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看似慵懒,实则锐利的眼眸深处,却暗藏几分深意,本来……他还不确定狼夜究竟有没有看到,或者知不知道,他刚刚做了什么,可是现在看来……果然,是不能太小瞧这个男人的……
探出的脚步突然顿住,狼夜背对着凤轻岚的脸半隐在暗影中,让人瞧不真切,但只是短短一瞬,他突然整个放松了下来,回过头,冲着凤轻岚,淡淡一笑。“追什么?自家的娘子,难道还会跑了不成?”
“哦?真希望你如表面看来的这么自信。”凤轻岚笑得很欢,也笑得过于灿烂了,灿烂得让某些人觉得刺眼和欠扁。
狼夜的眸色冷了下来,唯一不变的还是俊颜上那抹淡笑,“看来……你是很想知道,这二十年来,自己究竟有没有长进,能在我手下过得了几招?”
撇了撇唇,凤轻岚像是极为认真地思索了这个问题片刻,之后,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一脸的为难,“也许吧……或者,你有兴致切磋两下?”凤轻岚站直了身子,甚至还扭动了一下胳膊,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仔细看的话,甚至还能瞧见他眼底,那抹亮得过余的光彩……
未料,狼夜却丝毫没有理会他挑衅的兴致,瞥了他一眼,嘴角的笑痕一扯,有些意味不明,凤轻岚却分明从那当中瞧出了轻蔑和讥讽,只是还来不及抗议,狼夜已经迈开步子,转身走离,目的地是他跟白茉舞在廊道尽头的厢房。门启又合,天地间又静了下来,没有点灯的房内,那双流溢着金银之色的眸子在暗夜之中,亮得惊人,真希望你如表面看来的这么自信……恍惚间,耳畔传来凤轻岚讥诮的话语,那人的手狠狠地握成了拳头……双唇轻轻蠕动,一个名字像是被咀嚼着一般,从紧咬的齿间,蹦出,“白茉舞……”
她很怕黑,一直都很怕。在百花幽谷的时候,夜晚似乎并不可怕,虽然她也寂寞,但是谷中的花鸟虫鱼陪伴着她,那就是她的朋友。她真正怕黑,却是在遇到阙哥哥以后,在看不见他的时候,夜晚就变得很可怕,那样的黑如同一张大网,铺天盖地将她笼罩,无处可逃,难以呼吸。只是这样的夜晚,她一边怕着,一边盼着,一边不安着。无星无月,林子里暗得如同传说中的地狱,偶尔能听到远处暗林里一声声狼嚎,她蜷缩着身子,紧挨着一棵粗壮的树木,一双小手扭绞在一起,纤细的十指几乎缠成了麻花,一双清澈如泉的眸子却是瞬也不瞬紧盯着视线望不穿的,黑暗的另一头……
隐隐的马蹄声伴着车辘声从黑暗的尽头传来,回澜站直了身子,殷切的目光愈加期待地紧盯着那声源的来处。直到一辆马车从混沌的夜色中驶出,在她的眼界里慢慢成了型,她认出驾车的人,一袭白衣净爽,正是白茉舞时,她惊讶过,不安过,但一颗心,却终究是稍稍放下了。白茉舞一扯缰绳,利落地将马车停在回澜跟前。
“阙哥哥呢?”回澜已经迫不及待趋身上前,便是促声问道,不是说好了是大叔送阙哥哥来了,现在来的却是白茉舞,莫非……有变?想到这儿,回澜心头一阵惊惶,脸色也是乍变。
白茉舞半挑起眉,倒也没有多说,只是回过身去,掀起车帘,让回澜得以瞧见车内,正睡得安沉的赫连阙。果然,回澜这么探身一瞧,放下了一颗心,轻吁一口气,笑了。抬起眼,对上白茉舞的视线,却倏地又有些局促起来。白茉舞不动声色地看了她片刻,之后便道,“他醒来之后,必然会追问,你有想好怎么应对么?”
