望向那祥和的街道。是的,祥和。有谁能够知道,如果不是凤浅羽,这样的祥和早就永远消失在了这个临海的小镇。又有谁知道浅羽为这样的祥和付出了多少,甚至是在她寻亲路途当中的整整三个月。不期然的,云落骞的思绪随之拉回到三个月前……
那时,他们的小船沿着河道,在深秋的风里,停泊在七里泷的码头。凤浅羽的过去已经是一片空白,但是,她相信,七里泷一定是她平生见过的,最美的码头。那一天,他们到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即将殒灭的霞光将天空染成了亮丽的橘红色,就连天地间的万物也镀上了那层好看的橘色,码头位于一大片的芦花荡中,那些芦花如柳絮杨花般在风中吹拂四散,就这么落至发上,肩头,眼睫间。木板搭成的走道如同曲廊般弯弯折折的向芦花深处延伸,码头的一角,伫立着一根木桩,桩上,晃荡着一串尚未亮起的红灯笼……
凤浅羽在被云落骞搀扶着从船上走下,在丝履触到那木板回廊,抬起头的第一瞬间,她便爱上了这个地方。那样的宁静,那样的祥和,仿佛从画里走出来的雅致和与世无争,那样一种熟悉的感觉,转瞬间就截住了她整个心扉。然后,才会在后来,她义无反顾地决定用她的力量,守护这个地方的美丽,哪怕,不会有人记得她。
那天,他们原本是打算下船之后,便去往镇上落脚歇息的。可是,凤浅羽实在是太喜欢那处码头的景致,所以,他们一直逗留了很久,待到进了镇之后,天已经擦黑了。只是,在刚刚踏进镇里的同时,他跟凤浅羽却是同时感受到了夜风中诡异的流动。只是不同的是,凤浅羽紧锁了眉,抬首逡巡着四周,眉眼间全是忧虑,云落骞却是在环顾四周许久之后,突然笑了,笑容里隐隐有着兴奋和跃跃欲试,嘴上低低喃念着,“好重的妖气!”
“可是……怎么会有这么重的妖气?”七里泷不过是处小小临海之镇,亦非阴蚀之地,怎的会集聚这般重的妖气?难怪这镇中不若他们前些时日所见的城镇,即便是到了夜深时分,也是笑影声声,灯影幢幢,一派和乐繁荣。但这七里泷却是家家闭户,寂静无声,除了萧瑟,还是萧瑟。这般萧瑟的街道又怎么能跟方才码头那般雅致的码头联系起来?“云——”略略沉吟了片刻,凤浅羽侧首望向云落骞,眉目间隐含一抹坚定,“我想,暂时先留在这镇上……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了,而且是再好不过!云落骞又岂会不知凤浅羽留在这里的因由,而这,恰恰正合他意。“从未真正动手除过妖,当真不知这跟幻境之中有何不同?”弯唇而笑,那笑里,却全是志得意满。
于是,他们就这么留了下来,这一留,就是整整三个月。直到今日,他们终于确定这镇上的妖物都已肃清,凤浅羽放了心,而他没了可供玩耍的对象,也是兴致缺缺,所以……确实也是时候该走了。
只是……“小师弟——”街道另一头突然传来两声急呼,有些气急败坏。
糟了!云落骞忙缩回伸出的头,在心里低咒一声,可恶,怎么两个师姐不是已经被支开了吗?怎么又回来了?眼看着两个师姐往这边跑了过来,云落骞满脸的懊恼,又是咕哝了两句,倏地拉上凤浅羽,就想要开溜。
几时见过云落骞这般狼狈的模样,凤浅羽方才的淡淡忧郁在瞬间消逸,银铃般的笑声倏地一路流泻……
一边拉扯着凤浅羽跑,身后还跟着两个师姐,身侧的女人还不知死活的一路笑着,那笑声是很好听没错,可惜那笑的意味却全是取笑,云落骞可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一边躲避着身后的追兵,一边还要抽空警告似的瞪着身边笑个不停的丫头,怎么也想不透,这个清冷孤意的女子,怎的也能笑得这般开怀?
