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停留,好几次,打着呵欠,强忍着睡意赶着马车,他们现在,应该已经离那处很远了才是。
“当然是去紫丘。”赫连阙连回头的时间也没有,只是促声回着,想到凤轻岚的欲言又止,想到那个莫测高深的,师姐的夫君,赫连阙心头又急又气,师姐这么送走他,更让他指不住地一再朝坏处想,不行,得快些赶回去才行。
回澜不再开口,轻咬着唇,视线迟疑地落在前方赫连阙焦急的背影之上,敛目间,万般思绪,直到做上马车,车帘垂下,赫连阙轻喝着驱使起马儿,马车随之颠簸起来,上了路,她才恍惚间回过神,虔诚地双手合十,在心头祈祷着,但愿……但愿白茉舞他们已经离开紫丘,但愿……但愿不要再遇见,是的,不要再遇见……睁开眼,回澜澄澈的眼底有些自我嫌恶的震惊,她好自私,真的好自私,是不是?
屋外,又下起了雨,下得很大,瓢泼的雨势干脆而利落,雨点打在屋瓦和叶片上,噼啪作响。白茉舞侧身背对着房门,躺在厢房的卧床之上,双目却是始终睁着,了无睡意。门,吱呀一声轻启,熟悉的脚步声携着熟悉的气息,在一瞬间弥漫在狭小的空间内,强烈的存在感,令白茉舞不自觉地,绷紧了背脊……
“先吃点儿东西吧!”清雅好听的嗓音伴随着食物的香气,萦绕不去,白茉舞眼眸深处,流转过万般思绪,最后却是一言不发,却也依言自床上坐起,下榻,穿鞋,走到桌边。一碗清粥,几个清淡的小菜,白茉舞淡淡扫过,坐下,拿起勺子,无言地喝起清粥,自始至终半声没吭不说,更是没有往对面的男人睇去半眼。
看来,是还在生气呢。狼夜无声地在心头叹息,紫丘过后,这几日,她便再未开过口。只是好在,这女人还没无知到折腾自己的地步,每日里倒是该吃时吃,该睡时睡,想来,真正折磨到的,只有他才是。天知道,不过才短短几日,他引以为傲的耐性几乎告罄,他想要听她的声音,真的,哪怕是对着他吵闹,也行。深吸一口气,狼夜在她对面落座,望着她埋头喝粥,喝得又快又急,不过转眼,一碗粥眼看着就要见了底。墨绿的眼瞳深处,掠过一丝暗火,他俊雅的脸容上却勾起一丝讨好的笑容,朗声道,“我家娘子啊……真是好乖呢!”
舀粥的动作一顿,狼夜扬眉挑眼,期待着她的下步动作,结果那动作也只是微微顿了顿而已,她便又继续喝她的粥,连眼也没抬上半寸。眼底的愠火往上窜了两寸,狼夜嘴角的笑痕僵了僵,耍起无赖地挨身凑到近前,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瓷瓶,从中倒出些许透明的药液,轻轻抹上白茉舞的手腕。她倒没有躲开,任由他将那沁凉的药液徐徐涂抹上腕间的肌肤,白皙的腕间,犹有的几分红肿刺疼了他的眼,他轻叹,无声嘟囔道,“我说娘子啊……你能不能不这么倔?”墨绿的眼瞳里有些懊恼,她若不那么倔,他也不会使那么大的力,也不会……瞥了一眼那腕间的红肿,他皱皱眉,头一回为着自己的作为,尝到对他来说,陌生无比的后悔滋味。
白茉舞却是充耳不闻,一碗清粥见了底,她干脆地放下了碗。下一步,就是马上回榻上,背对他睡她的觉了。毕竟已经几日,狼夜对这女人的倔劲儿也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在洞悉到她下步可能有的举动之后,他连忙促声道,“那个娘子啊……我们下步,往哪儿走?”说完之后,狼夜心头有些矛盾的不是滋味,一来,有些得意,这个问题,她总不能再以沉默回答了吧?二来,这么好的主意,他前几日真是被她弄得方寸大乱了,竟然没有想到?白白耽搁了这么几日,失策啊失策。除此之外,还有些幽苦的哀怨,他堂堂狼夜,几时起,也需这般费尽心思地讨好一个女人了?
