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了,二十年没有去看上一眼,你从来如此。我又不能指望,在你身上找出‘内疚’之类的字眼。”
这两人究竟是在说些什么?被夹在当中的白茉舞有些不明所以,被流窜的诡谲气息钳制住了呼吸,抬起头,她看见了,看见了狼夜那双墨绿的眼瞳里,那抹慢慢尖锐起来的……杀气,看到她缓缓勾起冰冷的笑痕……在反应过来之时,她的手已经快于她的理智,拉扯上了他的衣袖。狼夜一顿,极缓慢地拉开与凤轻岚对峙的视线,一寸寸低下头,望进白茉舞仰视的眸子深处……
顺着狼夜的视线,凤轻岚望向他身边的白茉舞,突然轻笑了开来,“今日既是故人忌日,尊夫人应该不介意一同走上一遭吧?”
狼夜再慢慢抬起眼来,眼里的杀气几乎凝为了剑,“去吧!就一起去吧?嗯?”白茉舞在反应过来之时,已经说出了这样一句话,紧扯在狼夜衣袖上的手又紧了几分,她不喜欢那眼里的杀气,虽然看过了多少次,虽然再明白不过这人的残戾,可是,那一瞬间,她就只是觉得,她厌恶那样的眼神。
在狼夜有些狐疑地挑眉,诧异地低头望她时,她才有几分怔愕地恍然,自己说了些什么蠢话。她不过只是枚棋子,一件工具,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何况,他一向唯我独尊惯了,又怎么会……“那好吧!那就去吧!”孰料,狼夜却开了口,如是说着,笑着,眼神深邃。白茉舞愕然地抬头看他,这个男人,她真的看不透。
漫山遍野的紫色小花,经过一夜的风雨摧折,不但没有消减了容颜,反而愈发的清艳。一道绿影轻纱自花叶间轻拂而过,翩若凌波,半空中一个回旋,翩跹而落,山野花间,便见一绿纱女子背身立于万花丛中。清寂的山间半空,紧接着,一声高亢的凤鸣,一只啼叫的五彩凰鸟紧随其后,在半空中金光一掠,丝履触地,一袭白衣的凤浅羽在那紫色花海中,恰如一道光影,遗世独立。追逐间,凤浅羽已经敛去了最开始的急切,恢复了一贯的淡定,眼角眉梢轻转,扫视了一眼四周,最终落在前方绿纱织影上,轻启菱唇,淡问道,“你引我来此处,所欲何为?”
背身而立的绿纱女子缓缓回过头来,不知何时,重新用轻纱掩了面,只露出一双妖媚的盈盈紫目,望着凤浅羽,有一丝的恍惚。这样的绝世风华,这样的遗世独立,恍惚,是为了传说中凤族女子的美如谪仙,还是……感概着血脉的神奇,她真的,在这人的身上,看到了那人的影子?手指轻抚着面纱下的脸,她恍惚地想着,那这张脸的主人呢?那个他最爱的宝贝妹妹,又该是怎样的绝色倾城?
“晓寒,你……到底是谁?”定定望着那双面纱外的紫眸,凤浅羽问了,她从看见这张脸开始,就藏在心头的困惑。在被杂乱的记忆纠缠了许久的现在,有些事情,她怯于知晓,但……更急于知晓。
“奇怪了。这张脸你不认识吗?为什么还要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妖媚柔靡的女音岔进两人当中,银铃儿叮当声声,月下丝言惯穿紫纱,踝上银铃儿随着她的脚步款款,清脆作响,自月下晓寒身后缓缓踱出,站到凤浅羽跟前,不过一抬眼,头一回这般近地望着凤浅羽,那种敛尽了月华般的圣洁和清新,突然刺疼了她的眼,嘴角牵起讥嘲的笑痕,凤族女子美如仙,月下花妖只下贱……
“我们都知道,那张脸,不是真的。”凤浅羽淡淡回道,她没有见过月下丝言,所以,在那双勾人的魅惑紫眸朝她看来时,那眸中一丝隐约的妒恨,让她困惑……她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真的也好,假的也好。我们引你来,可不是给你解惑来了。”月下丝言紫纱下的嘴角轻勾起,几分不耐,几许讥嘲,想起那个被困在不远处的结界中,甚至能清晰听到她们说话的男人……这就是他等了这么些年的女人么?这一刻,听着她的声音,却是咫尺天涯不得见,他,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一回,凤浅羽没有再追问,眼看着月下两姐妹一个左移,一个右转,为她的视线让开一条道来,因此她抬起的眸子看向了她们身后……那座被烂漫的山花妆点起来的……孤坟。先是不明所以地蹙了蹙眉,凤浅羽随即走近了一步,直到那碑上的字映入眼帘:月下弦语之墓。月下弦语?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呢?凤浅羽拧眉思索着,片刻间,有些模糊的画面在脑中惊鸿而现,她的神色,陡然变了……
“你走吧!不要再出现在轻岚身边,你们不适合。”幽静的木廊蜿蜒建在满目的银叶金花之中,随风摇曳的朝阳花真的是很美。她还是她,却又不像她,一贯的白衣素淡,转头对着身畔的女子如是说,语调有些冷,有些硬。
“那么凰主儿觉得要怎样才算适合?像凰主儿跟猎护法那般么?”回她话的女子一袭蓝紫的衣裙,紫发垂腰,像是也有几分怒意,柔靡的嗓音里有着淡淡的讥嘲。
