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手下,她一直是这样告诉姐姐,也是这样告诉自己的,如今,机会终于是来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那只抚在颊上的手,却开始颤抖起来……恍惚间,为什么又看到了当年小小的自己,跟在那白衣卓然的身影背后,快乐雀跃的样子,她总是脆声唤着他……轻岚哥哥……
“嘭”地一声,小几上的东西被扫落,那面妆镜落至地上,摔了个粉碎,晓寒却再也忍受不住,趴伏在小几上,颤抖起来……
“你们……你们真的要走吗?”眼看着凤浅羽和云落骞当真已经开始在打包行李,百里双双隐忍了许久,终究还是忍不住,冲到云落骞身边,促声问道,仰望着他的双目,隐隐含着企盼的泪晕……
云落骞眉心一蹙,只是深思地望了一眼身畔的凤浅羽,矛盾,充满了整个心尖,他一直想要跟浅羽冷静谈谈的,可是,她似乎没有跟他谈的意思。
手,滑进云落骞臂间,凤浅羽望着百里双双,盈盈浅笑,“双双,我们一定要回去。你以后……可以上沧溟岛找我们的。”回过头,她瞧见云落骞蹙眉,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便是急道,“云,你答应我的!”话落,她眼底突然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转身便望外走去,道,“我们现在就走!”转过身,急速而走,凤浅羽的脸上,种种情绪交杂,慢慢溶成一种掺进了自我嫌恶的不安,她讨厌看到双双那样看着云,她讨厌……所以,她那一刻,真的觉得,他们回去是再好不过的决定。可是,她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凤浅羽,你真的是个好可怕的女人……好可怕……
“浅羽——”云落骞眉心一蹙,连忙跟上,他一直知道最近几天浅羽的情绪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始终不稳,只是他没料到,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知道了……浅羽姐姐,知道了?她记得刚才浅羽姐姐望着她的眼神,百里双双突然战栗起来,脸色刷白着回过神,慌忙追了出去。不!浅羽姐姐,我什么都没奢望过,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你们留下来,只要你们可以留下来……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凤浅羽没有料到,她在冲出映画画身的同时,展现在她面前的,会是另外一幅画卷,而那画上的景象,是她梦境当中重复过无数次的梦魇。那在花海当中相拥的男女,她已经日渐熟悉的脸……玄苍和翎儿……凤浅羽脸色倏地刷白,然后那画卷突然卷起,画轴落至某人的掌心,那张脸……翎儿……虽然那恍惚只是一瞬间,凤浅羽就明白过来,那不是翎儿,是晓寒……只是,在凤浅羽明白晓寒的意图之前,晓寒只是冲着她娇媚一笑,而后蓦地抓紧那画轴,身形一旋,化为一道紫光,冲天而去……
“别走!”那一瞬间,凤浅羽忘记了她几欲逃离的一切,便是轻喝一声,身形一展,追着那道紫光而去……
“浅羽——”云落骞冲出来的同时,就看见凤浅羽腾空而起,那是第一次,第一次云落骞亲眼见证了凤浅羽的真身,一只五彩斑斓,美丽无比的凰鸟,振翅而飞,那一瞬间,仿佛整个天空都泛着美丽的五彩光晕,只是不过眨眼,那只凰鸟就消失在了眼界,他……要如何去追?
随后追出来的百里双双不愿意承认,那一瞬间,她悬吊半空的心,突然落下了,偷偷松了一口气。
就在云落骞六神无主之际,一卷画轴突然漂浮在了他们跟前的半空中,画轴中,隐隐透出映画极度不耐烦的嗓音,“还愣着干什么?快上来!”云落骞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映画的意思,拽住百里双双,跟之前一样,钻入画中,然后,那卷画轴便飞纵而起,朝着方才那一花一鸟离开的方向,追去……
恨埋情泪,此后永别离(一)
江水淙淙,凤轻岚在暗夜里横跨在栏杆之上,丝毫不畏脚底也许转瞬便能吞噬人命的江水,眸子没有落点地望进暗夜里,手一探,想要抓起身旁的酒坛子,一只手却已经快他一步地在半途劫走了酒坛,有几分怔愣地回过神,面前的情景却让他哑然失笑。只见回澜不知何时也坐到了他身边,只着那件冰色雪蛟绡的身子,学他一样,坐在栏杆之上,一双小脚晃悠着,身子有些危险地晃荡。凤轻岚连忙伸手稳住她,有些失笑地看着正以笨拙的动作仰头灌酒,还因太急,第一口酒就被呛到的小丫头,一边拍抚着她的后背,一边轻笑道,“小丫头,这么晚了不去睡觉,也不去找你的阙哥哥,怎么却跑来这里,跟我老头子抢酒喝?”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回澜的小脸已经整个涨红,一边喘着气,一边偷瞄身边年轻到不行的“老头子”,“大叔,平日里只是陪你喝酒,今个儿跟你一起喝,不好吗?”