而这一回,白茉舞终于是抬起头来看他,却只是那样定定看着他,不发一言,看得狼夜由最开始的欣喜慢慢焦躁起来,白茉舞才突然收回了视线,起身,走到窗边的桌案前,从纸镇下取出一张叠压好,从纸背后隐隐透出墨迹的纸扉,再回到圆桌前,落座,然后将手里的纸扉递到狼夜跟前,从头到尾,还是未曾吱声。
狼夜不愿意承认,那一瞬间,他心头有些忐忑,狐疑地瞥了她不止一眼,终究还是接过了那张纸,低眼这么一看,眉先是一挑,而后眯起墨绿双瞳,额角几不可见地抽搐起来,详尽的地图右侧,用娟秀的字体进行批注,还用朱砂笔圈起一个个地名,打上箭头,真是……真是好详尽呢,详尽到……详尽到……狼夜极慢极慢地抬起头来,望向对面的女人,而她,在他视线扫来的瞬间,便是闭了眼,朝他亮出了她纤细漂亮的颈项,那一脸的……视死如归。深吸一口气,想要缓和胸腔间几乎爆破的怒气,从来没有一个人……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尝到几乎被怒火焚心的感觉,该夸她了不起么?是啊,她真是了不起啊!花了一番力气,才克制住想要掐上她那漂亮的颈项用力摇晃,或者干脆拧断的冲动,但狼夜还是咬着牙,从齿间一字一顿地蹦出字眼,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好娘子?”
白茉舞慢慢张开眼睛看他,沉静如水的眸光,没有闪烁,没有躲藏,坦荡地告诉他,没错,就是他所想的意思。白茉舞很平静,平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对面男人的暴怒,或者说是松了一口气,毕竟达成了目的,接下来,作为工具和棋子的她,结局,已经不难猜了不是吗?只是,等了半晌,对面的男人终于在冰火夹杂的目光中瞪了她许久之后,有了动作,却让她不解加狐疑地挑高了眉。修长指间燃起的火焰一点点吞噬那纸扉,转眼间,那页纸扉在两人的目光下,燃成了灰烬。白茉舞收回视线,半蹙眉峰,怎么……是不肯信她么?怀疑那地图……是假的?心头转过千般思绪,白茉舞重新站起,重新走到窗边的桌案前坐下,研墨,铺纸,重新举笔而画,一只手从身后伸出,这一次直接一一抓住她的笔墨纸砚,在她来不及补救间,就在某人狂怒的笑容中,被掷出敞开的窗户,飞出了数尺之外。
白茉舞收回愕然的视线,终于是回过头怒瞪他,忍无可忍地冷声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她都如他所愿了不是?他就不能放过她,不能放过彼此吗?还是那个夫君大人和娘子的游戏他还没有玩腻玩够?因为他的百无聊赖,耍着她很好玩儿是不是?可是她不想再玩儿了,不想在她越来越无法自主的慌乱中,输到一无所有。
终于肯开口了,是不是?狼夜怒极冷哼,这女人,还真有气疯他的本事。勾起薄唇,没有温度的笑着,冰焰般的怒意在墨绿的眼瞳深处跳跃,燃烧,“你觉得……我到底想要怎么样?看来……我说的话,你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根本不信!”话落,狼夜复杂地瞅望了她一眼,而后,拂袖而去。可怜的门扉在某人的怒火下,受到摧残地几乎当场解体,大踏步走出客栈的狼夜拼命压抑着怒火,否则当真会手痒地回去掐断某人那可爱,却又可恶得让他牙痒痒的脖子。
可怜的门扉还在剧烈地摇动着,白茉舞愣愣地回过神来,像是打了一场仗,浑身无力地跌坐回椅子上,然后突然在满室的静寂中,突然觉得冷的蜷起身子,环抱住自己,越抱越紧,她真的很怕,很怕这个总让她觉得无法自主的自己,她害怕自己明知道是崖,明知道是万劫不复,还是要跳下去……还不够吗?还不够吗?郇山曾为之骄傲的白茉舞,冷静自持的白茉舞,即便失去了自由,也不能让自己陷入那样不堪的境地,那个月下弦语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不是吗?
