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狠揪上某人精瘦的腰际……
腰后被人又扭又掐,对于狼夜来说,却不过只是无关痛痒地挠痒痒,俊雅脸庞上的笑容灿烂得可疑,便是收紧了怀抱,将人箍紧在怀里,转而对着一脸震惊,不相信连师姐也会向他这般开口的赫连阙,笑吟吟道,“既然是这样……我与娘子还有要事,现在就要上路了,以后有机会再行叙旧吧!少陪!”话落,便是环住白茉舞,转身欲走。
“慢着。”骤然喝止的声响一前一后响起,回澜惊讶地望向从凳子上一跃而起,转过身来,神思难辨的凤轻岚,而赫连阙也是惊讶地望了一直沉默,却在这时突然出声,与他异口同声的凤轻岚,但来不及深思他的动机,赫连阙便是急切道,“师姐,你们要去哪里?我跟你们一道。”就算这男人当真是师姐自己选的好了,撇开师门的种种清规律令不说,他又怎么可能就这么把跟亲姐姐一样的师姐就这么交给一个连名字也不知道,他一无所知的男人?
狼夜环着白茉舞缓缓回转过身来,却是没有理会赫连阙,半眯的双瞳反而是越过赫连阙,转而盯向那突然站起,转过身来的凤轻岚身上。一贯的白衣卓然,潇洒恣意,像是时光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丝毫的印记,只是……他以为他们已经达成了共识,当作没有遇见的。现在是怎么样?他是认为过了二十年,他就是他的对手了,还是说,他因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不想多生是非,打算放他一马,就认为天下太平了?
两人无声的对视,即便什么也不说,但那眼光像是刀剑的交战,即便看不分明那眸光的含义,但其他人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两人,怕是旧识。
凤轻岚在那双锐利而霸气的双瞳盯视下,浑身紧绷起来,本来都打算躲开避开的,可是……可是……深吸一口气,凤轻岚展开一抹他惯常的轻笑,一贯的卓尔不凡,俊逸潇洒,“……好久不见。”为什么还能笑?不恨吗?对着这个男人,真的不恨吗?怎么能不恨?因为他,他失去了太多太多,亲人,朋友,知己……他曾经视为枷锁的家,那个美丽祥和的凤凰阙,还有他最宝贝的浅羽……心尖颤疼,凤轻岚的笑容注进了一丝牵强,到了此刻,他必须承认,方才那一瞬间的抉择,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
狼夜淡淡扯唇,斜挑起眉眼,却没有出声的意思,他倒要瞧瞧,他叫住他,是要做些什么?虽然……曾经默应过某人,不会动他,不过……狼夜眼眸半眯,怎么会认为,他这样的人,会注重所谓的承诺呢?真是天真可笑啊!二十年没有动他,实在是因为这个男人太会藏,如今碰上了,又因为时机不对,打算勉强放他一回,孰知……他倒是有些好奇了,他是觉得躲够了,所以打算自己往刀口上撞了么?只是,过了这么多年,原来,他还是这般厌恶见到这个男人,这个还是一身光鲜,出现在他面前的男人。这只会让他想起,那被甩在地上践踏过的自尊,倘若……倘若见到的是他的尸首,那该快活些吧?不,是一定会快活很多。
隐隐嗅到一丝熟悉的杀气,白茉舞警觉地抬眼望了一眼脸上笑着,眼却半眯着的狼夜,这才注意到原来师弟并非一人,与他一道的还有一男一女,女的明澈空灵,恍如一汪清泉,沁人心脾,男的白衣卓然,俊逸非凡,“你们……认识?”
这回凤轻岚没有出声,倒是狼夜开了口,“认识,自然是认识。是旧识。”说话的当下,他的视线始终与凤轻岚对望着,没有半分的转移。四目相对间,各人眼中的情绪,只有彼此方能读懂。
“既是旧识,凤某有一处地方要去,离此地不远,想邀阁下一同前往,不知可否?”凤轻岚知道,他断然没有可能杀了眼前这人,报仇雪恨,他不是他的对手。他也知道,他是在撩拨某人的杀气,可是……既然开了头,就断然没有退缩的道理。这个男人,欠着一个人太多太多,如今,他想要帮忙讨要的,不过只是一句抱歉。
真是好大的胆啊!狼夜脸上笑容渐行扩大,眼底的冰冷也在急速凝聚,定望着凤轻岚良久,突然咧开嘴,轻笑了两声,“因为是旧识,所以同行么?”
