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凤浅羽在腕间的锁扣中,恍惚着回过神来,转过头,望向云落骞沉敛的面容,茫然轻唤。
云落骞上上下下把凤浅羽打量了个遍,稍稍松了一口气,纠结的眉梢却未曾抚平,犹带挂怀地凝视着她,轻问,“有没有事?”凤浅羽望着他,轻勾唇,淡淡一笑,摇头。心头还是混乱着,只是能看见他,终究是好的。
凤轻岚有些讶然的目光从凤浅羽的笑容上移开,转而狐疑地挑眉望向他身边的男人。与此同时,云落骞也在回望他,四目相对,两个男人的目光中都带着探究和评估,然后,相看两相厌地各自轻哼了一声,但很显然,现在并不是“交谈”的好时机,因此,凤轻岚移开的视线,转而望向一旁的月下两姐妹,云落骞的注意力也重新回到了凤浅羽身上。
被两双紫眸死死盯着,凤轻岚面上淡笑着,背负身后的一手却悄悄握成了拳头。月下晓寒面纱下,贝齿死咬着下唇,不愿意承认心头的不安,期待与不确定,却还是在姐姐的眼色下,颤抖着手,轻轻勾开了覆面的绿纱,然后……那张原本属于凤翎儿的脸,一寸寸曝露在众人的面前……
死寂。在月下晓寒挑开面纱的那一刹那,仿佛紫丘上的风息也凝滞了。凤轻岚只是半挑起眉,而后沉默着打量了那张脸片刻,就在月下晓寒无措到扭绞起手指的时候,他突然开了口,语带嘲讽,那视线,甚至嫌恶似的撇了开,不愿再朝月下晓寒看去一眼,“你们还真是用心良苦啊。”而那目光,目光中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嫌恶,却让月下晓寒如遭雷击,一张粉嫩的艳容,刹那间惨白如纸。半勾的唇角,漫溢讥嘲,凤轻岚的眼转向月下丝言,一瞬间,还是因着那双太过神似的紫眸有了片刻的怔忪,“浅羽……看来是你们逼我现身的棋子了?我只是不明白,这二十年来,你们为什么一直追我?”
“你不知道吗?”月下丝言讥诮地笑了开来,紫眸里,冷漠如冰,“倘若你不知道的话,你会一直躲着?不用再装了。”
他躲的,从来都是另有其人。视线轻瞥过方才悠哉悠哉行到不远处的狼夜,凤轻岚觉得无谓多说,重新望向月下丝言,他知道,这是弦语的姐姐,只是算来,他们好像从未相处过。“为了弦语吗?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是吗?那好……等到你去给弦语赔罪的时候,你自然会明白。”月下丝言的紫眸深处,杀气裹着冰,化为了剑,随着那冷冽而锐利的话语方落,足尖轻点,紫纱飘忽,月下丝言身形倏起,已经裹着花香往凤轻岚卷去,手一张,一柄花剑现于手中,剑光凌厉,凌空便往凤轻岚所立的方向劈将而去。凤轻岚一个侧身躲开,陡然间忆及身侧的凤浅羽,回头去看时,才发现那不知为何许人的小子,已经扯着凤轻岚躲到了另一边,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举手为掌,格开月下丝言的长剑,再一个反劈,花香柔晕里,只见两人,缠斗在了一起,一时间,倒是难解难分……
月下晓寒一时怔忪在原地,恍惚间,眼前能见的只有方才凤轻岚那鄙夷嫌恶的眼神,耳中嗡嗡作响,听不见其他,也记不起此行的目的,更别说,察觉姐姐与凤轻岚已经缠斗在一起,出手相帮。
“浅羽,有没有事?”拧眉关切地望向怀中的凤浅羽,今日的她,恍惚得厉害,在云落骞的关切声中,才茫茫然地点了点头。云落骞蹙眉片刻,将她推到一旁,对着映画和百里双双道,“照顾她。”话落,他转头望向怔立在一旁的月下晓寒,眼底一丝锐光一闪而没……
在察觉到剑光横空劈来的刹那,月下晓寒的神思稍稍自空茫中抽离,回到现实,直觉地往旁边一窜,却还是被剑气割裂了薄纱,白嫩的手臂上,抹上一道血痕,抬起头,眼前映入眼帘的,却是云落骞慵懒的笑脸,“久违了,晓寒姑娘。自活色生香楼一别,你可真是让小爷好找啊!”
