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说得对,他命犯天煞,注定是孤星之命,心有盼望,只会凄凉若此。此时此刻,他突然开始理解父亲的心情了,身体撕裂的痛苦与熊熊大火的灼烧与被心爱之人背弃的绝望痛苦相比,真的算不了什么。当心里的疼痛难以承载,身体的毁灭反而是一种解脱……
当夏妤赶到当初分别的地方时,身首分离的马匹还在,他躺过地方也残留着风干的血迹,唯独没了她心心念念的师父。干燥的黄沙道显得异常空阔,打在脸颊上的飞沙给她一种锥心的冰冷感。茫茫大路,哪里有夏衍的身影?
“师父……”夏妤茫然地望着四周。一定是楚孤轩,他回来发现师父的踪影……想到这里,她的脸一下子刷白,只觉得一阵晴天霹雳,双腿一软,突然跪坐在地。
自从知道他的心意,想着他重伤之时对她的眷恋嘱咐,她的心简直痛的无法呼吸。从来不知道,夏衍对她而言是那么重要,重要到失去他,她都不知道今后的日子要怎么活。她突然开始后悔,因自己一时任性而给他带来灭顶之灾。
垂眸看着眼前染血的沙土,她缓缓用手捧起,一阵窒息的难受笼在心头,娇躯一阵摇晃,明眸不堪重负地合上,嗓音哽咽,“师父……”
巨大的悲痛仿佛在瞬间抽光了她的力气,身体慢慢滑下,眼见就要栽倒,有人突然扶住了她的肩膀,熟悉的嗓音带着焦虑响在耳畔,“小妤,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你怎么了,别吓唬我啊!”
似被这嗓音惊醒,夏妤缓缓睁开溢满伤痛的泪眼,却迎上了另一双溢满担忧的眼睛。
他长高了,身躯也变结实了,瘦削的瓜子脸圆润了稍许,那双眼睛却还如以前般狡黠机灵。认清了眼前之人,心中的悲痛被冲散了几许,她皱着眉,眼里有些许疑惑,“小彦,你怎么在这里?”
萧鸿彦见她总算清醒,心下松了口气,眼珠一转,眨眼笑道:“不光是我,还有一个人也来了呢!”说罢,转过头向前望去。话说他被容熙强行带去宛国,本来就心有不甘,只是容熙一路上看管甚严,让他连逃跑都是奢望。到了宛国,容熙事物缠身,无暇看管他的自由,他这才得以跑出。谁知,才出宛国地界就被容熙逮个正着。他义正言辞地说要回来找夏妤,容熙竟然一句话也不说,竟是默认同行,弄得他一头雾水。
夏妤顺着他的视线,抬眼便见到了站在几步之外的红衣男子,绝色姿容,风华无限,只是,那双漆黑的双眸似笼了一层雾,千言万语藏匿其中,欲语还休,让人心头一颤。此情此景,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遇见他的时候,那时候的他,美则美矣,眼中是为情所苦的黯然离殇,如今亦如是。
想到这里,夏妤的眼泪无声流下,此时,她的心中无助绝望极了,陡然间见到一个想要依靠的人,她很想跑过去倾诉衷肠。只是,望着他那双眼睛,她却怎么也挪不动脚步。当初是自己伤他在先,怎么有脸面在落魄之时又去寻求庇护。
见她落泪,萧泓彦脸色一急,一边抱着她,一边慌忙地哄着,“别哭,别哭,有什么事好好说,大家一起解决。师父和了尘呢?怎么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真是太过分了。你是不是和他们走散了?没关系,我和容哥哥会帮你把他们找回来的,快别哭了,容哥哥说你有孩子了,你这样会伤胎气的。”
不说还好,一提孩子,夏妤的眼泪流的更凶。执着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付出的又岂止是孩子,还有师父和了尘。
见她落泪,站在不远处的容熙,心里也是一阵抽痛,眼神一沉再沉,腿未抬起就已然放下。此情此景,他又有何资格将她抱在怀里,抚平她内心的创伤?她已将他舍弃,他们早该形同陌路了。想到此,他黯然了双目,握紧双拳,强忍着站在原地,心里针扎一样难受。有的事,发生了,是不是就再也回不去了?只是,心里的期盼又算什么呢……
压抑的哭泣低低地响着,萧泓彦抱着她不断地哄着,容熙站在不远处垂眸僵立,一种说不出的悲伤无奈流淌在空气里,正在此时,一道中气十足的舒广嗓音倏然传来。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闻声,夏妤不禁止住抽泣,抬头便望见不远处站了一个素衣僧袍的老和尚,眉须皆白,慈眉善目,明明是大把的年纪,那双眼却清明慧透,仿若能洞察一切,通神的佛气更是让人如沐春风。