屋内的光线渐渐地暗了,直到完全的殒灭,伸手不见五指。白茉舞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一直就这么蜷缩在椅子之上,也像是对时间失去了认知。直到静寂的厢房外突然传来了杂乱的声响,夹杂着店小二有些惊慌的声音,“爷……爷,你慢点儿,爷……”紧接着,房门被人敲响,店小二的声音在门后响起,“夫人……你家的爷喝多了,麻烦你……”抬起眼,咬唇踌躇了片刻,白茉舞最终还是伸直了长时间蜷缩而麻木的双腿,走到门边,拉开了门。门外,狼夜果然已经喝到了烂醉,高大的身形挂在瘦小的店小二身上,可想而知,店小二撑住他,撑得多么辛苦。难怪那店小二一见她,狼狈的脸上就是如蒙大赦的笑意,“夫人,麻烦你了……”将狼夜往白茉舞身边一推,店小二便是拔腿飞也似的一溜烟儿跑了。白茉舞勉强撑住狼夜,心里有些无奈的叹息,这个男人,什么时候才能改掉灌酒的毛病?一边蹙着眉,一边奋力撑起他,步进房门,孰知,脚下一绊,在反应过来时,狼夜高大的身形便已经如泰山压顶般朝她压了下来……
哎哟。疼!背撞到地面,胸肺则被某人牢牢压住,白茉舞吃疼地皱紧了眉,半晌后,才稍稍缓过神来。却在不经意间,不安地发现狼夜居然睁着眼,那双被醉意晕染而有些迷蒙的墨绿双瞳就这么看着她,一贯的深邃,一贯的让她心悸,白茉舞便是在那样的注视中突然别扭起来,热烫了双颊,试探性地想要推开他。孰知他挺拔的身形却是牢牢地压制着她,让她在他身下,动弹不得半分。而这样的姿势,实在太过暧昧,他略带酒气的吐息就喷洒在她颈间,让她无所适从……
“你这个女人……”狼夜望着她的眼,突然开了口,便是让她僵住了身形,怒火里渗进了些许无奈,狼夜一个伸臂,将身下的女人密密实实搂进怀里,而后,才在她耳边,恶狠狠地道,“看来,你是我把我说过的话,都当成马旁风了。没关系,我就再说一遍,别再以为我是拿你说笑。你听好了。你是我的女人,除非我放开你,否则永生永世你也别想逃开我,即便是死,也不行。听见没有?”白茉舞怔住,半晌没法反应,过了好久,狼夜的嗓音再度响起,“我说过的,阎王爷也别想跟我抢你……听到没有?你是我的女人……”嗓音慢慢地低去,那个烂醉的男人终于是抵不住疲惫地沉沉睡去,但是环在她腰上的手却是如同铁钳一般,牢不可破。白茉舞随他一道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却是睁眼到天明,没有半分的睡意。耳边一直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她却只是半是酸涩半是欣喜,更多不确定地想着,他说的……是真的……片刻后,却又开始心慌,不行的,这绝对不行的……
弦音如梦,何处觅灵犀(二)
当初日以继夜赶了五日的路程,现在紧赶活赶,缩短到了三日,可见他们这路,赶得有多么披星戴月。紫丘上已经转了三圈儿,每一草每一木,几乎连长相也能临摹的熟悉之后,他们终于带着些许遗憾地确认,白茉舞几人已经不在山上。然后又一刻不敢停留地奔来了这处紫丘山下,唯一可供落脚的野店。眼瞅着急急勒住了马儿,就快步奔进野店去的赫连阙急切的背影,回澜撩开车帘,眉眼落寞,带着太多不能言明的复杂,她咬了咬下唇,最后还是自车上而下,跟着赫连阙的脚步,进到野店。
野店的柜台前,赫连阙正促声追问着野店的掌柜,语调却由最开始的喜,转为遗憾,“……真的……他们真的在这里落脚过?只是三日之前,就已经离开了?”敛下眉眼,赫连阙略略沉思片刻,又打起精神追问道,“那么……掌柜的可知他们往哪个方向走的?”