月下晓寒倒是没有理会他,视线望向不远处缠斗的凤轻岚和月下丝言,紫眸深处滑过一丝焦灼,足下一起,便要飞奔过去。孰知,云落骞像是早料到她的举动,足尖一个横跨,不由分说便侧身挡住了月下晓寒的去路,还对着人家,笑得好不可爱,“晓寒姑娘,小爷可还想好好跟你叙旧呢。你怎么能现在就走呢?”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焦灼的目光从那边那两人身上,稍稍扯回面前的云落骞身上,月下晓寒的口气很不好,如果可能,她真的很想马上劈了眼前这个笑得可恨的男人,然后走人了事……
“小爷想要怎么样?很简单啊,你应该不会不明白。两个字,算账!”云落骞嘴角笑着,眼神却冷了下来,“如今这情形,小爷也看明白了。那日,活色生香楼本身便是一个局,你们的目的从来不是小爷我,而是浅羽。只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害浅羽受伤,这笔账,小爷今天一定要连本带利,讨回来。”他忘不了,忘不了那个奔逃的雪夜里,浅羽口吐鲜血,软倒在他怀里的情景,那个时候,他就对自己起誓,绝对不会再让她受伤。虽然他还是没有做到,但是伤害她的人,却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废话少说。”看来,不打是不行了,只能速战速决。月下晓寒一咬牙,凌空飞起,刹那间,飞花满袖。那些花瓣却如暗器一般,纷纷飞向云落骞,利如刀刃。云落骞不慌不忙,横过长剑,当空一划,薄纱般的光晕却有如金钟罩,将自己牢牢罩住,而那些花瓣在碰到那层光晕之后,纷纷坠落……晓寒一咬牙,袖中花剑飞出,她横剑在手,纵身往云落骞的剑罩劈去……
月下丝言并非凤轻岚的对手,虽然凤轻岚很显然地未尽全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已经渐渐落了下风。眼角的余光瞥见月下晓寒居然也跟那个姓云的小子动起了手来,而且也不像占到好处的样子,月下丝言一时间心急如焚,手里长剑一边挥舞,一边在脑中逡巡着对策,不经意瞥到一旁的凤浅羽,她紫眸深处灵光一闪,登时计上心头。
“哈!真是有好戏看了。”一路赏着山花,终于慢吞吞走到此处的狼夜,看着面前已经打得如火如荼的场面,突然轻扯嘴角,讥诮地笑了。那神态却是异常的轻松闲适,甚至还边看着边轻轻松松哼起了小调。他身畔的白茉舞瞥他一眼,蹙起了眉。
月下丝言一个猫身,躲开凤轻岚的掌风,却是身形如梭,从凤轻岚身侧掠过,长剑如影,便是劈向一旁的凤浅羽……
“浅羽——”
“浅羽——”
云落骞与凤轻岚同声惊呼,虽然理智上明白,浅羽有自保的能力,以月下丝言的身手,还伤不了她。可是,她今天不对劲,可是,她今天神思恍惚,可是,她,是凤浅羽啊。所以,在惊呼的同时,两人同时纵身,往同一个方向飞扑而去。一个刚好将凤浅羽扯离剑光所及之处,另外一个,却刚好切身,挡在了月下两姐妹身前……
云落骞蹙眉,眼见着那个他从看见的头一眼,就决定要讨厌的男人跟月下两姐妹缠斗在了一起,虽然略有些不甘心,但是评估了一下形势,他还是一咬牙,当机立断拉起凤浅羽道,“浅羽,我们先走吧。”至于那笔账,改日再算便是。
未料,凤浅羽却是定在原处,不动不移,在他蹙眉询问似的望向她时,她却是一咬牙道,“云,我不走。我……我要帮他。”虽然心头有多么厌恶这样的自己,可是这一刻,凤浅羽宁愿顺从自己的心,她隐约知道,如果她就这么走了,她会后悔。云落骞愕然看他,沉敛的眸底,种种思绪掠过,就在映画,百里双双,甚至凤浅羽都以为他就要叫嚣发火的时候,他却什么也没说,然后,缓缓松开了扣在凤浅羽腕上的手……
“小心。”两人怔忪间,一道剑影又再横劈而来,云落骞只来得及将凤浅羽往旁一扯,身形一侧,以身为盾护住她,即便已经尽可能地退避,剑光还是割裂了他的衣衫,他闷哼一声,殷红的血,眨眼间便浸湿了他的蓝衫……他只是半蹙起眉,将凤浅羽拖抱到一旁,促声问道,“浅羽,有没有伤着,啊?”
