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管我。”他不耐烦地挥挥手,意思是赶她走人了,“明日早上,自然就好了。”
可那手软绵绵的,才挥了一下就没了力气,又颓然倒下。徐辰念他大小算个病号,才没有出手给他一巴掌:“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吃苦的是你自己,心疼的可是你娘。”
“我是孤儿。”望北忽然低声说,“我娘生下我就死了。”
徐辰愣了一下,随即接口道:“这么巧,我也是。”
她的口气,不哀伤,不怨念,只是平平淡淡地讲出了一个事实。平淡到就像对方说的是“我早上吃了包子”,然后她随口应和了一句“这么巧,我也是。”望北忽然觉得很好奇,睁眼朝她看去。为什么同样是孤儿,她能如此看得开,而他却一直放不下,守着些伤心事顾影自怜……
徐辰才没兴趣开个孤儿感想交流会探讨一下父母对于儿童心理发育的作用,眼睛一瞪,顾自一口气骂道:“孤儿了不起啊,孤儿也是你娘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我要是你娘,生个像你这样乱来的儿子,还不如生块叉烧当场吃掉,也省得做鬼了还要为你操心操肺不得安宁,投不了胎转不了世。”
她骂完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黛瓦:“您慢慢熬着罢。算我多管闲事,我走了。”
刚要起身,衣袖被拉住了一个角:“麻烦你。”
徐辰低头看去,他眼睛望着别处,每个字都说得很艰难:“麻烦你……帮我把毒逼出来。”
!!!这小子一定是M属性的,好声好气跟他说话不理,一定要发飙了才会睬你一下。徐辰哀叹,今晚见到的两个男孩子,要么猥琐,要么别扭,能不能来个正常点的阳光少年啊!大姐姐的心也是会累的!
她无可奈何,重又坐下,“我可不会什么内功,怎么帮你把毒逼出来?”
“发汗。”他求人帮忙的时候仍旧惜字千金。
徐辰上手摸了摸他的脖子,果然干干爽爽,一点汗都没有。大约是毒素闷在身体里出不来,要通过汗液才能将它排出。发汗她会,以前发烧了没钱看医生,都是自己捂在被子里捂好的。徐辰当即起身,半拖半抱地打算把他弄到床上去。
一进屋,她差点没热昏过去。现在已经是半夜了,这小阁楼里的暑气还没散,跟个蒸笼一样,空气一点即燃,其中还混杂着一些刺鼻的味道——徐辰忽然明白了。大概毒药在高温下蒸发了,屋子小又不通风,某人吸入过多,于是就歇菜了。
这道理跟她大学实验课上不小心轻微苯中毒的道理是一样的。真怀念那个时候,一点点苯蒸汽就能让她头痛恶心很久,不像现在,喝砒霜都死不了。
如此一来,屋子里自然是暂时不能待了。她只好又把人扶出来,一边说:“这么重的味道,早就该逃出来了,怎么会到中毒到这地步?你鼻子是坏的啊?”
她本是恨铁不成钢的反问,却没想到他轻轻地“嗯”了一声:“是坏了。”
他说话已经很吃力。
徐辰没工夫问他鼻子是为什么会坏的,眼下当务之急,是给他发汗。但屋子里待不了,捂被**施展不开,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她忽然按住他,开始撕扯他的衣服。
望北大惊失色,拼着最后一点挣扎起来:“你、你……趁人之危!”
徐辰终于忍不住给了他脑袋一巴掌:“就你这身排骨,我想趁一趁危都榨不出什么油水来。老实一点,脸朝下趴好!给你刮痧啦!”说话间,她已经扒掉了他上半身所有的衣裳,露出一个精瘦的背脊来。
她拿手指弹了弹其中一根排骨,“喂,有铜钱么?”如今作为有钱人家的小姐,自然是没有铜钱这种小额货币的。
不知是因为中毒,还是因为害羞,望北声如蚊呐:“在……在床头,柜子里。”
徐辰一跃跳进房间里,在柜子里翻出些铜钱,挑了枚新一点的。再去找了块手巾,在脸盆里浸得湿漉漉的,拿出来给他先擦了一遍,然后把手巾搭在他滚烫的额头上。
把铜钱压在他的背上,顺着脊椎,第一下刮下去,马上起了一道红印子。
望北平趴着一声不吭。
随着她的动作,他背上的痧痕逐渐增多,慢慢成了深紫色。徐辰看得触目惊心,他确实是中暑了,而且程度还不轻。中暑发不了汗已经够难受,偏偏这个时候又中了毒……人倒霉到这程度,只能称之为翩翩霉少年了。他究竟多能忍耐,才打算慢慢熬着自愈?
