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愿不愿意,我终究会死。”而他,不管愿不愿意都好,还是会看着他死。潇洒恣意的凤轻岚,终究也会想要为了自己在乎的人,孤注一掷吧?而他,何其有幸?但是……他跟浅羽,终究是不可能的。“撇开这个不谈。我跟浅羽还是不可能,你很清楚。”
凤轻岚蓦然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他重新举起手里的酒坛,一股脑将坛里所剩的酒,一饮而尽,才蓦地一抹唇,轻笑道,“好吧!算你说的在理……可不能将我家浅羽交给一个几十年后,就会死翘翘的凡人。虽然我打的主意是,你死了之后,再帮浅羽改嫁的。”说完,还冲着鬼刃挤了挤眼,而后,眸色一个沉敛,道,“既然这样……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虽然早在第一眼看到芳菲时,他就已经看见鬼刃视线的落处,因为太过了解,所以,他很清楚那代表着什么,不过,他要鬼刃亲口说……
“我说出来的话,你……会答应吗?”鬼刃却像是估量似的深深看着凤轻岚,对彼此的心知肚明,一点儿也不觉得讶异。
“你先说说看吧!”凤轻岚耍赖似的笑笑,不置可否。
沉敛下眸色,鬼刃也是一仰头,蓦地将坛里的酒,一饮而尽,仿佛在那酒液穿肠而过的热烫间,找到勇气。然后,他终于转头看向了凤轻岚,语调低缓,但却坚决地道,“芳菲。我要芳菲……”
凤轻岚脸上的轻笑缓缓褪去,那一刹那,就连与他相识十几年,亲近如鬼刃也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只是,那不寻常的沉肃,却让鬼刃的心头一沉,他不会是……“鬼刃——”凤轻岚好不严肃地拍了拍鬼刃的肩头,在他肩背一个绷紧时,才一脸老坏安慰地道,“你终于长大了。”然后只一瞬,那张故作严肃的脸瞬时破功,又笑开了一朵花,用力拍拍鬼刃的肩,笑道,“我就说嘛,你啊,这辈子不可能做道士的……”
额角一个抽搐,鬼刃在某人的笑声中僵硬着,实在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怒……
清晨,微风徐徐,繁茂的竹林在风儿吹拂下,沙沙作响。有那么几分一见如故的凤浅羽和芳菲相携坐在廊下,两个本来性子都谈不上热情的人倒不是为了聊天儿,只是为着这难得的熏风晨曦,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直到廊上,传来几不可察的脚步声。
“怎么?要走了?”凤浅羽半挑起眉,迎上鬼刃逆光走来的身影,丝毫没有诧异地淡睨了一眼,他斜背在身上的行囊,还有手里从不离身的宽口长剑。
“嗯。”鬼刃也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瞥向那边,安静如斯的芳菲,却发现她神情怔忪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下唇却像是有那么几分不安地紧咬着。这个笨女人。一声叹息几乎逸出唇间,鬼刃知道,自己不说话,这女人怕是也会一直沉默下去了,那……今天还要不要赶路?“芳菲,还愣着干什么?去收拾一下东西,我们马上就上路了。”
他……刚刚说了什么?那是什么意思?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么?极慢极慢地抬起头来,朝向他的方向,那双如墨玉般纯粹,却瞧不见光泽的眼,更衬得她一脸不安,是她……误听了么?直到……直到那熟悉的,携着蔓草青青气息的手,伸过来,握住她时,她才从怔忪中挣扎着回到梦境般的事实。所以说……真的是……喜悦,随即跃上粉唇,那一刹那,鬼刃眼前的景致,当真是天下无双的人间芳菲……
“唉!总算是不用再担心这小子哪天想不开,就被郇山那几个臭老头说动,一声不吭当道士去了。”斜倚在栏杆上,双手抱在胸前,目送着鬼刃和芳菲相携走远的身影,凤轻岚撇撇唇,眼里,却是止不住的柔和和笑意,“虽然做不成我的妹婿是他的损失,不过……这小子,该会幸福的吧?”
“幸福与否和幸福的长短,往往不是随心所欲的。”凤浅羽却是极淡极平静地泼了某人一盆冷水,在凤轻岚蹙眉望过来时,她勾起嘴角,浅浅地笑了,“你觉得……郇山会放过鬼刃么?”凤轻岚的神情没有意外地从方才的欣慰和喜悦,转为担忧和不安,凤浅羽却还是那样云淡风轻地笑着,“轻岚……不管怎样,至少……有幸福过,这样……就够了吧?”
这世上,有太多的事,不能尽如人愿。不管长短,只要幸福过了,遗憾……应该能少些吧?
