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头攒动犹如人海,有海便有浪,莫名的人潮前后拥挤,一波一波犹如人浪一般,这种拥挤往往是莫名的无序的。而维持秩序的官兵已经快控制不住人群,并非这今日斩首之人有多重要,而紧紧是这两人的容貌,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在上京传来,前来观望的人越来越多。
人群喧闹嘈杂,虽然官方已经定出他们是敌国奸细,虽然这苍穹国因建国时间短加之暴君铁腕,但八卦的力量无所不在,人中嘈杂的在热论两人到底因为何事被斩首。有的说那女的是后宫中人,因和男的苟合被斩首示众;有的说那两人私奔被抓;更有甚者竟然说是某位官员富豪求之不得便陷害毁之。百姓们的生活是平淡的,如今有这茶余饭后的料子他们自然不会放过。
友儿与雪姿、段修尧在一处,易了容,随着人群左摇右摆,一会涌上前去,一会又随着人海向后退后多步,动的是身,不动的是心,双眼也紧紧盯着台上之人,眉头紧皱,面色除了严肃,满是挣扎。
又是一波一浪,友儿等人不得不随着人潮来回涌来涌去,突然的拥挤让之前一直凝眉思考的友儿一惊,随后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是段修尧。
“没事吧。”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不用顾忌男女大防的众人眼光,在这种人挤人的时候根本没人会注意身边人的行为。
暖流从心底涌过,段修尧一直是玩世不恭的,仿佛天下无事可入他的眼,可让他认真,但友儿知道,他是在意自己的,能用生命去保护她、呵护她。
“你会不会后悔?”友儿仰起头,紧紧盯着他的面,眉间有着不忍的神情。未来发生之事危险之极,这上京已经汇集了四十万大军,四十万!四十万!可以说上京已经人满为患,到处都是手执利器的杀人魔,只要他们锁定目标,只要纳兰冲一声令下,就算他们武功再高,大军也会用人海战术将他们生生折磨死!何况这暗处隐藏已经数不清的死士暗卫。
段修尧……他有着顶级的家世,有着尊贵的身份,有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他不值得来冒险。
乌黑浓密的头发用金冠高高束起,留在面颊上的几缕发丝让他面孔有着另类的妖娆,桃花眼垂着,长如蝶翼的睫毛垂下,眸中的笑意柔和,带着无限宠溺。虽然他还是在笑,不过友儿却能从他面色中找到认真的神情。
“只要友儿在,我便不后悔,如果没有友儿,这人生便没了意义。”他伏在友儿的耳畔说着,声音不大,却让友儿耳际震撼。周围人群的嘈杂声仿佛已经弱了再弱,她仿佛已经听不到了,只能听到段修尧低沉磁性的声音。
眉头微蹙,一双水漾大眼中带着迷茫,“我值吗?”
精致的薄唇勾起,邪肆的面孔带着最真挚的微笑,没有任何突兀,相反却无比搭配。“值。”
一字重千金,无需更多赘语。
友儿笑了,鼻子为什么这么酸?段修尧,还记得在魔教初相见,他永远闲散赖皮,还记得在林府,他永远毒舌挑衅,还记得在京城,他运筹帷幄。千面万面,都是假面,是自我保护的假面,他的内心是真诚的孤独的,他一直在寻找,寻找那个能成为他生命另一部分甚至是支柱的人,一旦找到,他便如飞蛾扑火一般的义无反顾。
火热的吻,在这人群中格格不入,却又迎合了这如火一般的热情。
他们吻得投入,也许只有用这种最原始的动作才能表达彼此内心的热情,也许现在两人还可以拥吻,但下一刻两人又是在哪?是在顺利逃亡的路上,还是上京天牢,或是……在黄泉路、奈何桥?
友儿坚强,却也有一丝胆颤,是紧张的怕,因为害怕失败,因为害怕大家因为她而遇害,也许……也有一点原因怕死吧。
但在段修尧温暖宽厚的怀中,她的心却逐渐落实,没有了虚软和恐惧,此时她心坚定如磐石,与他们在一起,死又有何惧?如果纳兰冲真抓住她,她便立刻自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雪姿看到身边两人,一挑眉,这都是什么时候了,两人还有心情玩这个?
