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瞿潼关,楚孤轩就难以只手遮天,从此天大地大,他们可以一方逍遥,过想过的日子。
夏妤朝着来时的方向,眼神忧虑,“我有预感,师父和了尘都出事了,我不能丢下他们一走了之。即使我走了,万一他们追不上来,这辈子我也不会心安的。你了解楚孤轩,你认为师父和了尘是他的对手吗?你能保证他们能全身而退吗?”
他不能……原初白垂下眼帘,神色一下子黯淡了。
见此,夏妤不禁拉住原初白的衣袖,低声祈求道:“小白,我们回去好不好?只有师父和了尘都平安,我们才能心安理得地过日子。我知道前面就是瞿潼关,也知道我们能走到这里不容易。可是,他们一个是养我长大的亲人,一个是生死相交的朋友,我真的没办法置之不理。一个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欠下的债也不应该由别人来买单,只要跟你在一起,就算身处地狱,我也不害怕。”
她紧紧抱住他,放软了嗓音祈求,一遍一遍,带着肝肠寸断的担忧和焦急。原初白反手抱住她的身子,听着她的话语,眼里有种柔和和无奈交织的光晕,良久,他微微松开了怀抱,没有任何言语,调转马头,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她说的这些话,又让他如何去拒绝呢?
回去的路上,怕来路受阻,原初白特意走了一条偏远的小径,两人来到与夏衍分别的地点时,太阳已经日沉西山。
暮色暗淡,夕阳从西山上斜射过来,地上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模糊的血色之中,蹄下的马头使得枣红马扬起前提,惊得一声长嘶。
夏妤猛地抬头,远远就望见了一片黄沙之中倒地不动的一抹暗白,心中一震,恐惧感笼在心头,让她差点从马上跌下去。
原初白抱住她瘫软的身体,神情也凝重起来,带着她跃下马去。
双腿一落地,夏妤似突然有了力气,猛地挣开原初白,朝着前方那抹熟悉的身影努力跑去,因为跑得太急,被一块石头绊倒,膝盖瞬间磕出一片血来。她却似无知无觉,顾不得腿上的疼痛,连滚带爬地前进着。
“小妤——”原初白见她受伤,心里一急,赶紧跟了上去。
“师父!”等她爬到夏衍身边,眼里已经一片模糊,看见他浑身是血,双目紧闭,脸上沾满了尘垢,脸色像死人一样惨白,夏妤心中一惊,慌忙将他抱在怀里,巨大的悲痛几乎在瞬间淹没了她的意识,嗓子也仿佛被什么哽住,话也说不利索,“师父,你别吓我,你睁开眼看看我,我是小妤儿啊!你说过要平安回来的,你不能丢下我,别丢下我,师父……”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直淌而下,滴在他苍白的脸庞上,他紧闭的眼帘微微颤了颤,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模糊的视野渐渐变得清晰,看清眼前布满泪痕的小脸,夏衍费力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启唇喃喃道:“小妤儿,我是不是在做梦……”
事实上,楚孤轩本来要将他击毙,谁知,掌风在他的面门戛然而止。那时,楚孤轩收回手掌,看着夏衍,缓缓嘟囔了一句,“你是那个女人的师父?”
夏衍性子硬,闻言,嘲讽道:“你想怎么折磨我?”
本以为楚孤轩会勃然大怒,或是用更狠毒的办法折磨他,谁知,他只是神色古怪地看了夏衍一眼,然后运起轻功往前追去。那时,他重伤若此,身上筋脉都断的七七八八,五脏六腑仿佛都搅在一起,杀不杀都一样了,楚孤轩就此罢手,只是让他多残喘片刻。本以为就这样躺着等死,没想到恍惚间竟看到了最思念的人,是幻觉吗?
夏妤因痛哭而颤抖的身子蓦地僵住,猛然抬头,见他微睁着眼睛,不由瞪大了眼睛,失声叫道:“师父……”
说话间,她眼里的泪水越发汹涌,滴在他的脸上,唇间,夏衍的心一下子疼了,想抬手为她擦眼泪,手似有千金重,他抬到半空,便再也没有力气,呼吸蓦地急促起来,脸色也越发惨白。
夏妤吓坏了,赶紧握住他僵在半空的手掌,贴着自己脸,哽咽道:“师父,你别说话,我现在就带你走。”
夏衍轻轻摇了摇头,看着她的眼神,心疼又不舍,声音很虚弱,“小妤儿,你别哭,你一哭,师父的心都要碎了,你好好听师父说,师父只能陪你走到这里,剩下的路要靠你自己。”说到这里,他突然把视线转到站在一旁的原初白,眼神锐利而责备。
原初白微一蹙眉,眼里满是无奈。他知道,夏衍是怪他没有看好夏妤,让她又找了回来。按照原来的约定,他理应带着夏妤远走高飞,而夏衍和了尘,则不顾一切的给他们铺路。
夏妤一听,情绪瞬间激动起来,拼命摇着头,泪如雨下,尖声说道:“不,我要和师父在一起,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我绝不会丢下师父独自离开的。若是失去师父,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的,师父忍心让我难过一辈子吗?你答应我要平安回来的,你说过要一辈子陪着我的,难道你都是骗我的吗?”
