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魄。赫连阙却是绷紧了心弦,拢起的眉梢间,说不出是恍然,还是震惊。果然……果然是一模一样的。这片桃花林就连当中暗含的五行布阵,也分明就是那处小村落的样子,如果说,这片桃花林是师祖亲手所植,那么就是说,他对芳菲……深吸一口气,他不想继续胡思乱想,他宁愿弄个明明白白,虽然带着几许不安,几许踌躇,他还是按着记忆中的曲折,在桃花林中,迈开了步子……
桃花飞谢,落红满天。那一道身着道袍,连着一头发丝,也是银白的身影,就伫立在桃花树下,仰头望着桃花,不知在想些什么。那背影,那情致,仍然如十年前,一模一样,没有半分的改变,像是时间……也在那一刻冻结了。只是……赫连阙蓦然停驻了步伐,他却再已不是那年的小男孩儿。
像是察觉到了人息,那银白的身影缓慢地侧转过头来,如黑夜般沉寂,却也如风般飘渺的目光落在赫连阙身上,那样的注视,一同十年前。只是,在停留一瞬之后,那人嘴角扯起一丝淡淡的笑痕,“是你啊!桃花的孩子……怎么?又迷路了?”
桃花的孩子?是了,那年,他也是这么叫他的。赫连阙微蹙了一下眉,没有追问,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在黄昏暮色中,连影子也瞧不见半寸的人,若有所思,“不是!当年你教我的阵法,我全记着。”所以……再不会迷路了。
“是么?看来……你倒真的有那么几分天赋。只是……既然不是迷路,来这里做什么?我不是说过吗?这里……你不要再来。”只是轻轻一瞥,那人的视线又再度扯了回去,再抬起头,一瞬不瞬望着顶上桃花……
“你……是鬼刃师祖么?”赫连阙没有回应,只是定定望着那人,终于是深吸一口气,问出了纠缠心间的怀疑。视线,蓦地一顿,那在风里翩跹飞舞的银白宽袖掩映下,那四肢躯干,分明是无形的透明……那人却是没有应上半声。然而,在这样的沉默中,赫连阙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间,有太多太多复杂的情绪在翻涌膨胀,他喉间有些紧涩,嗓音略略沙哑地道,“所以……这片桃花林,是为芳菲种的吗?”
“你……怎么会知道芳菲?”视线,终于落在了他的身上,但是,那双眼却半眯起来,冷锐如箭地直射赫连阙。
虽然有那么一分的震慑,赫连阙还是只微乱了一瞬,便是稳住心神,却是不答反问道,“我想知道的是,既然你忘不掉,为什么……却不回去呢?”
“回去?”那人在打量赫连阙片刻之后,移开了视线,却是略略幽苦地笑了,“哪里还有回去的路?孩子……这世上,有太多太多无可奈何。就像我,以为只要够努力……人定能胜天。可是你看看……哪怕是拼尽了全力,还是……够不到天。”虚空的手掌朝着天空的方向一握,还是一样的虚无。
“你就那么想成仙么?”够不到天?赫连阙蹙眉,联想不到其他。心里的信念有一刹那的崩塌,他们郇山最为骄傲的鬼刃,难道……就只是为了得道成仙,才走上这条路的么?
“成仙?”那人却是极为不屑地嘲笑了起来,笑声渐次扩大,却是愈显狂妄,愈显张扬,蓦地,笑声一顿,那虚无的手指又是朝天一指,毫无畏色,甚至带着几许愤恨地叫骂道,“苍天不仁,会做的,也只有愚弄世人而已。”
“因为不甘,所以……你才在这里徘徊不去么?”赫连阙突然可怜起这个传说中,他们郇山最为伟大,曾经让三界都为之闻风丧胆的掌门人,那样的不甘,太浓太明显,他都听得分明。“师祖……你何苦如此?你只要一心向道,以你的修为,只需几世轮回,定然可以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呵……”那人再度嗤笑了起来,回首再望赫连阙,讥诮而冰冷,“桃花的孩子,你真的……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吗?”话落,他嘴角一扯,轻飘的身影便是往桃林深处窜去……
“我不明白你想要的是什么。可是我知道芳菲想要什么。如今看来……她真的再没等下去的必要。”赫连阙丢下一句话,一蹙眉,转身变走,想起那个枯等了百年的女子,头一次觉得,凤轻岚说的,他们郇山剑派残忍的话,有那么些贴切事实。只是,还没走远,一只冰冷、枯瘦而且没有温度的手,却携着骇人的冰残,从后探出,截住他的手。
随着拉扯的力道回转,赫连阙的眼对上那双透明到能一眼看穿他身后落花飘零的眸子,那眼里的激狂、不确定,还是不敢置信全部交杂在一起,复杂而纠结。许久之后,那双不见血色的唇才一开一合,一字一顿,问道,“你……说什么?”