心底有些怒,但她还是淡定着神色,只是音调又冷了几分,“原因你知道。你在轻岚身边,不是因为心里有他。”
“我会走。我原本也打算要走了。”那女子却是话锋一转,淡笑了开来,望着她的紫眸是她一贯厌恶的通透,还有洞悉一切的锐利,她也讨厌她的笑,神秘慧黠灵透,像是,什么都看在眼里,什么都知道。“凰主儿讨厌我。为什么呢?不是因为我是月下族的女子,可是……究竟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赶走弦语?”稍晚些的时候,那人闯进了她休憩的小厅,她恍惚间看清他的脸,不知道他是谁,却出奇的亲切,那是一种铭刻进了骨子里的亲近。他一身白衣卓然,望着她的眼,隐隐有着怒,她不喜欢他这样,像是他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更从未,用过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
“不为什么。她接近你是有目的的,自然不能再让她留在你身边。”坐在床边,就着暮色看书的她,却只是眉儿稍抬,淡然地回道。
“弦语她从来没有伤害过我。”那人略略拔高了嗓音,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眸子微微泛红。
“你现在是在为了那只花妖跟我吼吗?”“啪”地一声合上书,她冷下了嗓音,半挑起凤目睨向他。
“浅羽,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可是这回你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讨厌弦语?”那人略略缓下了嗓音,试探的语气里却多了几分困惑,还有……不确定。
“是!我是讨厌她。我讨厌她明明知道你是什么样的,明明心里没有你,明明都可以猜到不会有好结果的只会伤了你,却还是要来缠着你利用你。我讨厌她那样的笑,笑得好像她什么都知道,我讨厌她,讨厌她总是静静站在外围,像是看着一出闹剧那样的笑,我讨厌她,讨厌她看着我的眼神,不知是同情还是不屑,但是分明在说着,凤浅羽,你好可怜……”像是绷紧的弦倏然断了,所有的淡然若定在顷刻间颠覆,脑海里模糊画面里的那个她低吼了起来,每吼一声,都浑身颤抖。直到那人,那人终于将她紧拥在怀中,然后,她虚脱似的偎在那人胸口,无力地低喃着,“轻岚,我不想让自己变得可怜。可是……我真的很可怜,是不是?真的像月下弦语看着我的眼神那样,凤浅羽,你好可怜……是不是?”
轻岚……轻岚……又是一个男人的名字。又是一次因妒赶走别人的戏码,是不是?那个叫“轻岚”的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跟她那么亲近?不!不是!那个人不是她!不是她!凤浅羽僵立在月下弦语的墓前,看着那墓碑上的字眼,突然止不住地浑身颤抖起来,像是隐忍到了极致,这些时日的种种,让她的手拽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里,一滴殷红的血便从掌心,沁出,滴落……
上山的蜿蜒山径上,走在最前方的凤轻岚脚步猝然一停,半垂的俊颜之上,茫然而困惑,像是费了好大的劲,极慢极慢地抬起头来,视线没有落点地望着山上,眼岑寂着,眼里的神色让人望不真切,然后,他再迈开了步子,从未有过的失态,急切地迈着不稳地步子朝着上山的路上奔去,有好几次,甚至摔跌到了地上,但他却没有停下,急促地,焦切地,踉跄着,甚至,匍匐着……
恨埋情泪,此后永别离(三)
脚下一滑,凤轻岚在扑跌在地的同时,一手直觉地撑地,碎石割裂手掌,他却恍若未觉,狼狈地爬起,又继续在那条几乎被烂漫的紫色山花淹没的山道上踉跄着奔跑……二十年了,不管怎么躲,怎么藏,躲不开的是自己心上的枷锁,藏不了的是一直刻意遗忘,却没办法释怀的剧痛……都说二十年前,那场燃尽整个栖凤山的凤凰天火有多么的绚丽悲壮,他想知道的是,在那场火里,阿爹是什么样的心情?可有怨过他这个本该背负着一族兴衰,却最终懦弱地抛下他们,一走了之的儿子?阿娘呢?他那个温柔亲和,总是溺爱儿子的阿娘呢?每一次,每一回,不管有多么的失望,不管他是多么的任性,她总是站在他这一边,就连那次也是一样,阿爹被他的固执气到拂袖而去,就连浅羽也因他要抛下他们,去履行他跟弦语的约定而失望了,只有阿娘,还是一如既往,那个溺爱儿子的阿娘。他还记得他离开的那一天,阿娘眼里蕴着泪,却是含笑地望着他,“岚儿……去吧!如果这样,你能好过些的话。”如果知道,那是最后一次的微笑凝视,他还会不会毅然踏上下山的路?他常常在梦里见到那日他回首时,阿娘站在被夕阳染红的朝阳花从中,朝他挥手的模样。浅羽呢?在最无助最绝望的那一刻,她是庆幸着他不在,还是怨恨着,他,不在?