“咦,这和尚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听着声响?”萧泓彦打量着那人,啧啧称奇。
容熙微一打量,凝眉沉思了片刻,脸上倏然露出一个笑容,恭敬道:“原来是老方丈,晚辈容熙有礼了。”
那老和尚闻言,亦是笑容可掬,捋着胡须点头笑道:“难为施主还记得贫僧,当初见施主时还是个七岁小娃,转眼间已然长那么大了。”说到此,那和尚突然看了一眼夏妤,眼里闪过一抹了然,意有所指地问道:“当初老衲送与施主的银铃可还安在?”说话间,他已然立在近前,无声无息,那速度快的让人咋舌。
容熙眼帘一颤,眸中一阵黯然,低声道:“熙早已送出,奈何被人弃之如敝屣,不提也罢。”
这句话七分无奈,三分愤然,却是有些赌气成分,听的夏妤也是一阵难受,视线移到腰间的银铃,越发不敢看容熙的眼睛。
那和尚摇了摇头,温声道:“非也,银铃既能赠出,全是缘分使然,施主何必赌一时之气而白白错过一桩好姻缘。”
这句话听的容熙哭笑不得,如今哪是他赌一时之气,分明就是夏妤舍他在先,如今两人不尴不尬,连句话都不好说。夏妤更是频频叹气,心想这老和尚此刻说这番话,不是存心让两人难堪么。
两人心思难测间,又听的那和尚继续说道:“今日老衲前来,是想带女施主去见一个人。”
闻言,夏妤倏然抬头,脱口问道:“什么人?”在师父失踪的地方突然出现,难道是这个和尚救了师父?想到此,她的面色越发急切。
老和尚微微一笑,别有深意道:“自然是施主想见之人。”
卷三;第一百三十五章 你喜(…提供下载)欢我?
几人随着老和尚来到附近一处僻静的小寺院,一路上人烟稀少,未到节气,寺中香火也不太鼎盛,好在环境清幽,是修身养性的绝佳之所。夏妤紧紧地跟在那人身后,萧泓彦紧握住她的手,容熙则不远不近地在后跟着。一路上行色匆匆,大家都默默无言。
走到一处厢房外,那老和尚才停下来,转过身,嘴角微露笑意,道:“施主要见的人就在里面。”说话间,他伸手推开了房门。
夏妤动了动唇,神情一凝,大步踏入,简洁的房间内,她一眼便看见躺在床榻上的人影,身形颀长,背对着她,似在浅眠。夏妤上前几步,倏然停住,认出那道人影,震惊中,不由轻唤出声,“了尘!”
闻声,了尘身子一动,缓缓坐起身子,见是夏妤,也满脸惊诧,语气却疑惑,“妤,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话未说完,他突然轻咳起来。
“了尘,你怎么了?”夏妤吓了一跳,赶忙过来替他把脉,片刻后,她紧皱的眉头微微放松,“你受了很重的内伤,幸好有高人疏导,只要按时服药,安心静养,也无大碍。”
了尘缓过气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目光灼灼,“妤,你不是和小白一起走了么,为什么要回来?”
不说还好,一说夏妤立刻瞪圆了眼睛,眼眶微润,语气却愤怒,“你还敢说,你们瞒着我和楚孤轩拼命,征求过我的意见了吗?你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知不知道我会有多难过?如果要以你们的性命为代价换的我和小白远走高飞,我宁可不要。当我得知你凶多吉少,心里比刀扎还难受,如今师父生死未卜,我都不知道要去哪儿找他。”夏妤越说越伤心,眸中的悲凉也越来越盛。
“妤,对不起,我们只想你过的幸福,没想到……”了尘微一沉吟,眼里亦满是愧疚和遗憾,自他和夏衍做出决定开始,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如今他得以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而夏衍凶多吉少,也在意料之中,无法避免。只是,他没想到他们苦心作出的一切,竟会给她带来如此伤害,更令她不顾一切地回来。突然,他似想到了什么,神色凝重道:“妤,小白呢?他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夏妤幽幽叹了口气,眼里淌过一丝悲伤,语气无奈,“有的事,争取过就知足了。我和他终究是有缘无份,强求在一起,只会牵连无辜的人,就此分开,对大家都好。”
“只是——”
“我意已决,如果你和师父因此丧命,我才会真正后悔一辈子,别说了,好吗?”
了尘还想再说,却被夏妤一把打断,她牢牢握住他的手心,秀美的脸上布满难以遏制的痛楚。
见此,了尘不想再惹她伤心,只得作罢。两人沉默一阵,夏妤倏然开口,“对了,了尘,你怎么会在这里?那老和尚又是什么人?”