“我……”回澜踌躇了,半晌无语,她没有想到那么多。
“他可能会睡上好几天,先离开这里再说。等他醒了,我相信你自然有办法跟他解释的,不是?”白茉舞半挑起眉,看着回澜的视线,说不出是排斥,还是温和,冷静得让人窥不见半分情绪。
“那……你呢?”回澜怔忪,挣扎了良久,最后,还是怯声问道,软软的语调如同呢喃。
“我?”白茉舞被问得轻怔,像是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是因为被问了,所以,就突然反应过来,该逃么?多好的机会,她已经逃离那人身边了。那就这样,就逃吧。可是……“我当然要回去。”她开了口,淡然的语气中掺和着理所当然。只是,她的眉,却因这样的理所当然,后知后觉地紧蹙起来。她一定得回去。如果她也逃了,以她对那个人的了解,他们都不可能逃得掉的。她不能连累他们,不能。她努力地说服自己,就是这样,真的只是这样。眉峰紧蹙着她有些烦闷地将手里的缰绳递给回澜,而后,一个纵身自马车上跃下。“趁着他没醒的时候,能走多远是多远。他醒了之后,必然会赶回紫丘。到时,就想办法让他往东走,无论如何,一定要拖住他,至少一个月。”
回澜点了点头,倒也没有想过要留白茉舞,本来,白茉舞成了亲,要回去她夫君身边很正常不是,就跟自己也只愿待在阙哥哥身边,一样。
白茉舞敛下眸子,眼里漫溢着苦涩,目光温柔而悲切地凝视着车内睡得安沉的赫连阙,这一别,只怕今生今世再难见了,师弟,千万保重啊。荆棘海过后,她的归宿,只怕只有黄土一抔,所以……倘若让你以为我幸福快乐地生活在某一个你看不到的角落,也是最好的选择吧?只是我却等不到,也看不见你手握权杖,步上指星楼的那一天了。眨眨眼,白茉舞逼退眼底的泪意,转过头望向回澜时,像是哀求,更像是叹息,“他若醒来,就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就好。我跟我夫君,有多么的想逃开郇山的追踪,所以,不希望他再跟着。只要都推到我身上就好。至于你……好好照顾他。还有……好好珍惜你们在一起的每一天。”因为已经不长了。曾经以为可能的岁岁年年,有的时候,却只是弹指一挥间。总以为幸福还能长长久久,但离别往往来得很快,快得猝不及防……
罢了,就当作是一场试炼吧?这三界之中,真正得道的,谁人没有历过情劫?从未拿起,谈何放下?这么想着,白茉舞像是突然放松了,虽然还是会担心,还是会放不下,但是,师弟的人生,她怕是再也没法参与……有些幽苦地笑了笑,白茉舞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该坦然接受自己正一步步迈向死亡的事实。正因为太过了解那个人的残戾,所以,她从未抱过哪怕一丁点儿的期望,这样,也是好的吧?最后看了一眼赫连阙,白茉舞像是要割舍下所有的牵念,一个旋身,迈步而走,再未回头……
回澜目送她走远,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一瞬间,她竟觉得白茉舞的背影,有些难言的晦涩,低下头,看着马车上睡得懵懂不知的赫连阙,回澜的眼神暗了下来,软软的音调几近无声地呢喃着,“阙哥哥,对不起……”
恨埋情泪,此后永别离(二)
天快亮了,熹微的天光从透窗而入,略略扫淡了厢房内的暗。三更过后,点起的半截红蜡刚好燃尽,桌面上一滩火红蜡海,一声“噼啪”引线燃尽,蜡火熄灭,一滴蜡泪沿桌滑落,没入桌下的尘土,滴答,隐没……
坐在桌边的人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不动不移,甚至连半垂的眸子,也没有半分的颤动,僵凝成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屋内很静,静到仿佛连风,也停止了流动,只有蜡泪一滴一滴滑落的声响,“滴答、滴答……”凝滞不动的眼睫,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然后……慢慢抬起,那双墨绿的眼瞳迎着透窗而入的熹微晨光,慢慢清亮了起来,薄唇半勾,意味不明地笑了,但那笑意,却渗进了眼眸深处……
身后,紧合的房门“吱呀”一声轻启,白衣素颜,黑发披肩的白茉舞立在洞开的房门前,衣上、发梢、眼角仿佛都沾染上了清晨的露水,说不出的清瘦,道不明的荏弱。迟疑地抬眸,望向背对着坐在桌边的身影,白茉舞轻颤着心扉,不愿意承认心头的不安与……心虚。半咬着唇,她终于是踌躇着迈出脚步,迈过了门槛……
沉默。没人开口,窒人的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僵滞,几乎钳制住了所有的呼吸。白茉舞小心地呼着气,虽然略有慌乱,但没有失去冷静。即便也许这个男人恨不得此刻掐断她的脖子,但是她知道,不是现在,绝不是现在。因为她还有用。多么的可悲?也许,她早就有了身为棋子与工具的自觉了吧?
突然,狼夜有了动作,慢条斯理地轻弹袍袖,袍摆,拉平衣襟上的褶皱,然后慢条斯理地站起,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来,却是冲着脸色有些发白的白茉舞,笑得温和而轻柔,“折腾了一整晚,累吧?你先睡一会儿,我们晚些再上路就好。”再体贴不过的男人甚至还越过她,走向门边,像是预备与她一室安谧。
白茉舞完完全全的惊愕和呆怔,说实话,虽然没有费心思去想这男人可能会有的反应,但以他的个性,这事,是绝对不可能善了的,所以就算是天地易变,也绝对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走到门边的男人猝然停下脚步,闪着兴味的墨绿双瞳回视,对上白茉舞犹是怔忪的视线,狼夜突然笑了,眼眸,狼般锐利紧迫,笑容,狐狸般狡黠难测,“还不去歇着吗?还是娘子要为夫的亲自动手,抱你……上榻?”