“一同看望故人,也是美事一桩,不是?”凤轻岚没有半分的退缩,淡笑应道。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对峙许久,突然,狼夜再度笑了起来,笑得有几分狂妄,还有几分嫌恶,“既是如此,同路……又何妨”
“狼夜——”白茉舞蹙眉,抬眼,扯了扯狼夜的衣袖,那淡淡的杀气她能嗅到,她敢打赌,一起上路,这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即便……即便可以有机会跟师弟多相处几日,也是一样。
“放心,他要去的地方,正好跟我们同路。”狼夜敷衍似的轻拍了白茉舞两记,目光如刀,直直劈向浅笑吟吟的凤轻岚,墨瞳一暗,笑道,“紫丘——”
君须早折,莫待过芳菲(一)
到底睡了有多久?很久吗?也许也不够久。但是在凤浅羽如同敛翅蝴蝶般的眼睫轻扇着,张开眼,从梦境中清醒过来的第一时刻,昏睡前的种种便浮现脑海,瞳孔一个瑟缩,浑身一个激灵,怎么能忘却虎儿那孩子躺卧在血泊之中的骇人画面,怎么能忘却那缕魂魄在半空中扭曲呼疼的声音?手心包裹着的温暖,让她眨巴着眼,扯回茫然望着屋顶的视线,转过头来,对上云落骞凝视的眸子,两人相顾无言,目光的交错中,诉说着太多太多难以言表的情绪,只是,云落骞一贯清亮而倨傲的眼神中,多了太多太多的晦涩和对自己的疑虑,不再自信,不再狂妄,不再轻佻,那是迈向成长前的游移,明明知道这是必经的过程,可是那一瞬间,凤浅羽还是觉得心尖生疼。冲击太大了,对于从来天之骄子的云落骞来说,真的是太过残忍。轻叹一声,她探出手,指尖轻抚上坐在床边的,云落骞的额角眉梢,顺着他的轮廓,缓慢勾勒。手,突然被云落骞截住,牢牢握在掌心,她抬眼望他,震惊而困惑地察觉到他眼中有泪,他沉吟良久,终于开了口,嗓音低沉而沙哑,充斥着满满的自责和自我嫌恶,“浅羽……今天一早,虎儿娘……在家里悬梁自尽了……”
手一僵,凤浅羽眸色暗了,半天没有力气抬眼,耳边空茫地听着云落骞充满自嘲的嗤笑,“哈……这算个什么事儿?我以为自己谁都能救,结果呢……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至少……至少虎儿还好好地活着吧?哈……浅羽,我真的……真的很自以为是,是不是?”
他要说的,何尝不是她心中所想?终究是错了……到最后,谁也救不了,这是命,还是劫?目光空洞而茫然地游移在屋顶,眼下花纹似的血痕突然疼了起来,一粒血珠蹦落,淋漓、惨烈……过了许久之后,她才木然地开口问道,嗓音也略略带着暗哑,“我昏睡都久了?”
云落骞抬眼望她,半分踌躇,满腹疑虑,那样的眼神,即便没有言语,也足够让她猜到太多了。思量良久,他还是开了口,嗓音因着满腹的焦虑而又低沉了几分,“两天两夜了。今日……是最后的期限。”
最后的期限了。凤浅羽眯眼想笑,嘴角淡然地牵起,沉默了良久之后,回握住云落骞,而后,云淡风轻地道,“云……待会儿……把我交出去吧!”
“不行!”云落骞毫无疑问地坚决道,手便是牢牢拽住她的手,“不管怎么说,我也不会把你交出去。”
“云,我们没有别的选择。虽然我并不清楚那个人是谁,但是你应该知道,我们不是他的对手。我们不能让这些无辜的村民,因为我们而受害。”她想让他明白,一旦插手,就不能放手。没有管是一回事,但既然管了,就要管到底。不能再让这些村民中,出现又一个虎儿,或是虎儿娘。
就因为知道他们不是那人的对手,就因为知道那人是什么样的角色,他才说什么,也不愿意把浅羽交出去。因为他明白,那人费尽心机,要的,就是浅羽。可是,踌躇间,云落骞知道,浅羽其实已经隐隐猜到那日在沉龙潭底,她戛然而止的记忆到底是什么。只是,她什么都不愿问而已。她就是这样,通透,而又体贴,却往往让你觉得,无地自容。“那又如何?那些村民愚昧无知,你知道吗?他们说……说……”说到这儿,云落骞倏然住了口,那些话,却是怎么也道不出。
“说什么?说我是妖怪么?”凤浅羽却浅笑着接续他未尽的话语,云淡风轻,“神也好,妖也罢,对于凡人来说,我始终都是异类。所以云,什么都别说,把我交出去吧!不然……我们还能怎么办?逃吗?然后……用剩下的后半辈子,来良心不安么?”在云落骞张嘴欲言时,凤浅羽已经猜到他可能会有的打算,便是幽幽苦笑道,堵住了云落骞到口的话,然后便见着他像是突然泄了气,颓丧地垮下双肩,凤浅羽被他握住的手,转而反扣住他,轻道,“何况……要逃出那人的追踪,又岂是那么容易?所以,不如顺着他的意,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再说了……这一路行来,你始终是不服输的,不管对手有多强,你也会救我出来的不是?我,信你!”