了尘淡淡一笑,温润的双眸中满是尊崇和敬仰,“他是我师父,是他老人家把我从楚孤轩手中救出,我才捡回一条命。”接着,他便把自他们离开平安府后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夏妤。
夏妤听的一颗心上下起伏,眼里却满是庆幸,语气责备而认真,“以后不准做这么危险的事,有什么都要和我商量。”
“好。”她强硬的语气令他无法拒绝,亦如当初在京城时,心里生出一种半是妥协,半是宠溺的情绪来,看着她的眼神也越发柔和,“妤,无论如何,你都要知道,我和夏公子都是想让你好,你说夏公子生死未卜,可否将事情详细说说。如今我师父在此,说不定能帮你找到夏公子的下落。”
“真的吗?”夏妤眼睛一亮,心里升起一股希望,见了尘含笑点头,心中竟安定了些,便给他讲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
从了尘房中出来,萧泓彦立刻凑了过来,撇了撇唇,闷声开口道:“小妤,原来这个老和尚是了尘的师父,了尘怎么会受伤呢?当初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还有,师父也不见了,不会也出了岔子吧!为了那个姓原的,你真把我们抛之脑后了?”萧泓彦越说越气愤,语气带着酸意。
方才老和尚将事情简单说了,结合之前容熙告诉他的,他好歹将事情顺了个大概。到了宛国,他才知道,夏妤竟然怀了别人的孩子,还是个他连见都没见过的男人,最不可思议的是,夏妤居然为此气走了容熙,怪不得容熙当初说走就走,态度也怪怪的,如今看来,十有八九是赌气,如今了尘受伤和夏衍失踪极有可能与那个原初白有关。
夏妤本就不安,经萧泓彦这么一搅合,心里更加难受,心伤落寞一齐涌上心头,良久,才低声道:“小彦,此事说来话长,我慢慢再给你解释。”
眼角瞥向站在院中的容熙,四目相对,夏妤心中一颤,不由自主地别开了眼。见此,容熙不由抿唇,眸中幽晦难明。
此时,站在一旁的老和尚突然上前,对着夏妤温声笑道:“老衲想与施主单独谈谈,不知施主可否方便。”
“夏妤正好有事求教。”夏妤点了点头,回头对萧泓彦说道:“小彦,你先和阿熙去休息,我去去就来。”回头看了一眼容熙,夏妤便跟在那老和尚身后。此时此刻,她最担心的就是夏衍的安危。
两人来到一间宽敞的禅房,夏妤忧心忡忡,迫不及待地开口,“老方丈,晚辈想请教一件事,我师父夏衍在瞿潼关道上失去踪影,方丈可否指点迷津,告知我师父的下落,夏妤感激不尽。”说罢,夏妤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满上满是祈求。
“施主快快请起。”老和尚一惊,立即将她扶起,道:“施主不必忧心,明日午时,均安镇,十里亭,施主定会找到答案。”
“均安镇,十里亭?”夏妤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方丈能说清楚点吗?”均安镇离这不远,是有个十里亭,不过,这和尚说得也太玄了,是不是出家人都喜(…提供下载)欢玩高深,亦如当初的了尘,让人摸不着头脑,越听越急。
“阿弥陀佛,施主去了便知,老衲不便多言。”老和尚双手合十,眼里无限慈悲,看着夏妤,沉吟半响,方道:“施主认为老衲的徒儿如何?”
“了尘?”听他突然提起了尘,夏妤有些惊诧,还是老实说道:“了尘为我做了很多事,夏妤很感激他。”
“施主可知,他为何为你做到如此。”老和尚淡淡一笑,
夏妤微微一顿,沉思半响,垂眸道:“了尘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这话模棱两可,却是有些投石问路的意味,老和尚嘴角的笑意加深,眼里别有深意,道:“老衲这个徒儿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情,若非遇情劫,他在佛途上可谓光明无限。奈何身坠情网,无可自拔,连性命都置身事外,都是命中注定啊!”说到最后,老和尚半是叹惋,半是可惜,眼角却瞥向夏妤。
夏妤心里却跟擂鼓一般,暗想老和尚是暗示她是了尘的情劫,就不知是为尘叫屈,还是怪她耽误了他的前途。心里忐忑,面上却不露声色,夏妤蹙了眉头,轻声道:“晚辈不明白方丈的意思。”
老和尚笑着摇头,一双慧目定定地望着她,“施主是聪慧之人,老衲所说不过是施主了然却不敢面对之事,又怎会不明白呢?了尘自幼是个孤儿,得老衲收养,一直苦心栽培。老衲算出他有情劫,破之能入大乘之境,不破则坠入俗世。佛家子弟有佛陀普渡,俗世之人有俗世之乐,师徒一场,他既然已经做出选择,老衲也不会勉强,也希望他在俗世中过的快乐,施主可明白?”
夏妤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微微点了点头,“晚辈明白了。”
老和尚这是劝她不要漠视了尘对她的情意,了尘为人忠厚,入佛门是博爱,出佛门是大爱,根本不会为自己所求。老和尚看在师徒一场,替他的徒弟说媒来了。其实,了尘为她做了这么多,她心中多少有了底,只是自己已经情债一箩筐,怎么好再去招惹了尘。想到此,她眉头一皱,歉意地开口道:“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