人间四月是芳菲(鬼刃、芳菲篇)(十)
没有刀剑,没有武功,没有术法,鬼刃从来不知道,原来时间也可以过得这般快,过得这般充实,不过是日日柴米油盐,芝麻蒜皮的重复,却可以过得甘之如饴,就连那张一贯有些沉肃的脸色也慢慢和缓了起来,甚至,总是时时想笑地噙着微笑。
转眼间,从他跟芳菲离开‘轻羽楼’回到小村庄,居然已经过去大半年了。从这里去往轻羽楼的时候,不过刚好桃花飞谢,春末夏初,如今居然一转眼,都快要至年关了。天候却是越来越凉了,尤其是今个儿一大清早,刚刚起来,一开窗,山峦树梢间的雪已经积得老厚,眨眼间,一阵冷风便夹杂着些许残雪扑面而来。里屋传来几声刻意压抑的轻咳声,却还是让鬼刃眉心一蹙,然后匆匆合上窗户,转过身,走至布帘垂下的门前,轻声但却坚决地道,“芳菲,等我打只獐子回来,拿到镇上去卖。你也跟我去看大夫,知道么?”自从入冬来,芳菲许是身子过于单薄,受的风寒一直是起起伏伏,总好不彻底,倒是眼瞅着人越来越虚弱,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鬼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无奈芳菲看似柔弱,却是个固执的主,她不愿花那个冤枉钱去看大夫,他往往也总是没辙。但是这样下去不行了,鬼刃说什么也要押着她去。再说了,找钱是男人的事儿,对于他来说,也不是多难的事儿,倘若他连她的衣食住行都满足不了,还谈什么要照顾她?说完,鬼刃也不给她反驳的机会,便是将炉里的火又催旺了些,便匆匆转身,走离。走至门口时,蓦地抬眼望天,彤云重重,冷风阵阵,怕是又要下雪了吧?
“鬼刃——”里屋里,床榻上,芳菲刚好咽下最后一声咳嗽,低低唤着某人的名,挣扎着从被窝里爬起,一双在惨白的面容上深深凹陷下去,而更显黑洞洞得有些吓人的双目无神地抬起,望向那垂挂着布帘的门的方向,然而,那熟悉的沉稳脚步声却已经渐渐走远,就连那熟悉的蔓草青青的气息也逐渐从室内抽离,留下一室冷寂。芳菲软倒回榻上,未尽的话语在唇边轻声喃道,“小心些啊……”话未毕,便又被喉间一阵突如其来的瘙痒打断,掩嘴低咳着,却还是在那阵阵紧扯心肺的咳嗽声中,蜷缩起本就瘦弱单薄的身躯,在怎么也睡不暖和的被褥里,瑟瑟发抖。然后,突然,喉间一腥,一缕猩红的血丝便顺着嘴角蜿蜒淌下,流至掌心,殷红衬着惨白,凋零般的惨烈,芳菲看不见,却像是有几分熟练地从枕头下取出一条绢帕,轻轻拭净掌心的血迹,再拭去唇角的,然后再将那条已经染上些许血迹的绢帕一卷,塞回枕下,掩住唇,又是一阵轻咳……
鬼刃走时关好的门扉突然轻声开启,紧接着一串轻缓的脚步声从院外进到里屋,一个人影在床榻前定立片刻之后,便在床畔的凳前落座,有几分枯瘦,却携着干劲力道的手指扣上芳菲的脉门,默声把起了脉。
“怎么样?又严重了,是么?”稍稍缓下了咳嗽声,芳菲才抬起那张惨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用那双深深凹陷到,愈加黑洞洞的眼,定定望着坐在凳上的那人的方向,嘴角边扯开一抹稍显自嘲的笑痕,“还有多长时间?还能撑到桃花开的时候么?”
“不要想那么多,之前就告诉过姑娘,你这病,需要静养。”将手指从芳菲虚软无力的脉门上移开,那只枯瘦的手转而从自己那件精绣着太极八卦的银白道袍里,取出一个同样镌刻着八卦图的白瓷瓶,从瓶中倒出一枚赤红色的丹药,放进芳菲的手中,而后,轻轻叹息道,“芳菲姑娘,老道早就说过,你的病还是得长期服药,但是你却坚持要瞒住病情,所以,只能用这特意炼制的丹药加持,以致……病情才会越来越严重……”
“道长应该希望我早些死了才好吧?这样的话,我再不会抓住鬼刃不放,那他……自然会回去你们郇山,这不是正是道长所希望的么?”芳菲语调里没有半分的怨怼,她甚至微微笑着,一贯的坦然,一贯的平静,只是……“道长,其实我该谢谢你吧,你可以直接带走鬼刃。却还是让鬼刃留在这里了,虽然……虽然我的时间……或许真的已经不多了吧……可是,在那之前,我或许连他长什么样,也没办法见到,哪怕……只是一次……”
“老道说过,个人有个人的劫数,姑娘不需太过跟自己过不去。”那老道却是一手轻顺着花白的胡子,嘴角微弯,像在轻笑,一双眸色很淡的眼睛里,却像是蒙上了一层雾,当中的情绪,让人难以辨清。
“劫数?眼盲是我的劫数吗?那鬼刃呢?是我是他的劫数?”芳菲弯唇想笑,眼角却流露出淡淡的苦涩,本以为会有的幸福终究是要这样失之交臂了么?等不到桃花盛放的那场婚礼,她终究成不了鬼刃的妻,终究是差着那么一丁点儿的缘分,是么?只是,到底,谁是谁的劫,谁,又成了谁的执念?