望眼欲穿的等待,当眼界里,出现那一抹熟悉的藏青时,所有的不安全都化为了欣喜,伴随着眼里止也止不住的湿润,她眼里便是再看不见其他,然后一头一脑,便是栽进那熟悉的怀抱里,“阙哥哥——”
赫连阙一愣,然后才恍惚着明白,他就这么丢下她,又说要回郇山,是把她吓着了。扯开一抹笑,他有些笨拙地拍抚着她的肩头,放柔嗓音道,“回澜……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无奈,回澜却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倒是环在他腰间的手,没有半分松开的架势,反倒像是越环越紧了,赫连阙轻叹一声,也只有由着她去了。
那一厢,凤轻岚骤睁双目,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以为再不可能见到的人,即便……即便他现在已经是……不敢置信地睁大眼,“你……你居然……居然……”
“没什么。这是我的选择。”鬼刃却是望着多年未见的凤轻岚,笑得飘忽但却温暖,真的以为,漫长的时空里,都不会再见的。能再见到……真好。而他,放弃的不过就只是一个来生可能成仙的可能,如此……而已。
“为什么?”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凤轻岚惊问。他知道的,只再一生,鬼刃就可以成仙,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放弃?
“去往轮回道,就要饮下孟婆汤。”鬼刃未敛笑容,回得云淡风轻。
那一句回答,却让凤轻岚的喉间蓦地一滞,好一会儿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涩道,“是……是为了芳菲……”
目光微微一黯,鬼刃嘴角的笑痕却又往上牵了一分,眼神和缓而温柔,“是啊。我想……我们过去的一切,她忘了,倘若连我也忘了,那我们之间除了荒唐,除了遗憾,还剩下什么?”那样的话,他就真的除了只是度她的劫,什么都不是了。
值得吗?值得吗?凤轻岚梗住,却再也说不出半句的话。身侧拽成的拳头,颤抖,再颤抖。转瞬沧桑百年,原以为放下了的,还是紧拽不放,原以为悟了的,原来……竟是执迷不悟。抬起头,凤轻岚逼退眼里的热烫,无言地仰望着灰彤的天空,仿佛能看见那双又是他心头一处遗憾的紫眸,弦语,这……就是爱了么?这是不是就是我找寻了这么多年,苦思了这么多年,想要得到的答案?
鬼刃急切而踌躇的眼神,却是越过凤轻岚,望向这处他已经离了一百多年,如今看来,还是能感觉到家的熟悉与亲切的院子,促声问道,“她呢?”来的路上,赫连阙已经把芳菲的事都告知了他,怎么能想象,就因着执念,他们……就白白错过了这么多年?
只是,此言一出,凤轻岚却蓦然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带着几分踌躇道,“之前……上界的司花神来了……”
笑容蓦地一滞,然后,如同一朝谢灭的春花,慢慢凋零在唇畔,“你的意思是……她还是……还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要给他重燃的希望?那不过是把还未愈合的伤口又剜开来,腐肉未除,血流如注。苍天何忍?他又何辜?
“不是的。芳菲姐姐没有跟着我姑姑回三十三重天去。她说……不管几世轮回,她还是要等你。因为她不相信你会丢下她。所以……刚刚,她请我姑姑送她去轮回道了。”就在那一瞬间,回澜突然觉得她之前对这个男人所有的怨恨和不满似乎都烟消云散了,他们……不过是在时空里,就这么错过了……而已……
“鬼刃,都怪我,如果我当初……告诉你芳菲还在等你,你们……你们就不会白等这么多年……”太多负罪几乎压垮了凤轻岚的肩头,正如鬼刃所说,他原来……真的不是永远都明白他,就因着这份不了解,无形中,折磨了他最亲的兄弟多少年?
“不是你的错。轻岚……那是老天爷在愚弄我们。不过没关系,这一回……这一回我们不会再错过,绝不会再在时空里玩着捉迷藏。就算……就算她已经入了轮回道,那也没关系。黄泉海畔,三途河边,我会等到她。”不管要等多久,不管那个时候……她还认不认得他,记不记得他……他都会等。就是这么一个回答,让鬼刃眼里已经陨灭的光芒,又重新燃了起来,转过身,他想也没想,就迈开了步子。凤轻岚站在他身后,没有张口,没有挽留……这样最好,这一次,鬼刃……会等到他想要的吧?只是,鬼刃却在这时,猝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笑望凤轻岚,一如他们年少轻狂的当年,“凤轻岚……你能不能把胡子剃剃,你那一身打扮,真的很碍眼,很丑诶!”话落,他这才转过身,离开,再未回头。
在眼里再看不见那一抹虚无的身影,凤轻岚回过头,遮掩似的匆匆在双眼上一抹,嘴里不甘愿地道,“臭小子,居然敢说我丑。别忘了,我这张脸可是风靡万千少女呢……等到你下一世,别怪我来跟你抢女人……”
“阙哥哥……他们会见到吧?”倚在赫连阙怀里,回澜大睁着有些红肿的眼,望着已经再瞧不见鬼刃的方向,讷讷问道。赫连阙却只是暗淡下眸色,半晌无言,只是搂着她的臂膀,紧了紧。回澜却是蓦然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双手紧紧抓在他臂膀上,道,“阙哥哥,我们不要像他们一样,在时空里玩捉迷藏。所以……倘若什么时候我们分开了,找不到对方了……我们就约定好了,在百花幽谷再见,好么?”