那掌柜以沉思的目光打量了赫连阙焦切的面容片刻,而后,才沉吟着慢吞吞道,“听那公子的夫人说,好像是要去东边儿的澄江镇有事儿办呢……”
“多谢!”掌柜的话方落,得到了想要答案的赫连阙促声道谢,便是一刻不多留地转过身,携住方走到门边的回澜道,“走!”将回澜拉至马车旁,轻轻一举,将她放上马车,赫连阙随之一跃而上,扯住缰绳,轻喝一声,“驾!”,笃笃的马蹄声起,马车又朝着东边儿的方向,飞驰起来……回澜轻轻撩开车帘,探头望着正在倒退远去的野店,眼里沉敛着些许踌躇,手揪紧在衣襟上,到慢慢松开,澄澈眼底的情绪终于从挣扎慢慢沉淀成坚决,尘埃落定……凭感觉,方向该是错了!只是这样……要拖住阙哥哥一个月,应该不是难事才是!
野店门外,那掌柜正望着马车绝尘而去的方向,许久之后,叹了口气,收回视线,觉得袖中那锭沉甸甸的银子总算是轻上了些许,弯唇笑了笑,当下松了一口气,那位公子爷的夫人交代的事,总算是办妥了……
“这道素炒百合倒是不错,清新甘甜,浅羽,你多吃些啊!看你瘦的,大哥见了,心疼得紧呢。”客栈里,白衣卓然的凤轻岚漾着灿烂到总让人觉得诡异的笑,一个劲儿地为坐在对面的凤浅羽夹菜,乐此不疲,尤其是眼看着坐在凤浅羽另外一边的某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他的心情倒是愈加的好。
“喂!够了没?一口一个大哥你倒是说得痛快,谁知道是真是假?没准儿你就是来招摇撞骗的。”云落骞的脸色不比吃了大便,还不能声张的好看哪怕一丝,额角抽搐着,一再在心头骂着自己,虽然没有证据,但是只怕面前这个叫凤轻岚的男人之所以如此嚣张的原因,就是一时大意,说破了浅羽记忆全失的事实。
凤轻岚也不知是有心,或是无意,没有回应,倒是以眼角余光斜瞟了云落骞一眼,那眼神,有些让云落骞极度不满地轻视。
“是啊!你真的……是我师父?”略略凑上前来,瞅望着面前俊美无俦的脸孔,百里双双眨巴着一双晶亮的双目,不敢置信,但也小心翼翼地追问。怎么也没办法把眼前这个年轻俊朗的凤轻岚,跟多年前,那个不修边幅的酒鬼师父联系在一起。
“双双——”凤轻岚抬手举起茶碗,轻啜了一口香茗,才挑起眉,淡笑着以揶揄的视线对上百里双双写满迟疑的脸蛋,道,“师父知道自己这张脸俊得很,但你也别看得太着迷了,因为天下之美多如草,师父对着你,却是没办法,怎么也忘不掉你小时候拖着两管鼻水,七岁时还被只野猫吓到尿裤子的样子……”此话一出,百里双双险些被自己的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