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掉你小时候拖着两管鼻水,七岁时还被只野猫吓到尿裤子的样子……”此话一出,百里双双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震惊地瞠大双目,犹然收不回视线地一径打量着凤轻岚,但眼底的疑虑却散去了不少,而听闻这话,让一旁的凤浅羽和映画都是不禁莞尔,就连脸色有些难看的云落骞也险些喷笑出来,只是,在凤轻岚冷眼扫过来之时,他也险些重蹈百里双双的覆辙被自己喉间痒酥的笑意呛死。就见着凤轻岚半挑起眼,眼底隐隐有些挑衅地淡笑道,“至于我是不是浅羽大哥的事,你又是浅羽的什么人,有什么资格管?”
“你……”云落骞心头火起,险些理智又完全丧失地挥拳过去,只是,却又被那话刺得一个瑟缩,是啊,他算是什么人?他一直觉得他跟浅羽是密不可分的,一直将浅羽的事一肩揽在身上,可是,在凤轻岚那双澄亮双目的瞅视下,在他揶揄的笑容中,云落骞才有些不是滋味地想起,确实,要让他说他是浅羽的什么人,要他如何开口?毕竟,就世俗的论断来说,他们……什么也不是。
“云……是我很重要的人。”凤浅羽的手握住云落骞的,在几人各有所思的注目中,沉默了许久的她头一次开口,不过短短的一句话,简单的一个动作,便是安抚了云落骞惶然的心,让一丝温暖从心间漫溢开来。凤浅羽抬眼对上凤轻岚的视线,眉眼间相似的淡若云烟,不动亦不移。
凤轻岚与凤浅羽对视片刻,虽然时间不长,但足够他从那双熟悉到几乎是另一个他的眼神中,得到他想要的讯息。敛下眸子,他浅淡而意味不明地笑着,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手里的茶碗,头也不抬地淡笑道,“我跟浅羽是双生子,小的时候一起吃一起睡,还一块儿净过身……”当然了,两只五彩斑斓的凤鸟与凰鸟在湖中戏水的模样,也甚是好看的,只是,这无关紧要,紧要的是,那个臭小子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了,不过就这一点来说,这个小子比从前那一个,要好玩儿多了。这个小子总是把他有多在乎浅羽明明白白地表现在脸上,可是从前那个人,却是从来瞧不出情绪的冷静与沉默,说好听点,是沉稳,说难听点,就是冷漠。凤轻岚敛去因回忆而冷下的情绪,终于像是施舍似的抬起头来,俊逸脸孔上的笑容,灿烂过头,“所以……浅羽右臂的内侧,有颗朱砂痣,是也不是?”
此言一出,凤浅羽和云落骞的脸色都有了细微的变化。凤浅羽先是一愣,而后,终于像是放心了似的,舒展了眉宇,淡笑了开来。云落骞的脸色却是愈加的复杂难看,他当然不会笨到承认他曾经有幸得见那颗传说中的朱砂痣,如果他敢承认的话,他敢打赌,对面的男人一定会砍了他,一定会。可是……这不是恰恰正说明,这个男人真的是……云落骞额角抽搐起来,突然觉得他跟浅羽的未来,一片黑暗……
凤轻岚嬉笑着咧开嘴,笑开一口亮晃晃的牙,将俊容往前一凑,道,“再说了……我们这两张脸,那可都是世上数一数二的,这要不是出自一家,能说得过去吗?当然了,我也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一家子,虽然是得天独厚,但往往也是天妒人怨……”
“我信你!”凤浅羽淡笑着打断某人一骄傲起来,就开始滔滔不绝的自负,淡若云烟的脸容上漾着甚少显露出快意的笑容,她是感激的,感激那个记忆中,曾让她错乱,对自己感到怀疑的轻岚,是自己的亲人,更感激的是,在她对过去一无所知的现在,还能在世上寻得血缘的羁绊……
云落骞沉敛下眸色,心头有些不是滋味,虽然他心底其实是高兴的,高兴浅羽终于寻得了她的亲人,可是,却又是不安的,从来就有的不安,害怕失去她的不安在那一瞬间,在她开口,微笑的瞬间,几乎澎湃到了极致,但随即又被他按下,化为唇际一丝幽苦的笑痕。罢了,经过了这么些事,他早已不是那个只知恣意妄为的云落骞,很多事,不是由他一个人决定的。不是早就对自己说过了,对于浅羽,他可以尽心,但是不可相逼么?未来如何,只视乎他真正在乎的人,至少还能伴在她身边,就好……就好……
凤轻岚在那句简短的话后,喉头一哽,匆匆别开头去,不愿任何一人瞧见他眼底乍然而起的红湿,再抬眼时,又笑了开来,忙不迭地继续为凤浅羽夹起菜来了,“乖乖浅羽,既然这样,就叫声‘大哥’来听听,呃?”话落,他涎着一张脸,眨巴着双眼一瞬不瞬紧盯着凤浅羽,心口砰砰跳着,紧张而激动,终于……终于……他从出生起,就有但却一直难偿的夙愿,终于要在今日……
“轻岚……”孰知,凤浅羽在回望他片刻之后,却淡笑着唤出了这个名字,凤轻岚脸色登时一个灰暗,因为过度兴奋而紧绷的下颚险些整个掉落下来,凤浅羽却在他灰败的脸色面前,咯咯轻笑了两声,“我隐约记得的,我是叫你轻岚的……”
好想哭……好想哭……梦想瞬时破灭是什么样的感觉?凤轻岚无声地埋头舀起碗里的白饭直往嘴里塞,气闷,挫败……可恶!浅羽不是失忆了吗?为什么还是这么难诓?这一生,听她叫一声“大哥”就这么难吗?老天爷啊!为什么要让他是晚出生的那一个?不知道,他想做的,是哥哥么?可是,却被个头比他娇小的浅羽揉着头,柔声逼迫他,不甘不愿唤上一句,阿姐——天理何在?