不舍得碰友儿,于是便看准了段修尧身上的疼穴敲了下去,果然,段修尧疼得面色一变。
“别亲了,着什么急,有命回去继续亲,没命就在阴间抱着亲。”凉凉的话语却泛着浓浓的醋味,让路友儿的脸一下子通红。
稳下心神,遥遥一望距离不远易容着的宇文怒涛,后者对她微笑着点了下头。
又看向反方向的蔡天鹤,蔡天鹤也点了下头。
血天不在他们周围,因为此时血天带领着他的手下在他们的另一边人群中,而他们,也正是今次营救行动能否成功的关键。
台上两人跪着,却都没看向台下。
柳如心面色平静,丝毫没有恐惧之情。友儿,如今你身在何处?五日过去了,按照脚程,想必已经到了南秦国境内了吧,只要她能脱险,他这一切都值了。
台下的众人齐齐发出低呼,只因台上临死之人,那美丽的女子竟然笑了,淡淡一笑,倾国倾城。
他笑是因为想到了友儿,想起在阿达城街头,在面对清和公主时,一个女子如仙女一般降临,解了他的围,救了他,虽然他根本不需要人救便能脱离窘境,但那纯洁如纸的女子还是悄悄驻扎入他的心房。当他知道这女子是宇文怒涛的妃子时,她怀中的孩子正是宇文怒涛的世子时,他如杀人恶魔一般跑到最近的山林里屠杀光了一个寨子的山贼,除了杀人他再也找不到任何方法可以发泄心中愤怒!
老天对他不公,已经让他背负了这么个可笑的三世诅咒,又让他喜欢的女子成为最好兄弟的妻子,他无数次质问老天到底他柳挚做错了什么要如此惩罚?
他选择了常年潜驻上京,只要不用回阿达城,只要不再回那伤心地,只要不再见到宇文和她那琴瑟和鸣的景象,却……在上京又遇见了她。
他能说什么?对着她表白?说他不是女子而是堂堂男儿?
……算了,他这一生便如此过吧,便是如此悲剧。
就便她知道了他是男子又能如何?她终究是宇文的妻,宇文是他最好的兄弟,他毫无选择。还好……还好在上京他们有机会在一起,那间小小的房间犹如整个世界,那短短几日犹如整整一生。
够了,他满足了,他感谢路友儿,因为她的出现让他的人生有了意义,他知道了什么是爱什么是思念什么是揪心,有了这些就够了。
死?有什么可怕?他早就该死了,他的存在就是个笑话!明明是个七尺男儿却一生要在女装中过活,穿着女装用着女名带着耳环,够了……让他解脱吧,带着和友儿相处几日的美好回忆而去。
众人开始议论纷纷,台上女子竟然临死却可以绽放如此淡然的笑,人们震惊。
“李颀,连累你了。”微微侧过头,柳如心小声说着。
跪在离柳如心不远处的李颀一笑,他身上不如柳如心那般干净,满身血渍,明的暗的,红的黑的,更在腰间夸张地缠着布带,可以想象当初被抓之时进行了多么惨烈的反抗。与这伤痕累累相反,他的背却挺直。“大小姐说笑了,为正南王效忠,为王妃殉难,是下官的光荣。”
柳如心笑着点了点头,“我为李副将骄傲,因为他有个这么好的弟弟。”
两人淡笑着交谈,引发台下群众一波又一波议论潮涌。
在人群中间,有一群人围成一圈,用身体将中间留出一个空位,而空位站着一位蒙面女子,厚重的丝巾看不出女子容貌,只能看见其大大的蓝眼。
“公主,我们这样不妥吧?”太监小声地在女子身旁,那声音颤抖带着无比惧怕,想反抗又不敢反抗。
女子看也没看他一眼,一双如宝石般璀璨的蓝眸紧紧盯着台上跪着的两人,精致双眉皱起,“本宫决定的事用你来质疑?”台上两人是因为路姐姐被抓,如若两人死了,路姐姐一定会很伤心自责。她多次去找哥哥求他饶恕两人却屡次被拒绝,无奈,她也只能冒着哥哥生气大怒的风险营救他们。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路姐姐伤心,虽然姐姐选择离开她。
“公主,您可怜可怜奴才们吧,如果被皇上发现,我们必死无疑。”太监打着哭腔,说着事实。
纳兰宁晔伸手捂住自己左心房,那里揣着一只惶惶不安的小兔,跳得她难受。没错,她紧张死了,她知道哥哥一定会生气,但……她还是选择了这么做。
“你们怕皇上,难道不怕本宫?救下台上两人,皇上也许会让你们去死,但如若不救,本宫现在就让你们去死。”虽然声音带着丝丝颤抖,却异常坚定。
“是……”太监无奈,公主的性子他们都知道,决定了便很难改变,如今他们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日晷一转,午时已到。
光着上半身的壮硕刽子手走上台来,操起明晃晃锋利的大刀,一左一右站在两人身侧。
还有三刻钟便要执行处决。
人群中再次沸腾,为这两位年轻人惋惜哀叹。
路友儿紧张得眼前一阵阵昏黑,这与杀人不同,这种看着朋友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感觉只能用折磨来解释,如若不是段修尧在她身边抱着她,她绝对能直接晕过去。
“该死的纳兰冲,非选在午时三刻,为何非要拖延这一刻钟,明明是在折磨人。”友儿窝在段修尧怀中低低咒骂,将纳兰冲的祖宗十八代都从地下挖了出来狗血淋头的骂了个遍。
段修尧收紧了手臂,将她抱紧了一分。“不光是苍穹国,还有南秦国,北漠国都是选择在午时三刻斩首犯人,日为阳夜为阴,夜里众鬼横行,而每日的午时三刻正是阳气最胜的时刻,这阳气便能压住众鬼。所以为了防止冤鬼报复,便是要用这个时辰压制。”
友儿嘲讽一笑,嗤之以鼻。“冤鬼,纳兰冲也知道是冤鬼?既然知道冤为何还要杀,还用这种可笑的手段压制冤魂,真是可笑!”