傻丫头,师父怎么舍得骗你,师父是身不由己!夏衍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满是眷恋和不舍,语速很慢,很轻,很柔,“小妤儿,师父心中有个秘密,一直想告诉你。你想知道吗?”
“师父?”夏妤微微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那种感觉就好像人在临终前交待遗言一样,让她的心瞬间揪紧了,“师父,有什么话,以后慢慢说,我们现在先离开这里好不好?”说罢,抱住他就要起身。
“师父要现在说。”夏衍出声制止,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瞬间又咳出一口血,夏妤吓了一跳,不敢再让他动气,只得妥协道:“那我们先说好了,说完就离开这里,师父要是骗我,就罚你再也见不着我。”
夏衍从不轻易拿她发誓,她知道自己对他的重要性,从小,他说自己如何如此,是从不在乎的,但夏妤一说自己,他就立刻瞪圆了眼睛。
闻言,夏衍的眼睛微微缩了一下,缓缓点了一下头,笑容却酸涩,看的夏妤心里一紧,只见他重重吐出一口气,嗓音却越来越轻,费力说道:“小妤儿,你离师父再近一点。”
夏妤俯下头,两人的距离不过咫尺,他微弱的气息仿佛就萦绕在她的鼻尖,四目相对,他眼中浓浓的爱意是如此的直白,让她不由怔在原地。
师父从来没有这样看过她……
夏衍看着她,眼神是穷尽一生的专注,暗淡的双目突然异常璀璨,“小妤儿,师父很爱你,一直,很爱你……”
此时,他的嘴角挂着醉人的微笑,灰败的容颜在瞬间璀璨生辉,这一刻,她竟觉得这张看了十几年的容颜竟迸发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美丽,瞬间的光华让她不由自主地加快心跳,连呼吸都要凝滞一般。
“师父……”眼泪瞬间决堤,夏妤的心一下子复杂难言,说不清是什么感受,这一刻,她只想紧紧地抱住他,全心全意地感受他的心情。
师父一直爱着她吗……十几年无微不至的守护,默默无言地付出,此刻他眼里仿佛累积了千万年的爱恋,究竟要怎样的感情才能忍受爱人在身边却始终不透露分毫,看着她一步步走入他人的怀抱,还要忍痛成全她和别人。她认为只当她是徒弟的师父,原来一直爱着她,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但他的眼睛告诉她时间已经很久,而她却一直都不知道……
看着夏衍笑的满足而无憾的脸,千言万语哽在心头,她却一句也说不出,眼泪无声而流。
“小妤儿,师父想抱抱你。”夏衍突然出声。
夏妤点点头,伸出双手将他紧紧抱住,两人紧紧相贴,他费力地抬起手,抚摸着她的发丝。夏妤乖顺地倚在他的怀里,良久,欲启唇说些什么,还未等她开口,颈间蓦然传来一阵微小的刺痛,麻痹在瞬间蔓延,她甚至来不及质疑,瞬间昏倒在夏衍身上。
“事不宜迟,赶紧把带她走。”夏衍费力地抬头,眼里即悲且痛,却又无可奈何。最后的力气,是将她推离他的身边,这种感觉怎能不令他心痛?
原初白微微一顿,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你不后悔吗?”
“只要她还爱你,我就不后悔。”夏衍微微一笑,眼里有一种满足。成全她,是他对她的爱……
闻言,原初白轻叹一声,俯身来抱夏妤,夏衍却突然握住他的手腕,眼神锐利异常,用一种与先前截然不同的语气,厉声道:“你若敢负她,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看似冷酷的威胁却隐含着深深的无奈,只要夏衍一死,他的威胁又算的了什么?原初白自然也听出来了,伸手握住他的手掌,眼里有种认真的承诺,沉声道:“就算我死,也不会再让她受到半分伤害。”顿了顿,他突然说道:“小妤希望你能一起走。”言下之意,他愿意带他一起离开。
“别开玩笑了,三个人一匹马,就算是千里神驹也不能承载如此负荷,何况只是稍好的坐骑,三个人?是想一起死吗?”夏衍嘲讽一笑,缓缓松开了手掌,视线落到夏妤身上,神色一下子温柔起来。
见此,原初白叹了口气,抱着夏妤翻身上马,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夏衍,他低声说了一声“谢谢。”言罢,策马扬长而去。
风刮起黄沙上的尘土,在他身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夏衍就这样静静地躺着,远远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直到听不见马蹄之声,他才缓缓将视线转向天际,看着夜幕一点点吞并夕阳,亦如自己残喘的生命,不由缓缓阖上双目,微微勾起的唇角带着一种满足。
为心爱之人而死,这一辈子,他也该满足了。
卷三;第一百三十四章 容熙归来
“师父!”夏妤猛地从床上坐起,大睁的眼里满是惊恐,浑身已被汗水湿透。
“小妤。”原初白闻声从门外进来,大步走到床边,握住她的手掌,关切道:“没事的,你只是做噩梦了。”
“噩梦?不,不是噩梦!”夏妤喃喃自语,倏然回头,反握住原初白的手,神色惊惶,语气凄厉,“师父在哪里?在哪里啊?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流了那么多血,不医治会死的,小白,你告诉我,你把师父带回来了,你没抛下他,没有对不对?”