凤轻岚的异常举动让几人不解地面面相觑,倒是凤浅羽像是略有所感地摇头失笑,还是这般孩子气……心头一句话窜过心扉,她一怔,而后,想通似的释怀一笑,想必,这是某人惯常的把戏。侧过头,对上云落骞的视线,她弯唇而笑,紧了紧掌下交握的手,两人对视间,灿笑情深。
然而,这一幕,刚好被一碗米饭见了底,而抬起头来的凤轻岚瞧见,于是红了眼,心头的火山喷发。“松开!松开!你们给我松开!不知道什么叫做男女授受不亲么?你这个臭小子,居然敢堂而皇之地占我家浅羽的便宜。长兄如父,长兄如父你知道么?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一边迭声叫骂着,一边在众人诧异,而且还来不及反应时,便是劈手夺过凤浅羽的手,将她拉离云落骞的身边。
掌间一空,云落骞额角抽搐起来,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前途真是一片黑暗啊!
夜,已经很深了,除了夜莺偶尔在林间鸣唱,山野间,万籁俱寂。这几日,他们是披星戴月地赶路,偶尔才会停下来歇歇,所以,赫连阙早已经累瘫地在马车里沉沉睡去,回澜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初夏的夜晚,清风徐徐,淡淡的凉意却甚是爽洌,曲腿环抱着自己坐在离马车数步之遥的草地上,回澜逗弄着怀里难得趁赫连阙不注意时,才变回狐狸的小狸,纤细的指尖若有似无地轻抚过小狸银亮的皮毛,回澜的笑脸却染上了淡淡的愁绪。软软的语调带着浓浓的沮丧和迟疑,自言自语道,“小狸……我们应该是离白茉舞他们越来越远了吧?明明知道,这是白茉舞故意给阙哥哥指的路,我也知道,非如此不可的理由。可是……看着阙哥哥这么拼命地赶路,我还是好内疚,好内疚……可是,我不想跟他分开,不想……可是小狸,为什么这么奇怪?我为什么……我为什么能够感觉到白茉舞他们的去向?我是生病了吗?小狸……”一双娟细的眉儿蹙起,回澜软软的音调慢慢地低下去,小脸儿最终深深埋进小狸松软的皮毛里……
“你自然能够感知到他的去向……至于原因,你终究会知道的……”清渺的嗓音在耳畔飘忽地响起,带着淡淡的叹息,让回澜倏地抬起眼来,竖耳聆听了片刻之后,才欣喜地叫道,“是你啊!你好久没来找我说话了,虽然我知道,你其实一直都在的……”
“本来以为你跟他,怕是永生不会相见,可是偏偏却见到了,只是他竟没有认出你……想来,他的一门心思,如今是全在他身边女子身上了……”飘渺的女音还在叹息着,语调里隐隐有几分苦涩和酸楚,在夜风里,飘忽如同梦境。
回澜轻颦眉,这才察觉女音话语中的异常,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口中的他……指的是白茉舞的夫君?”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你的意思是……我跟那个男人有瓜葛吗?”这不可能啊!回澜用力地摇着头,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但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沉凝,血色也一点点丧失,这一刻,她突然痛恨起自己过于敏锐的直觉,她跟阙哥哥的时间,还剩多久?她的梦,还能做多久?