段修尧眉头皱起,将怀抱一紧再紧,他也是十分紧张的。
突然耳畔高声响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机,人群如潮水翻滚下跪,友儿等众人也无奈矮下了身子。
纳兰冲来了。
一袭龙袍加身的纳兰冲面色严肃沉凝,那眼神仿佛将面前一切冰封,只肖那么一眼,庞大的帝王气势毕露无遗。如死神一般犀利的双眼一扫如潮水般的无边无际的人海,纳兰冲嘴角勾起自负的笑。
路友儿,朕便是等着你自投罗网。
他纳兰冲才不屑用那种低等的手段乔装犯人当友儿,跪在斩头台的正是两个奸细,而即便是友儿找到援兵,他也不怕,整个上京戒严,四十万大军驻守连个苍蝇都不会放过,他们除非带来更多人数,不然想从他手上救人,想都别想,车轮战,会将他们活活折磨死。
反之,如若今日路友儿不出现,那这两人便必死无疑。
不过他敢肯定路友儿今日定会出现,莫名的,却自信满满。
“平身。”威严夹杂这内力的声音传来,那是真真的帝王之音。
友儿不得不说,这纳兰冲便是天生的帝王,无论是他的气势还是他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他这狡诈却又英明的性格也让他对这皇帝位置当之无愧。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的震天声齐鸣,可以感受到身边苍穹国众百姓对他们皇上是百分百的尊敬与崇拜。
随着人群的站起,友儿也跟着爬了起来,退出段修尧怀抱,凝神看向上方那明黄色身影,一双眸子中满是恨意。
纳兰冲,我们无冤无仇你却一逼再逼,如今已经是决一胜负的时候,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路友儿浑身颤抖着,雪姿见状赶忙拉住她,“友儿,你没事吧?”
一双含恨双眼死死盯着台子上那抹黄色,点了点头。
她颤抖并非因为害怕,更多的是兴奋,除了要救下柳如心与李颀,今日有更大的使命要去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
终于,只听执行官一声令下,两名执着阴森森大刀的刽子手端起酒碗向大刀上喷一口烈酒,双手执刀。
友儿立刻浑身紧绷,双眼盯着台上正位而坐的纳兰冲,右手伸出,只要这手一扬,埋伏的众人便将按计划行动,突然一声娇喝打断了路友儿。
“住手,刀下留人!”
紧接着,大约二十余名蒙面刺客便齐齐用轻功飞上台子,人群顿时如炸了锅一般。
“护驾!”台上官员大喊,立刻,从四面八方涌现数十黑衣死士将纳兰冲紧紧围成一圈。
路友儿等人愣了一下,他们还未动手怎么竟有人前来劫人?
路友儿随机便冷静下来,因为这声音无比熟悉,这娇嫩的却又霸道的嗓音,稍稍有些卷舌音,是她——公主?
宇文怒涛和蔡天鹤齐齐看向路友儿等待信号,路友儿摇摇头。纳兰宁晔怎么会出现?发生什么事?现在不能行动,先静观其变,万万不能伤了宁晔。
十余名蒙面人飞身上台后,就是两名衣着华丽料子的蒙面人双手抓着一名身材玲珑有致的蒙面女子飞身上台。“刀下留人,喂,还等什么等,抓人,我们走啊。”
台上守卫马上反应过来,与这不速之客缠斗。
纳兰冲一皱眉,这声音化成灰他也能听出来,除了那个整日里在宫中闯祸的纳兰宁晔还能是谁?看到前方混乱一片赶忙用内力大喊,“不许伤人,活擒!违令者斩,尤其是那女子。”他没说出宁晔身份,因这台下众多百姓,如若让百姓知道前来扰乱法场的是公主,他的威严和面子得往哪摆?但伤了宁晔也是万万不可。
“除了我们怎么还有人来救柳如心?”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段修尧低声问路友儿。
“是纳兰宁晔,纳兰冲的妹妹。”友儿比刚刚更加焦急地看着台上,因为她知道纳兰宁晔所来目的,宁晔虽然年幼却聪明,知道自己离开皇宫定然能发现些蛛丝马迹,此时应该已经知道柳如心与自己有关,她不忍心看自己伤心所以前来救人。
不自觉抓住一旁雪姿的衣袖,她紧张非常,宁晔……千万别受伤,千万别有任何闪失。纳兰冲应该也发现是宁晔了吧,刚刚那句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