徐辰一边给他刮着痧,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嗳,十八啊,你挺有钱的吧,到徐府来做下人,就是为了杀人么?”就像唐伯虎进华府,本不是为生活所迫。
望北的背上一点点地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的精神也好了一些:“我哪里有钱了?”
“刚才我去找铜钱,看到柜子里还有一块玉佩,挺值钱的样子。”她随口说道。
他背上的肌肉明显地一僵。
“不值钱的,是地摊上买的小玩意。”他尽量装着自然地说。
徐辰对玉石什么的也不懂,不过看他紧张兮兮的样子,这玉佩绝不是路边摊的货色,肯定有猫腻,多半是某位小姐给的定情信物罢。杀了她却还小心翼翼地保留着她给的东西什么的……啧,虐恋情深呀。
想到虐恋,她又想起一事:“十八,我问你,你对着我这张一模一样的脸,会不会恨得牙痒痒?”这桩大事一定要问清楚,万一他睹脸思人,冲动之下反悔不做毒药,而是一刀刀砍了她,那她就要痛死了。
幸好望北很肯定地回答:“不会。”她暗喜,却听到他接下去说道:“你比她难看多了,我不会弄错的。”
“那就好。”徐辰阴恻恻一笑,突然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他顿时痛叫了一声,挣扎起来:“轻一点……皮都要刮破了。”
她满意地看着他挣扎出了浑身大汗,拿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我娘说了,刮痧要刮得痛了才有效果,忍着。”
望北沉默了一下,觉得她下手越来越重,还是决定指出她话里面的漏洞:“你刚才还说你是孤儿。”
“额……”她突然可疑地语塞了,咳了一下之后,快速地敷衍道,“就不准我有养母么。好了好了,差不多了。”
他的背上紫色痧痕交叉纵横,一眼望去像是饱受皮鞭虐待。徐辰给又他擦了一回身子,替他穿好衣服,左右瞧瞧,去屋里找出了两件棉袄给他裹上。望北包得跟个蚕蛹一样,躺在席子上大汗淋漓。徐辰怕他脱水,又拎了壶茶水放在一边,随时喂给他喝。
上蹿下跳的,她自己也出了一脑门的汗。
折腾快到五更天,汗湿了两层衣服,他才终于神智清楚了。只见微弱的晨光中,徐辰把下巴搁在自己膝盖上,眯着眼睛打瞌睡。她的头发长得很快,半个月,已经遮住了耳朵,额前的碎发一荡一荡,时时拂过鼻尖,看得人痒痒的。
他忽然想帮她把碎发别到耳后,手都伸了出去,却又忽然惊醒似的拿了回来。而这时她也恰好醒了。
“我又欠你一次人情。”虽然不甘心,他却不得不承认。
徐辰用手指豪爽地把头发往后爬梳了一下,不在意地说:“我们是同谋呀,你要是死了我很难办的。”
一一、红豆生南国
一晚没睡,徐辰精神还算不错,第二日准时起床,先上了刺绣课,再去书房习字。
振西今日却迟迟未来,害得她和李先生在书房外面等了好一会儿。打发人去叫他,他才姗姗地来开了门,到了之后也不复初时的殷勤,常常站在一个角落里,顾自走神。徐辰自给自足,倒也乐在其中。
直到她那几乎从不踏足书房的爹爹突然大驾光临,振西才重又热络起来。
徐定文春风得意的,还未进门,笑声就先传进了书房里:“辰儿,你快来看,爹今日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徐辰默默无语,能让这位老爹兴奋异常的,不用猜,肯定跟个“周”字相关。
振西忙着给徐老爷搬椅子,端茶。
徐老爷坐定了,拿出了一封书信,果然开口就是:“小周将军给你的!他听说你摔伤了,万分惦念,只是苦于如今南疆还不安定,不能亲自回来看望你,所以只能托人给你带了一封信。”他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对一旁坐着的李先生道,“先生,劳烦你读一读,小周将军的信里说了什么。”
徐辰顿时感叹古代女性的**权真是太不受重视了。这位父亲好像忘了书信是指名给女儿的,而且是未来女婿给写给女儿的,很有可能是一封火辣辣的私密情书,让人读出来真的没问题么?不过反正这信实质上不是写给她的,辣得跟泡椒凤爪一样也不关她的事。
李梓言,李先生已经开始一本正经地念那封信:“……听闻小姐伤势颇重,飞白心急如焚,日夜无眠,只恨不能亲身到府上侍奉汤药。幸而小姐福祉深厚,安然度过此劫,日后也必能逢凶化吉,顺心如意。南疆荒蛮之地,无以为表,只随信附上飞白亲手所采的红豆一串,供小姐顽笑。”
徐老爷听到这里,忙说:“确实还送来一只锦盒。”从随身的小厮手上接过锦盒,层层打开,上好的绸帕中托着一五彩丝线串起的红豆手链。他不解:“千里送红豆,不知有个什么讲究?”