凤浅羽半晌无言,空茫的视线瞥见他背后的血痕,颤抖着手,抚去……殷红粘湿的感觉沾染上指尖,她恍惚地想着,这些日子,似乎总见他在受伤……
凤轻岚的眼底掠过一抹怒意,为着月下丝言一再有伤浅羽的念头。一边阻挡住月下两姐妹所有的攻势,凤轻岚的脑子一边急速地转动着,在瞥见看好戏似的站在一旁的狼夜和白茉舞时,他的眼底,突然掠过一抹亮光。然后,他看似不经意地将月下两姐妹一步步引向狼夜身边,在两人的剑锋携着漫天刀刃似的花瓣飞袭而来之时,他却一个纵身,往上蹿起,而那剑光携着花瓣,便是往着一旁毫无所备的白茉舞,飞去……
恨埋情泪,此后永别离(四)
找死!狼夜挑眉眯眼,墨绿的眼瞳深处,浮现一缕杀气,一闪而没。几乎是在白茉舞察觉到那两道凌厉的剑锋夹在漫天的刀刃花瓣中,朝着自己的方向势如破竹卷来,习武之人的直觉想退,却是在内力遭到禁制的情况下,避无可避,只能睁大眼,眼看着那剑锋逼近的同时,身畔的狼夜已经宽袖一卷,便朝她的方向飞纵而来。也是在腾空而起的刹那,狼夜察觉到身侧袭来的另一记掌风,墨绿眼瞳中,锐光一闪,冷了下来,但却没有回头,扑向白茉舞,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卷入怀抱的同时,信手如飞,那两柄剑锋便是硬生生被打偏,连带着那些刀刃般的花瓣也转了方向,转而割裂上月下两姐妹的身躯,只听两声痛叫,在两柄长剑落地了的下一瞬,两个轻纱美人也是重重跌落在地上,轻纱之下,全是被花瓣割裂了的伤痕。在旋身而落的刹那,身侧的那记掌风劈向腰侧,狼夜硬生生接下,揽住惊魂未定的白茉舞,目光如炬,瞪向方才落地的凤轻岚。
凤轻岚犹有几分愕然地望着自己的手掌,不愿意相信,刚刚当真伤到了狼夜,这只能说……这只能说……凤轻岚在抬眼望向狼夜和他怀里牢牢护着的白茉舞时,突然瞠大了一双清亮的双目,犹是不敢置信。出手之前,他就知道这是一场豪赌,他赢的机会微乎其微,只是未曾料到,这次却押对了注。所有的试探到了这里,有了结果,只是……深幽的目光扫向身后的孤坟,陡然觉得喉间有幽苦在蔓延,弦语,亲眼所见这一切,你是什么样的心情?如果,你真的还能感觉得到的话。
月下两姐妹也在互觑一眼之后,双双震惊莫名。那个自私而残忍的狼夜,当真是为了护住一个女人,义无反顾,甚至……甚至不顾自身的安危?不可能的,只是一时失误吧?是吧?特别是在望向他怀中那女子,察觉到只是凡人的气息之时,她们愈加在心头叫嚣着,是的,一定只是一时失误,一定只是这样,否则……否则,情何以堪?