“芳菲姑娘,老道还是那句话,你跟鬼刃要遇上,那是命中注定,但是……再执着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你们来这世上,各有目的,对方……只不过是过客。”那老道自是文思未动,淡笑吟吟,一双眼睛里写着的情绪太过难懂,像是什么都知道,却又隐含着无可奈何的叹息。
过客?一场相遇,岂能用过客二字,能道个分明?笑容被突如其来的咳嗽声打断,随着咳嗽声涌出喉间的腥血的,是芳菲那双黑洞洞的眼里,首次出现的湿润和嘴角脆弱的笑痕,悲凉至极。终究……是逃不过了啊。“不管现今鬼刃愿不愿意,他终要一肩担起郇山的大业,而没有拿起过,也没有权力去谈放下。至于姑娘……等到那一天到的时候,姑娘……自然都会明白……”那一天……那一天,就是她永远离开的时候吧?
拎着一只獐子,鬼刃脚步急切地往回家的方向赶,趁着天色还早,快些领芳菲去镇上看了大夫,也好在镇上酒馆儿里吃顿好的。这么想着,他脚下的步子便是越迈越急了。只是,下一刻,他却是蓦然顿住步伐,微微侧首,握住宽口长剑的手一个紧提,浑身上下张显出强烈的杀气……在右侧方细碎声响传来的同时,银光一闪,宽口长剑出鞘,那人甚至根本来不及躲,便已经被凌厉的剑尖直指喉间……
“鬼刃师弟,好久不见,用不着这样吧?”被吓得白了白的脸上扯开一抹笑,半垂的眼里,却闪过一抹强烈的妒恨。他凭什么?凭什么天纵奇才,能够付出少少的努力,就拥有这样的身手?他凭什么,凭什么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堂堂郇山掌门将人人趋之若鹜,求之不得的掌门之位,双手奉上?他凭什么?虽然心里的妒恨已经翻涌成潮,但那人面上还是笑着,一脸的和善亲切。“鬼刃师弟,自己人,能把剑挪开了么?”
眉峰一蹙,鬼刃的剑却没有收回,反而是敛眉深思,手上一个用力,便是将长剑又往前送了一寸,不意外瞧见那个一口一个师弟,叫得亲热的掌门爱徒袁首诚惨白了脸色,鬼刃却是冷凛着嗓音,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矍铄的眼里,暗藏警戒,他从不认为郇山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虽然他根本没有怕过,但是,他实在不想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扰了芳菲。看来……这里怕是不能住了。
“鬼刃师弟真是爱说笑,自然是找你来了。你下山也一年了,半点儿音讯没有,整个郇山都出动找你来了。这下好了,总算找到你了,快跟我回去吧。”袁首诚笑着,笑意却不入眼底,鬼刃看在眼里,只觉虚伪。
蓦地一扬手,还剑归鞘,鬼刃嘴角牵起一抹嘲讽的笑痕,“回去转告那几个老头,我不会回去的。他们也别想打我的主意,他们应该很清楚,我说不回去,他们谁也别想奈何我。”
“可是掌门人……”袁首诚面上喜色一闪而没,而后,便是刻意装出一副忧怀的模样,欲言又止道。
鬼刃嘴角的嘲讽更深,斜眼轻瞟了他一眼,这样令人作呕的神态,他一眼也不愿多看,“袁师兄应该很高兴才是吧?这样的话,这掌门之位,迟早都是你囊中之物。”笑笑,鬼刃蓦然转身而走,他不担心袁首诚回去告密,整个郇山,或许最不愿意他回去的,就是这个袁首诚了吧?“对了,别忘了告诉那几个老头,鬼刃……早已不是郇山弟子。再也不是。”脚步未停,鬼刃眼里的冷芒却尖锐起来,他本不在意的东西,如何能阻挡他的脚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要提醒你了。”袁首诚却在他身后略略提高音量道,“你身边那个女人……掌门已经找上了……”话未落,一阵冷风已经卷至身侧,在袁首诚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一只铁掌已经牢牢箍住他的衣领,将他半提而起,而鬼刃那张泛着阴狠杀气的脸,就近在咫尺,那一瞬间,袁首诚不由自主白了脸,这个人……原就是这般可怕啊……
“你说什么?”鬼刃一字一顿,追问道,那双矍铄的眼,早已被阴云覆盖,当中翻涌的,无异,全是怒火与杀气。那老头……敢把主意动到芳菲头上,是么?
“在干什么?还不松开?”一记略显苍老,却甚是威严的嗓音蓦然从他们身后不远处响起,那道紧阖的院门被人从里,轻声开启。那一袭银白道袍,仙风道骨的白须老道便是站在风口,任由着不知何时下起的雪,被风卷着,往脸上扑打而来。他却是不动不移,只是以一双静如止水的眼,无言地望着扭缠在一起的两人,或者是,望着鬼刃那双正死死拽在袁首诚衣领上,青筋暴露的手。
可惜,鬼刃却是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反而是死死盯着那正站在他家半敞院门内的郇山掌门人默兮,一双眼几乎喷出火来,咬着牙,拽在袁首诚衣领上的手,却是更紧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