好不容易,两人终于是来到了镇外码头,远远的,一艘船刚刚驶离码头,云落骞一边目测了一下船离岸的距离,一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追兵”,不过眨眼间,心上已经有了计较,“走!”低喝一声,他携了凤浅羽的手,足下一个轻点,身形晃动,转眼间,两人已经定定落在了甲板之上。
待到鸢蓝和汀紫赶到的时候,船已经驶远到她们再追不上了,他们只能看着云落骞在船头之上,冲着她们用力挥手,笑得志得意满。两个师姐再不知道第几次被爱捉弄人的师弟摆了一道之后,却是除了跺脚噘嘴之外,别无他法。
至于云落骞和凤浅羽,终究是随着那船的驶离,走上了他们该走的路……
万妖之始(二)
本来以为只是短短的三天,谁料得出了百花幽谷,这时序却已由春到了冬?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想百花幽谷的诡秘,原本料想得不过三日,师姐定是在这附近四处寻他,可是如今大半年都过去了,师姐又会身在何方?如果是回到了山上,自然是好,但是倘若他失踪的消息传回师门,尤其是在他历练一番,就要回到师门继任掌门之位的这个时候,却不知会引起怎般的轩然大波啊?他是千万个不愿意让师父还有师门一干众人为他担忧,甚至是劳师动众啊!
一袭藏青的夹袄长衫,赫连阙身披玄黑大氅,长身玉立,临风站在窗口。携着寒意的夜风从洞开的窗户外贯进,甚至还夹带着鹅毛似的雪花,缠绕在发间,赫连阙手里捧着一纸信笺,修长的手指缓慢地将之折叠而起,粗眉朗目里,狂躁中难掩忧虑。然后,之上拈起一个诀,嘴唇蠕动,默念着一句咒语,方才随手摘下藏在袖中的竹叶在一阵荧光后,居然慢慢幻化成一只展翅的鹞鹰,扑腾着翅膀,停驻在赫连阙的肩上。赫连阙将那纸信笺藏妥在你鹞鹰爪下竹筒中,而后,轻道一声,“去吧!”那鹞鹰又扑腾了下翅膀,便自那洞开的窗户往夜空深处飞去,但愿……师姐平安……
又忍不住叹了一声气,人人都说他少年老成,可他毕竟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年,总有太多的时候沉不住气。只是……房门在这时突然被敲响,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那个丫头……忍不住拧了拧眉,眉梢间略略染上几许不耐,蓦地拉开门,几件衣服却是在开门的同时铺面而来,硬生生铺盖在他脸上。待到取下那些衣物,视线又恢复清明时,眼前的景象却是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我不要穿这些衣服!”回澜的嗓音也许是赫连阙自认识她以来最为接近愤怒的,但是,那软软的嗓音却听不出半分怒意,而那一双因愠怒而愈加晶亮的双目和红扑扑的脸蛋,却让人瞧着除了可爱,还是可爱。更何况……更何况她身上披着大大一条棉被,从被里露出的小脑袋一晃一点,看着这样的他,赫连阙方才的忧虑,方才的不耐,转瞬间就烟消云散,他居然琅琅笑了开来。
“你笑什么笑啊!我说了我不穿这衣服,小狸说那是用它们同伴的皮毛做的,我不要穿!”回澜又想提高音量,以表明她的决心,但是嗓音却还是软软的,听不出半分的威慑。那小嘴儿微噘着,瞧来却是愈发可爱了。
赫连阙的笑意还是兜转在喉间,半晌萦绕不去。他在打量了手里的衣物片刻,果然在察觉到那衣领,下摆都圈饰了狐毛,难怪她这么抵触。只是……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