我,信你!就是这么一句再云淡风轻,波澜不兴的一句话,突然在云落骞的心头激起了惊涛,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复杂难辨,抬起眼,怔怔地望着凤浅羽如敛月华,淡静如海的双瞳,云落骞突然梗住了喉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连他自己也不再相信自己的时候,她却那般平淡而坚决地告诉他,她,信他。仿佛相信他,是这般理所当然的事。可是……他一直以为,她把他当成长不大的孩子。所以,他才总是拼命地想要表现,想要证明,他可以保护她。可是,如今,他的证明换来了什么?自以为是,到最后,他闯的祸,却要她来为他承担?眼里突然有些咸湿,云落骞带着几许狼狈别开头去,午后的风炙热而烦闷,天边偶尔传来一声轰鸣,看来,是要下雨了……
树屋里很闷热,风有些僵滞,床上、床边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是双手交握着,相对无言……直到一阵喧嚷打破了这沉默,红衣的百里双双卷着一朵赤红的云,席卷而来,劈头便道,“那些村民说要绑了浅羽姐姐去跟妖精交换,映画在底下挡着他们,让我们先走。”
未料,此话一出,凤浅羽和云落骞对视一眼,还是沉默。片刻过后,凤浅羽空出的一手撑住床板,半坐起身,方欲下床,另外一只被云落骞紧握住的手,却被紧紧地箍住,动弹不得。凤浅羽抬眼看他,有几分惊讶,几分无奈,几分叹息,“云……我们说好的。”
“我没有答应。”云落骞冷沉着脸色,硬声回答,像是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紧箍住凤浅羽的手牢如铁锁,没有半分的松动。
“云!”凤浅羽略略扬高了嗓音唤他,他却索性别过了头去,摆明了不搭理她。树屋下的骚动越来越大,伴随着天际轰隆隆的闷雷声响,在耳畔不住回响,两人却显然是像对峙了起来,半晌没有动静。
倒是一旁的百里双双等不及了,便是促声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也不能真伤了那些村民,再说了,如果那妖怪也来了,映画也挡不住的。浅羽姐姐,咱们还是快走吧。”
“我不走!”凤浅羽在这时,突然道。不顾百里双双愕然不解的眼神,她因腕间更紧的钳制而抬起头来,不偏不倚地直直望进云落骞的眼中,在他不赞同地蹙眉时,没有半分转圜地道,“我不走。”对峙之间,还是无言。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气,由远及近……两人的脸色同时一变,努力地压下心中几乎形同本能的惊惧,凤浅羽咬牙挣开云落骞的钳制,促声道,“他来了。我们逃不掉的。再说了,撇开村民们不谈,映画呢?难道也要撇下映画不管么?”这一句,突然堵住了云落骞所有的拒绝,凤浅羽回眸,从床上跃起,便是几个箭步,冲出了树屋。云落骞回过神来,与百里双双匆匆对视一眼,却也是别无选择地赶忙跟上。
诡异的静默。当那个一袭白衫飘飘,俊美中带着几分邪意的男子凭空而现,身后还跟着那猥琐丑陋的老鼠精时,整个山坳间,便像是了无声息似的死寂。就连映画,也在不经意瞥见那男人没有仁慈的双目时,一阵惊惧地轻颤。只是,那男子却只是盯视着他们,没有言语,甚至始终微笑着,然而,就是那微笑的注视,却让人从脚底心生起一阵冰冷,一路蔓延至心底,流窜过四肢百骸……
一缕浅碧如烟的身影突然随着裙摆的如蝶翩跹,从头顶的绿叶间飘然而下,那男人沉寂而危险的眸色,第一次出现了亮光,含笑温柔而深情地唤着,“你总算出现了,我的浅羽——”只是,那样的柔和只维持到了一瞬,待到凤浅羽站稳到他跟前,他看清楚她时,他有一瞬的怔忪过后,他含笑的脸容登时扭曲了起来,双眸中眨眼染上惊天的狂怒和嗜血的杀意,便是吼道,“你居然……你居然为了这些凡人,折损自己的寿命,还背上了天罚?白发……血痕……你难道不知道,违背天命,你眼下那道血痕永生无法痊愈么?”
此言一出,登时让紧跟凤浅羽身后的云落骞脚步猝然僵住,险些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不敢置信地抬眼望向背对他而战,那身着浅碧衣衫的,纤细而单薄的背影。天罚……天罚……竟是天罚。之前的一幕幕突然在脑海中闪现,她扯住他,不让他进村庄时的哀切,他逼迫她救人时的样子,还有……还有她救了虎儿娘之后,白发血痕,出现在他面前,却告诉他,她要涅磐,所以很虚弱时的云淡风轻,还有……还有……他之前在树屋里见过的,也许她千方百计想要瞒他的,她痛得浑身痉挛,蜷缩在地上发抖抽搐的样子……心,突然间抽疼,血流如注,连带着,也抽尽了云落骞面上,所有的血色……一种较之前更为强烈的内疚和自我嫌恶袭上心扉,他拽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的皮肉里,感觉不到痛……
凤浅羽没有回答,只是以眼角余光,担心地扫了一眼身后,心底无奈叹息,本来没打算让他知道的,孰知……还是瞒不住。
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