他早就提前看过了那封信,不是不识得字,只是年纪大了不了解那些风花雪月的典故,更不明白堂堂将军,为何送的东西是寒碜的豆子,所以才来书房让先生解读一番。
这个,徐辰倒是明白。古今男人追女孩子的手段,几千年都没有变过了。
李先生回答道:“红豆也叫相思子,摩诘有云‘此物最相思’之句,即言红豆为男女间表达相思之物。”他低头向匣中细瞧了一番,道,“这红豆串珠共有六颗,大约是犬六’字顺心如意的意思罢。”
徐老爷顿时喜上眉梢,取出红豆珠串,对徐辰道:“辰儿快来戴上,莫辜负了小将军的一番深意。”
徐辰忽然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小周将军充满了好感。倒不是她被这些情侣之间的小玩意打动了,而是,她的手上原本丁丁当当地戴了许多镯子,金的银的,沉甸甸跟镣铐似的。徐老爷说,有了小将军亲手做的珍贵手链,自然是只能一心一意地戴着它了,万万不能再戴那些庸俗的镯子与它并列。因为这个红豆串珠,她得以从又贵又重的手饰中解脱出来。
徐定文对着她的手腕满意地点头。经过半个月的精心保养,她的皮肤也白了许多,越来越接近辰儿的样子了。
“你好生戴着,等过年小将军回来瞧见了,也定是欢喜的。唔……”他本是满面笑容地说着,忽然皱了下眉头,抬手揉了揉心口的位置。
振西察言观色,最先看出他神色不对,抢着问道:“老爷身子不适?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不必。”快到花甲之年的徐老爷摇摇手,“最近时常这样,一会儿就好了。”
不管徐老爷留她在府里的目的是什么,说良心话,除了最初想要抹去她原本的记忆狠毒了一些,其他时候他都待她不错,这些天也确实当她亲生女儿看待。见他身体不舒服,徐辰也有些担忧,不由劝道:“正是因为时常这样,才要请大夫来瞧一瞧。”
“辰儿,爹老了。”一会儿,徐定文果然缓过了劲,慢慢道,“前几日请大夫来看过了,说年纪大的人,心上难免会有这些那些的毛病,没根治的法子,只能好生养着。”他说得有些伤感起来,“人都道我生意场上如何如何得意,却不知我撑着这半只脚踏进坟里的身子,只求你和你兄长能出息而已。如今眼看你后半生有靠,我拼了一条老命,也要让你顺顺当当地嫁进周府里去啊!”
他情真意切的一番话,几乎让她以为自己真是他的亲生女儿。
“能打点的,我定替你先打点妥了,但最要紧的还是你自己。你须得争气,在出嫁前做足了功课,才对得起周将军对我家的厚爱。辰儿可明白了?”
徐辰低头受训:“女儿明白。”徐老爹无非是希望她无限地向徐小姐靠拢罢了。
老爷子点点头,起身道:“红豆你戴着,这信我让人拿去裱起来,再送到你房里去挂着。”
裱、裱起来……这门亲事要高攀到什么程度,老丈人才会把未来女婿的书信裱起来啊!徐辰觉得这行为的土鳖程度,仅次于她大二时学院召开的一个“某大人物给我校学子回信一周年纪念会”,遂委婉地抗议道:“我小心地收着就行了,不必裱起来了罢……”
徐老爷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小周将军能文能武,写得一笔好字,长安城里千金难求。这信里许多字,不挂出来岂不可惜?”
他的眼里,看见的不止是书信,还有白花花的银子。这么多银子藏在暗处,犹如衣锦夜行,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因此,徐辰觉得这信只是挂在她的卧房里而不是大门口,徐老爷已经是十分低调了。
午后徐辰照例是要跟着傻小子学茶艺的。
望北看起来已经恢复得不错,除去眼眶上稍有青黑,几乎看不出昨日又是中暑又是中毒地折腾了一晚。只是这人习惯性地绷着张脸,散发出“生人勿近,熟人勿扰”的气息,一点也不亲切可爱。做下人做到这份上,还能让徐老爷留他在身边,大概只能用他高超的茶艺来解释了。
他对学生的要求也高:“今日利索些,认完这批茶具,还要鉴赏二十种茶叶。”
徐辰夸张地掩口打个哈欠,斜觑着他:“昨晚太热没睡好,我精神不济,恐怕记不了这么多。”昨晚折腾了一宿,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不能放点水么。再说反正她十几天之后也要死了,大家做个样子,差不多就得了,有必要这么较真?
望北似乎是能看透她的心思,道:“五日后周将军夫人就会请你赴宴,你一问三不知,万一到时候丢了丑怎么办?”
“赴宴?”徐辰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定徐老爹没有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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