二十年的纠结挣扎,他知道,都到了尽头。在心头莫名悸动的那一刻开始……血缘,有的时候真的很奇怪,那一悸动虽然莫名,但是他就是知道,是她,一定是她。可是……在花丛中,那抹轻颤着的白衣织影映入眼帘的刹那,他还是猝然僵住了步伐,跨不出脚步,不敢靠近。眼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只怕眨眼的瞬间,眼前的一切便会犹如海市蜃景般,消失无踪,然后,命运嬉笑地告知他,凤轻岚,你只是做了一个梦,一个太过真实的梦,如此,而已。
二十多年了,一年又一年的扑空,说实话,月下晓寒甚至以为,她这一生都不会再见到他了。可是,那一刹那,在不经意地回眸间,瞥见几步开外所立的那道人影时,她的呼吸便是硬生生地屏住。轻岚哥哥……一声恍惚的呼唤像从久远的时空中牵出,在心头回荡,却艰涩到如何也叫不出口。他还是没变,还是那样的俊逸超尘,还是一袭白衣卓然,却又好像变了,眉梢鬓角,终究还是像染上了风霜,多了几许沧桑。
月下晓寒的注视太过专注,以致于月下丝言也发觉了,蹙眉回转过头,在望见凤轻岚的刹那,先是一怔,而后,突然眯起紫眸,毫无温度地笑了。
可是,凤轻岚没有看她们,甚至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存在,只是一瞬不瞬望着他想要望的人。然后,他视线的归处,那侧身对着他的凤浅羽终于是慢慢地转了过来,在凤轻岚屏息之间,四目相对……两双神似的眼,眉眼间神似的云淡风轻,神似的遗世独立,神似的风华风骨,只是一双在确定之后,显露欣喜,另一双却在恍惚中,蓦地……瑟缩……
是他。一定是他。眼前的人突然跟方才回忆中,那道模糊的影子重叠起来,慢慢变得清晰和真切。凤浅羽微张着唇,见着那人嘴角缓慢地牵起,笑着,有些迟疑地朝她迈开脚步,一步步急切却又略带犹豫,却是一步步逼近,身影在眼眸深处慢慢放大,转眼间,他已经近在咫尺,她浑身僵硬着,瞳孔一个瑟缩,她瞧见他朝她伸出了双臂,直觉地往后一退,却又在望见他眼里蕴着的泪时,一怔,未能退出他长臂的范围,在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揽进了那人的怀抱里。她僵硬着,不明白那人动作间的迟疑和颤抖,更不明白在搂紧她时,那双臂间的力道却又小心翼翼的珍惜,她还恍惚着,恍惚着方才惊鸿一瞥间,那人眼底那抹像是失而复得的狂喜,还有此时,自己竟在这怀抱当中,所感受到的,从未有过的静谧与温暖,她突然怕了起来,越来越害怕起那个从前未知,却一点点混乱她,让她质疑,甚至让她厌恶的……自己。
终于,终于又再触碰到了属于浅羽的温度。这对于他来说,原本该是万分熟悉的,自娘胎起,就相依相偎的静谧和温暖,可那一刻,拥紧了怀里的人,凤轻岚只觉得一股热潮在他眼眶里蜂拥而至,模糊了眼前的一切。陡然间,他忆及了那刻意被尘封的痛与回忆,想起在那片从前被美丽的朝阳花覆盖,如今却只是一片焦土的山野,他在那面目全非的焦黑中奔跑着,嘶喊着,喊着每一个人的名字,直到嗓音沙哑,却只听见空寂的山间自己的回音,直到颓丧地倒在地上,他张眼望着顶上一如往昔苍蓝的天空,想起一张一张的脸,阿爹,阿娘,浅羽,族人们,那一瞬间,他甚至还想起了他从来不待见的小妹,翎儿……哀伤,铺天盖地而来,他才知道,人的喜怒哀乐终究是会随着生命的逝去而消散的,存留下来的,只有活着那人的记忆而已……
在烂漫的紫色花海间相拥的两人各怀心思,谁也没有注意到一卷画轴凌空飞来,红光一闪后,画轴飞入某人摊开的掌心之中,而面前,多了三道人影。
云落骞从未想过,心急如焚地追来,看到的会是这样的情景,方因她的安然无恙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便是见到这个陌生而俊逸的男人拥她入怀的动作。眼里,心上,都有些酸楚,他却只是冷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动作,就连他身旁的百里双双也转头看向他,探究、讶然而心疼。终于,他还是迈开了脚步,走到那两人身边,不由分说,扯开了那道环绕的手臂……
“云……”凤浅羽在腕间的锁扣中,恍惚着回过神来,转过头,望向云落骞沉敛的面容,茫然轻唤。
云落骞上上下下把凤浅羽打量了个遍,稍稍松了一口气,纠结的眉梢却未曾抚平,犹带挂怀地凝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