那一双眼里,倒映出自己的影像,那眸色里透出的不安与深情让赫连阙一阵心痛,搂过回澜,哑声道,“小笨瓜,我们不会分开的。永远不会。”不管他对未来有多么的不确定,至少这一刻,他不愿再见她的惶惑。
黄泉海畔,三途河边,火红的彼岸花,如血般铺就在眼前,朝着黄泉路的方向延伸。花开开彼岸,有花无叶,有叶无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双手背负身后,一袭银白的鬼刃立在火红的彼岸花丛中,看着忘川在脚底逶迤而过……忘忘忘,怎能忘?忘忘忘,如何忘?都说彼岸花香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倘若,他真的等到了芳菲,那么这花香,能唤起他们……共同的记忆么?眼前,彼岸花花红似火,陡然忆及那日的桃花芳菲,他头一次唤她芳菲的日子……目光微微迷离,嘴角,却牵起笑痕……
“你……在等人吗?”身后,蓦然响起一记嗓音,有些熟悉的陌生,却在瞬间,撩动了他心上的弦。那样的坦然,那样的清脆……
一寸一寸,带着太多的不确定,鬼刃缓缓回过头来,映入眼帘的,是那张镌刻在他心上,百年之久的脸,仿佛连双目都笑着,鬼刃蓦地粗嘎了嗓音,“是的,我在等人……”是了,桃花的孩子说过,在她成为魂灵的时候,她的眼睛就能看见了。她……认得他么?她还是从前的模样,而他……却已经青丝成雪,苍老至此。
“那……你等到了么?”芳菲粉白的衣裙被火红的彼岸花映出彤云朵朵,只是,她脸上的笑容,却美丽得能让这彼岸花也为之失色……
“等到了……”鬼刃嗓音沙嘎地回应着,有太多的不确定,有太多的害怕,这一瞬间,他竟觉着他胸腔里,已然停止跳动多少年的心,又开始砰然紧凑地鼓跃起来……
芳菲却是噙着笑,一步步靠近他,终于是在他面前站定,那双冰冷的手,轻轻抚上鬼刃的侧颜,指尖一寸寸滑过他的脸庞,勾勒着他的轮廓,她脸上的笑容愈加的柔和了,“我记得你的样子,鬼刃——”咀嚼着那个铭刻了百年的名字,芳菲觉得喉间泛起酸甜涩楚兼而有之的五味杂陈。
颤抖着手慢慢探向她,鬼刃终于一把将芳菲扯进怀里,紧紧搂住的刹那,眼眶里,蓦然喷涌出隐忍多时的热泪,他埋在她如云的秀发里,含糊不清地低骂了一声,“笨女人——”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女人?
芳菲却在那久违的拥抱中笑中带泪地轻阖上双目,是啊,她是笨。不过,没关系……就算再笨点儿,又有什么关系呢?
脚下火红的彼岸花看不到尽头,那花丛中相拥的身影倒映在忘川河中,缓缓流淌而过……三生石上,应当留名……
桃花枝上,不肯放人归(四)
屋内,很安静。刚刚从像是历经了百年的沉睡中清醒过来,对从踏上沉龙潭底,那座水晶宫的石阶开始,便是戛然而止的记忆,凤浅羽还有着太多太多的困惑。那样的困惑,并不是云落骞随便一句,她被那只猰貐撞晕了就能解开的。可是……她不想去怀疑,因为,这样告知她的,是云。不管是不是真的,他这么说,又是为了什么,但是他不说,她就不会去问,因为……这就是她,凤浅羽。
被勒令静卧于床的凤浅羽,静默地望着云落骞难得勤快地帮着映画收拾行礼,他平日里自然没有这番心思,实在是因为,他从确定凤浅羽的身子没事之后,就急于离开这龙吟镇,一刻也不愿多留。但毕竟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大少爷,眼看着他把两件上好的丝绸衣裳当成咸菜一般裹成一团,映画终于是忍无可忍,一把推开,把他胡乱塞进包袱里的衣裳抖开,重新'免费小说'整 理,嘴上念念有词,真是帮倒忙啊。
被推开的云落骞也是努努嘴,撇撇唇,斜眼瞅了正熟练地'免费小说'整 理着衣物的映画一眼,真是个奇怪的女……妖。外表看来明明是妖娆娇媚得很,偏偏却甚爱这些贤妻良母的举措,明明有着法术,却非要一点一滴的亲手做。女人啊……真的是世间最难懂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