当然没有不好。只是……“酒好喝吗?”凤轻岚笑眯眯地问,小丫头的心思,他哪儿有不懂的?
“太辣了。辣得我眼泪都出来了。”回澜似是委屈地抱怨中,垂下头去,有些欲盖弥彰地抹去眼角的泪,再抬眼时,冲着凤轻岚笑得好不甜美,软甜的嗓音带着浓浓的撒娇,“不过大叔,我还想再尝尝,就一口,一口就好。”大叔最宝贝他的酒呢,不知道愿不愿意分她喝。可是,她真的很想醉上一醉,别人不都说,喝醉了就能忘记那些不愿想起的事情么?
轻叹一声,凤轻岚望着身畔的小丫头,不知为何,看着她,忆及初见时,那明明怕得要命,却还是挡在他面前的样子,总能让他不由自主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那个总爱多管闲事的凤轻岚,曾几何时开始,也是自扫门前雪,视而不见了。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凤轻岚却是正了正神色,若有所思地望着回澜,沉吟道,“丫头,我想……你跟臭小子就不要跟着我去紫丘了,找个机会,你们……先走吧?呃?”
“为什么?”回澜蹙眉回望他,软软的语调里满是困惑,“大叔,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的吗?为什么突然要我们先走?大叔讨厌我们啊?”
“不为什么。”凤轻岚淡淡浅笑,回过头,目光却看似慵懒,实则锐利地直射小丫头的心坎,“如果你还希望他当你的赫连阙,久一些的话。”此话一出,回澜蓦然怔住了,凤轻岚轻而易举地截去了她手里的酒坛子,她沉默着,半晌没有反应,凤轻岚也不出声,只是自顾自喝他的酒,他知道,她知道该怎么做的。
白茉舞在开门之前并没想过,在这个时候来敲门的,会是什么人,但是绝对不会是回澜。望着站在她门外,有些局促不安的回澜时,白茉舞尽管表面上看来平静如昔,心里却已经转过了万般思绪,侧开身子,道,“进来吧……”
拎起茶壶,略略一倾,浅褐色的茶水注入茶碗之中,蒸腾缭绕而起的白烟遮掩了眉眼,飞扑上白茉舞敛翅蝴蝶般低垂的眼睫,“突然来找我,有什么事吗?”从那天过后,回澜能躲开她,就尽量躲开,今天却主动来敲她的房门,实在是太反常了。只是她想不出,她有什么事需要找她?
沉默着,踌躇着,回澜揪在裙上扭绞的手指,几乎抓破了那据说水火不侵的雪蛟绡。编贝般的牙齿死咬着下唇,沉吟了良久,终究还是深吸一口气,有些局促地道,“我来……是请你帮忙的。”
“帮忙?”白茉舞高高挑起一道眉,狐疑地望着回澜,心头,已然是困惑重重,但也仅止于心间,表面上却是不发一言,静观其变。
倒是回澜,原本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如今,对着白茉舞,倒还是有了几分踌躇,最后思虑了半晌,一咬牙道,“是!我不想去紫丘了,所以,我想要跟阙哥哥离开。可是我知道,他不会跟我走。所以,我希望你帮我。”
白茉舞举碗品茶的手一顿,半敛的眸子里思绪纷陈,半晌后,才抬眼笑望回澜,淡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为什么突然不去紫丘了?是不愿师弟再跟着自己,还是有其他的原因?白茉舞沉吟着,虽然,她也不认为师弟一直跟着他们会是好事。狼夜……光是想到狼夜,白茉舞就有一种寒凉的惊悸,她太了解那个男人,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霸道残忍,不会有任何手软的男人……
回澜深吸一口气,却在这时,突然冷静了下来,目光不再有丝毫闪躲地直视着白茉舞,那双清澈如泉的眸子里,却满溢出一种道不出的悲凉,就连嘴角半牵的那抹弧度,也盈着苦涩,“我一直都知道他是属于郇山的,我知道我们可能会躲不过郇山的追赶,迟早有一天他要回去。到那个时候,阙哥哥要回去,我也没有办法……可是不是现在,绝对不能是现在。我求求你,你帮我吗?就算只多一天……一天也是好的。”
白茉舞突然觉得,自己坚定的心被那双紧盯着自己的眸子里,漫溢的哀伤和悲凉所淹没,那一瞬间,她张着唇,却说不出半个不字……这一刻,她第一次读懂了面前这个像琉璃般灵透的女子心底真正的透明,原来……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或许不止,她其实比自己,更早看到了他们的未来……没有明天的未来……
刚过三更,下面街道上,还隐约传来更夫的打更声,除此之外,万籁俱寂,静到赫连阙仿佛能清晰地听到窗外不太清晰的风声。夜,已经很深了,早已过了平日里他就寝的时候,但是,今夜很奇怪,心绪有些说不清的不平静,所以,他辗转反侧,就是了无睡意,难以入眠。