望着她惶恐不安的脸,祈求一样的语气,原初白心里一痛,缓缓别开眼,低声道:“对不起。”
闻言,夏妤脸色一白,一把推开了他,厉声质问,“对不起,你为什么说对不起?不行,我要去找师父,他一定在等我,他会没事的,没事的。”夏妤语无伦次,说罢,掀开锦被就要下床,原初白拉都拉不住。
她的脸上有一种被沉重打击的癫狂,宁可自己骗自己也不愿接受夏衍死去的事实。
见她情绪激动,挣开他就往屋外跑去,原初白情急之下点住了她的穴道,见夏妤软到在他的怀里,他抱起她放回到床上,眼里有种深沉的无奈。
他何尝不知道夏衍对她的重要性,只是,那种情况下,换了他和夏衍之中的任何一个,都是以保全夏妤为先。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但愿如夏衍所说,时间会淡化一切,小妤也会慢慢放下一切。
……
天微微亮的时候,一个纤瘦的身影蹑手蹑脚地从房里出来,才转过身,却被站立在院中的白色身影惊在原地。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额间发梢沾满了夜间的露珠,似乎已经站了许久,一张绝色的清冷之颜面无表情,一双琥珀色的双眸定定的望着夏妤,眼底是比夜色还要深沉的暗色,微微启唇道:“小妤。”
似被他的言语惊醒一般,夏妤慌忙地把手上的包袱背在身后,反应过来,又觉得多此一举,脸上稍稍平静,抬眸直视原初白,平声道:“我要去找师父。”说话间,她缓步走向院落。
睡了一夜,她已经从初始的失控之中镇定下来,不管夏衍是死是活,她都要回去找他。如果可以,她还希望能找到了尘。虽然自己渴望和小白远走高飞,如果要以了尘和师父的性命为代价,她宁可不要。用鲜血换来的路途,如何能让她走的安心?光是想着,就已经痛彻心扉,她无奈论如何都得回去。
擦身而过的瞬间,原初白倏然开口道:“这里是瞿潼关。”
夏妤脚步一顿,咬了咬唇,继续往前走。
见此,原初白再也无法淡定,转过身,凝目盯着她的背影,低沉的嗓音竟含了些许的祈求,“我们说好要一起走的。”说好了远走高飞,她却要舍他而去……
夏妤终于停住了脚步,紧了紧手掌,却没有回头,把眼眶里的泪珠憋了回去,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是我太固执了,执着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上天才会如此惩罚我,才会让师父和了尘因我受累。我曾经以为,只要和你在一起,什么苦痛我都可以承受。如今,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甚至是永远的失去,我真的忍受不了。一个人不只是为自己而活,更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师父和了尘,已是我不可推脱的责任。天下之大,总有你安身之处,小白,对不起,我们终是有缘无份,就此分道扬镳吧……”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出院门。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她既然舍不得,注定得不到。这里是瞿潼关,前方看似四通八达,她实则无路可选。只要有原初白在,师父和了尘就算一息尚存,也会被楚孤轩赶尽杀绝。只要小白好好的,即使不在一起,她也稍稍心安。可是,师父和了尘却是性命攸关,她真的输不起……
原初白僵立在院中,看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去,脸上的表情由沉痛转变为麻木,那双流光溢彩的琥珀双瞳此刻暗淡无光,悲哀寂寞流淌期间,良久,他抬眼望向虚空,嘴角漫起一丝浅浅的弧度,虽是笑,却比哭还要令人难受。
此时此刻,他突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无靠,明明难受的要命,却连哭都是奢望,心里是宁可被尖刀刺穿也不要感受的空荡。信仰和理想幻灭,让他麻木绝望,灵魂似乎飘离体外,留下的只是没有感情的躯壳。
娘亲说得对,他命犯天煞,注定是孤星之命,心有盼望,只会凄凉若此。此时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