狐狸般的笑弧渐次扩大,连带着那墨绿的眼瞳深处,锐利当中也渗进了些许暧昧,白茉舞丝毫不怀疑他这抹笑容背后的含义——乐意之极。不愿意承认,那一瞬间,脑海里惊鸿一现的竟然是那夜在客栈花园里,这匹狼……在反应过来之时,白茉舞已经以极快的速度奔到床边,脱鞋,上榻,蒙上被子,动作一气呵成。隐隐听到某人毫不遮掩的笑声,房门“吱呀”两声之后,安静下来,房里只有她一人了。轻呼出一口气,白茉舞拉低被子,一张如雪的容颜涨得通红,却不知是因闷,还是因羞。
反手合上房门,狼夜墨绿的眼瞳如夜般岑寂,却偶尔有七月流火般的光亮,一闪而没。白茉舞,你该庆幸你回来了。因为你回来,所以救了那几人的命。凤轻岚,那个叫回澜的小丫头,还有……你那个该死的宝贝师弟。转过身,狼夜迈开了脚步,眼底却有一抹不太明显,但甚是确定的喜悦,星火般蔓延开来……
屋外的雨,下得很大,瓢泼般干脆利落。洞开的窗户,正对着前方不远处的山丘,在雨雾磅礴中隐现的紫色。紫丘。不过只是神魔之境以东,某处山岗,因开满了不知名的紫色小花,每到春夏相交之际,整座山岗便被一遍紫色花海淹没而得名。据说,那种花星星点点,单看并不起眼,但每到花开,却是一丛丛,一簇簇,美不胜收,倘若遇着了下雨,就是香气袭人。人人都说,那样的紫,是属于月下香的颜色,所以,人人都说,紫丘,便是通往神秘莫测的月下谷的入口……传言种种,孰真孰假,谁人能知?只是那样的紫,却是铭刻进了他骨子里的一抹痛,每看上一眼,心头遗憾,便多上一分。
又下雨了。还记得,她离开紫丘前的最后一天,也是下着这样的雨。扑鼻的花香在雨里氤氲,萦绕,她在雨里又哭又笑,没有法术避身,浑身的衣衫湿透。那是头一次,他见一贯豁达的她,那般显露于外的激狂。“凤轻岚,你是傻子吗?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是他派来的,你明明知道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她冲着他喊,脸上奔腾的,不知是雨,还是泪。那双紫眸,却在雨中,慢慢地模糊去……
“可是,你并没有真正伤害我,不是?既然你那么爱那个人,应该伤害我,没有半分犹豫才是。可是你没有。弦语,你有你的想法,你的原则,你不是因为爱一个人,就只为那个人而活的人。弦语,我懂你,一如你懂我,你忘了,我还说过,我会努力爱上你的,不是?”记不太清自己当时究竟说了些什么,陪着她站在雨中,笑得一如往昔的温煦。现在想来,突然可悲地想笑,毕竟不如想象中的,懂她……不然的话……
可是,她却在他的笑容中,慢慢平静下来,而后,她看着他,也笑了,笑得遗憾而无奈,“轻岚,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倘若我爱上的是你该有多好?偏偏……”她笑着摇了摇头,话语未尽。但他却是知道的,那个偏偏的后文,偏偏她先遇上了那个人,还有偏偏……凤轻岚,你自认诚心诚意又如何?可悲的是……你根本无法爱人。被上苍硬生生抽去的那缕情根,注定你这一生,永远不会懂,爱,是什么?
恍惚记得,自己的笑容没变,即便心头觉得那般可悲。“轻岚,明日……我要回桃雾潭。”她在雨里笑着,紫眸里的情绪慢慢沉淀下来。
那一瞬,他是由衷高兴的,他以为她想通了,真的决定走出来了,就因着那高兴,他没有发现她平静背后的心思,“太好了。那我在这里等你,我们约好了的,走遍山川河岳,嗯?”她点头,到了此时,他才想起,那时她在雨里看不太真切的表情,忧伤,无奈,还有……决绝,只是那时,他为什么忽略了?第二日,她走了,后来,他也终于等到她回来,她从不是言而无信的人,所以,为着那个承诺,她回来了。然后,在他的怀里流尽了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在亲眼见到她在面前灰飞烟灭的那一刻起,穷尽一生也没办法消散的遗憾,就纠缠住了他的心,再不离开……
深吸一口气,凤轻岚从回忆中抽身而出,敛眸回转,扣在手中的茶杯一个收紧,他像是作了什么决定,整个神色都坚决起来……
那场雨,下了整整一夜,终于在黎明的时候,住了。檐上、树梢不时还有雨滴滑落,滴答清脆。拉开房门,凤轻岚刚好瞧见狼夜拽着白茉舞的手,正往楼下步去的身影,敛眸中,一抹锐光一闪而没,凤轻岚就已经沉声道,“要一起去吧?”狼夜和白茉舞双双停下脚步,不同的是,白茉舞困惑,狼夜蹙眉,没有半分的退缩,凤轻岚一步步走到狼夜跟前,与他四目相对,“既然来了,没有道理不去看一眼吧?当然了,二十年没有去看上一眼,你从来如此。我又不能指望,在你身上找出‘内疚’之类的字眼。”
这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