就在这时,突然,一声尖叫,在隔壁响起,隔壁……赫连阙脸色一变,登时从床上一跃而起,便是疾步往隔壁而去……想也没想,倏然推门而入,一阵有些诡异的香气扑面而来,但他丝毫没有注意到,窗户洞开着,可是……床上却没人……矍铄的眸子一紧,他几个快步窜到窗前,精锐目光在暗夜里逡巡,突然远处的林子里,一道身影裹着不太寻常的异光,在暗林里一闪而没,惊鸿一瞥间,那身影肩上隐约像是扛着一人,纤细的身形,银白的衣裳……一双浓眉不觉狠拧起来,目光慌乱,心揪紧起来……回澜……
“发生什么事?”身后响起一记冷静的女音,白茉舞一身素衫,长发垂肩,显然是因为那声尖叫,而匆匆从床上爬起……
然而,就是这把嗓音,突然让赫连阙在慌乱无助中稍稍找回了一丝理智,“师姐……回澜不见了……我去找她,我现在就去找她……”像是突然想起自己该做些什么,赫连阙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就是要疾步越过白茉舞而去……
“你到哪里去找她?”白茉舞伸手拉住他,功力遭到禁制,与一般弱女子无异的自己却轻易地阻住了他的去路,这个认知,让白茉舞皱紧了眉,尤其是赫连阙此时脸容之上的慌乱与失措,突然让她心头犹豫起来……这么做真的对吗?或许,她真正该做的,是趁这个机会……把他们两人彻底隔开……可是,在这个念头刚起的瞬间,面前赫连阙的样子和之前回澜请求的情景在眼前交错,她又有了那种窒息的感觉,那种,被回澜眼里,无止尽漫溢的哀伤,所淹没的感觉……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我刚刚在想,她会被谁给掳走,可是我想不出来,我什么都想不出来。师姐……是谁掳走了回澜……会是……会是郇山的人么?”赫连阙脸色发白,语无伦次着,仓皇中抓住了白茉舞的手,像是抓住救命的稻草,只是,手却是颤抖着,无力着,不知是因为慌乱,还是因为其他……恍惚间,只是觉得,为什么鼻间的香气越来越浓……
白茉舞突然被那样的眼神看得心慌,只是,这一回,她来不及做出选择,只看见赫连阙身后人影一晃,一个手刀砍下,在那香气里,本就六神无主的赫连阙没有防备地被砍晕,软倒在桌边。白茉舞有些怔愣地抬起头,对上凤轻岚那双清亮的凤目当中,一丝隐隐的责问,“你答应过回澜的,记得吗?”
白茉舞张了张唇,说不出半句辩解的话,她的矛盾,她的挣扎,又怎与他人说?
凤轻岚耳根一动,脸色突然变了,将地上软倒的赫连阙一把抓起,压低嗓音促声道,“狼夜来了——”
白茉舞恍惚间回过神,眼里,一缕慌乱急速略过,他……他不是二更之时才出去了,想来,应该是去跟他的属下接头去的,他常常如此的,只是……只是这么快就回来……他们原本是打算劈晕赫连阙,再由凤轻岚送走的,可是如今……如今……
“来不及了。”凤轻岚低应着,眸色一暗,不知想些什么,再抬眼之后的下一个动作,却是携了赫连阙来到窗边,不由分说,便将他往外一推,回头对上白茉舞震惊的眼神,他却只是轻道,“放心,摔不着他的。现在,你带那臭小子去找回澜,马车就在窗户下面,我呢,来挡住狼夜。”白茉舞一时间也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听凤轻岚这么一说,似乎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刚一点头的瞬间,她的身子已经在一股力量当中,轻盈飘起,从窗户窜出,待到落在窗户下的马车上时,她一个侧头,看到了车上,睡得如同孩子般的赫连阙,抬眼望了一眼头顶没啥动静,仍然黑洞洞的窗户,白茉舞一咬牙,一扬马鞭,赶起马车,绝尘而去……
望着洞开的窗户,一眼看去,是泼墨般难以看穿的夜色,凤轻岚却笑了,半勾的唇,兴味中藏着淡淡的诡谲,一回头,却对上狼夜那双深邃到如同漩涡幽潭的墨绿眼瞳,不知何时,狼夜已经来到了近前,就站在门外,厢房的门敞开着,两个男人分立门内外,四目相对,无声对峙着。片刻过后,凤轻岚的笑容扩大了,然后在狼夜半眯的眼瞳中,耸肩……摊手……若有所思地瞥向身后清风徐徐的窗户……
狼夜双手背负身后,神色如常,没有半分异样地打量了凤轻岚片刻,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他身后的窗户,然后……猝然转身……
“你要去追么?”凤轻岚好不悠闲自在地将双手抱在胸前,懒懒地往床柱上一靠,修长双腿在脚踝处交叉,甚至还不怕死地打起了呵欠。大半夜的起来动筋骨,他还真是有些累了。看似慵懒,实则锐利的眼眸深处,却暗藏几分深意,本来……他还不确定狼夜究竟有没有看到,或者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