“这个……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的。”女音沉吟着,淡淡回应,略显踌躇。
“你呢?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多年了,对于这个声音,回澜已经熟悉到了就像一个自幼伴在身边的故人,亲人,朋友,或者更为深刻的存在……她从未想过要问,可是……这一次,她问了,为了心间再难止住,漫溢而出的不安和惊惶……
“这个也一样,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女音略一停顿,而后,慢慢地淡去,最后隐于一声叹息,之后,无论回澜怎么叫,也再听不到那个声音。回澜瘫在地上,一阵风起,在初夏的晚上,她突然觉得冷地环抱住自己,却还是在那阵风里,情不自禁地战栗起来……
弦音如梦,何处觅灵犀(三)
“浅羽……浅羽快些!都说阿娘生了个小妹妹……哈哈,这回,我终于是名副其实的哥哥了呢!”一阵金光闪耀,半空中振翅飞舞的五彩凤鸟在光晕中幻化成白净男孩儿的模样,自幼便是俊逸超凡的粉雕玉琢,惯穿的白衫,小脸儿上神采飞扬的,尽是兴奋。拉着身后,浅碧轻纱,一头青丝垂肩,发间一朵新开的凤凰鸢尾,妖娆清丽地绽放在鬓边,不过小小年纪,就沉静如水的女孩儿在漫山遍野的银叶金花中奔跑,灿烂的朝阳花映着女孩儿细腻如同白瓷的脸容上,浅淡的笑意,美丽如同山间朝雾,雨中落花,浑然天成。
顷刻间,他们已经奔过了半个山头,到了那座掩映在花海深处的华丽与雅致兼具的宫殿。只是,还来不及走近,就已察觉到了殿内过于沉肃凝重的氛围,与这栖凤山上,凤族又添新族人的喜事,格格不入。自幼便聪慧敏锐的姐弟俩对望一眼,孪生子与生俱来的默契让他们在不过一眼间,已经达成了共识,不约而同悄悄放轻了步伐,一步步挪到窗户下,竖耳倾听殿内的动静。
大殿内来来回回踱步,愁眉不展的两个老头子,正是这栖凤山上已经年逾千年的凤凰阙护法,鹫族的丰泗与猎族的岳泱,两个已然白眉花髯的老头在沉默良久之后,对视着长长叹息,片刻之后,那要沉稳上许多的丰泗像是已然思虑了良久,才沉吟着道,“既然是族内流传至今的传言,就不可不信!还得向阙主进言才是!”
“凤出二女,离朱必现。天地易变,浴火魂湮……这传言流传了几千年,也从未让人担忧过,这凤族自来人丁不旺,可是这一回……为何竟出了二女?”那岳泱像是极力忍住了到嘴的粗口,但唇上的长须还是在他呼气间,被高高吹起……
窗下的凤轻岚突然一个激灵,回过头,刚好对上凤浅羽惨白的脸容和空茫的眼神,如今的他们不过还是凡人的小孩儿模样,但却已经出生在这世上有三十余年了,三十年的时光足够他们对这座生养他们的栖凤山,对他们所属的这神秘的半神凤族,有了一定的了解,何况是将要继任凤凰阙阙主的凤轻岚?十年前起,阿爹就将他带在了身边,教他用眼睛看,用耳朵听,还有用心去分辨,用脑子去思考,怎么肩负起整个栖凤山的荣辱兴衰,关于那个凤出二女的传言……凤轻岚想着,突然也是白了脸,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掌心中凤浅羽泛凉的小手。他太清楚那个传言意味着什么……意味着……
“以阙主的性子,是断然不可能掐死那刚出生的凤女,以绝后患的。”岳泱才这么想着,便是越发的焦急,只差没有跳脚,额角却是愈见紧绷。
“如今已经不是掐不掐死刚出生的凤女的问题了!”丰泗却是冷凛着嗓音道,眼底,挣扎的神色很快便被冷漠与狠绝所覆盖,“凤出二女,离朱必现。但是,究竟是哪一个,谁能断定?这么想来,出生之时,便与异物一同降生的凰主儿,不是可能更大?”
“那……那你的意思是……”岳泱愣了愣,好半晌,才讷讷地询问,语不成详。
“为了整个凤凰阙的安危,这刚出生的凤女,包括……凰主儿浅羽,都不可再留。”丰泗几近无声地低喃着,嗓音却是冷凛如冰。
“看你们谁敢撵浅羽走?”凤轻岚却是再听不下去,一个疾步上前后,便是凛声道,手里,牢牢抓握着凤浅羽已经冷汗涔涔,冰冷得察觉不到一丝温度的手,澄亮的双目难得锐利地扫视过神色各异的两个老护法,“将整个凤凰阙的兴衰都系在两个凤女之上,分明就是无稽之谈,更何况,这与浅羽何干?浅羽已做了这凤凰阙的凰主儿三十余年,就算有关,你们也该责难后来的人才是,何必扯到浅羽身上?”从这一刹那起,方才所有的喜悦凝结成冰,隐逸而去,凤轻岚决定,他要讨厌那个刚刚降生的妹妹,即便是一母所出,也自有亲疏之别,这个世间,他与浅羽是自娘胎里便有的亲近,她便是另一个自己,这样的亲近,是连阿爹、阿娘也动摇不了的,更何况……是这后来的妹妹?
“凤主,这……事关重大,万万不可因情所惑啊……”丰泗与岳泱对望一眼后,才讷讷道,这年纪轻轻的凤主,与现任阙主太过相似,好在,生来缺了情根一缕,原以为不必再过担忧凤主继任之后,感情用事,却未料,这凤主与凰主儿自幼姐弟情深,以往未曾动念,如今想来,却已然是一大障碍。
“你们还记得我是凤主,真是太难得了。我以为,这凤凰阙几时起,已经是换丰泗护法的鹫族当家了……”凤轻岚轻哼一声,此言一出,丰泗的脸色果然稍稍变了,就连凤浅羽也深觉过分地暗暗扯了扯凤轻岚的衣袖,丰泗护法守卫凤凰阙的忠心,已逾千年,自然是毋庸置疑的,轻岚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