白茉舞愣了愣,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劫后余生。愣愣地抬起眼,望进俯视她的墨绿双瞳中,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到胸腔里,心房失速地跳动,但只是一瞬间,那一瞬间过后,所有的理智和冷静重新回到了脑子里,她垂下头,避开那深邃的注视,低头的瞬间,不知名的失落截住了她整个心扉,那是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从何而起,因何而生的……失落。弯起嘴角,她却笑了,笑得有几分苦涩,该开心么?毕竟对他来说,她这颗棋子真是想象不到的重要呢。至少,在她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她可以确保自己安全无虞了,所以,真的该开心的,不是?
眼见白茉舞没有伤着,墨绿的眼瞳里绷紧的情绪几不可察地缓和,只是转瞬却被愈加浓厚的杀气所覆盖。“月下丝言,你找死!”他轻笑着,望向月下丝言,却让人在那笑中,浑身发冷地想要战栗,月下丝言紫眸深处不安地瑟缩,掠过一丝畏惧,太过明白这个男人的残戾,所以,抬眼的刹那,月下丝言只觉得濒临死亡的惊悸。
察觉到身旁男人身上彰显而出的浓厚杀气,环在她腰上的手慢慢松了开来,白茉舞下意识地伸手去拦他,却只感觉到他的衣袖自自己想要挽留的指间,滑过……
“他一向如此,没用的,惹怒他的人,就没有留下的必要和可能。”脑海里,隐约浮现的是月下弦语说这话时,脸上的幽苦和凄绝,凤轻岚有些不安,隐约发现自己好像做了一件顶错的事,只是,来不及了。几双眼睛同时骤睁,眼见着狼夜如旋风般腾空而起,一记掌风破空而去,直袭因伤软倒在地的月下丝言胸口,而她,避无可避,只来得及在那掌风卷起的落花满眼当中,瞠大紫眸……
“嘭”,那是掌风劈到皮肉的声响,“嘭”,那是跃起的身躯,重重落地的声响……死寂,死一般的寂,直到月下丝言从怔愣中反应过来,嘶声喊道,“晓寒——”,扑跌过去,将落在身前的月下晓寒仓皇地扶起,容颜惨白,嘴角有血丝蜿蜒而下,一滴滴,滴落在她裹身的绿纱之上,那绿,一点点被殷红的血液濡湿……
“姐姐……姐姐,有没有事?”月下晓寒虚弱地偎在月下丝言胸前,轻问着,话一出口的刹那,喉间一腥,便呕出一大口的血。也连带着牵惹出月下丝言眼里蕴的泪,只能一边胡乱擦着那些血,一边迭声应着,“没事,没事,姐姐没事……”
晓寒?这个名字,勾起凤轻岚脑海中尘封已久的回忆,那个……总是跟在他和弦语身后,还梳着羊角辫,总是脆生生唤他“轻岚哥哥”的小女孩儿……心尖,被内疚和负罪反复折磨着,抽疼着,他转过头,望向狼夜,却惊见他眼神阴郁地观望着这一幕,嘴角,甚至还噙着笑意。一种冷到骨子里的感觉一路蔓延至心底,这个男人……当真没有心么?“你怎么下得了手?就算……就算……”
“就算如何?”狼夜回望他,嘴角牵笑,眼神却是阴鸷的,尤其是虽然没有大碍,但如今仍在隐隐作痛的腰际,他的目光就又冷上了几分,“就算你跟本座并不太熟,从别人的嘴里也应该听了不少,应该很清楚本座是什么样的人才是,所以……不要寄望在本座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