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害了他。”听到有声响。赫连熙头也不回。似是知道来者是谁。沉默良久,忽而开口:“上辈子,他虽纨绔,却儿女满堂。活的平安长久。”
林若拙无语。寻了片干净地方坐下。
赫连熙又开口:“我一直以为。他、小九、阿瑜跟着王叔那般胡闹是浪费人生,做出一番事业才不负皇家贵胃出身。小九心思散漫,贤妃看的又紧。阿瑜朽木一块。直来直去。几年下来,也就一个老八紧随于我,和同母兄弟也没什么两样。我高兴,想着将来要给他如王叔一般的荣耀。也让小九阿瑜他们看看……却不然,他,英年早逝,子嗣皆无、无人送终……是我害了他。”
林若拙忍不住道:“其实有句话我想说很久了。你真没觉得自己是个扫把星吗?你看,谁跟你近谁就晦气。”
赫连熙脸一变,转头盯她。
“难道不是么?”林若拙振振有词,“瞧瞧跟在你身边的,有哪个是好结局?所以我从来都不看好你。你成功了,跟在你身边不得好。失败了,就更不得好。”
赫连熙盯着她半晌,慢吞吞道:“林若拙,你好像从来就不回说好话。”
林若拙惊讶反问:“难道要我无微不至的关怀你?安慰你一颗受伤的心?赫连熙,做人得讲究实事求是。事实是,人家老八上辈子离你远,过的很好。这辈子离你近,英年早逝。丁善善上辈子没嫁你,生活平安。这辈子嫁了你,一尸两命。林若涵上辈子嫁了你,无子早夭。这辈子和你没关系了,儿子已经生了两个。这些还不够说明你扫把星的特质吗?”
赫连熙再有百般伤感也被她一股脑撞没了。霍霍咬牙:“林若拙,你简直就不是女人。”
“我是女人。”林若拙义正言辞,“我从头到脚都是女人。只不过你我对‘女人’的定义不同。在我眼里,我首先得是个人,其次才是性别为女。而在你们眼里,女人不是性别为女的人,‘女人’这个词本身就含有一种轻蔑,只能算半个人。男人才是完整的人。这就是你我观点的根本分歧。”
赫连熙听的眉头紧皱:“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若拙孤独的45度角仰望天空。《第二性》什么的对于古人来说太深奥了。天才怎么就这么很寂寞涅?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结束话题:“你到底还吃不吃午饭?”
赫连熙幽幽跟在她身后,走了一段路,忽轻声道:“我的拳头不够大。”
林若拙头也不回:“你的拳头就是再大和我也没关系,自己的拳头才值得相信。”
“相信自己的拳头……”赫连熙低声重复,“只有自己的拳头能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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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谈话后,赫连熙不知是想通了还是什么。不再成日郁郁。虽然还是很少说话,作息却恢复了正常。每天晨起练拳练剑。上午时间教赫连暮晴读书认字。下午去庄中四处闲走,往往要溜达到晚饭时分才回来。晚饭后,原本是林若拙带孩子讲故事时间,侍女们做针线相陪。赫连熙也老脸皮厚的挤进来,美其名曰一同聊天。
银钩几个很局促。林若拙却不理他,肆无忌惮该讲什么照旧讲。赫连熙居然也安安分分听。实在听不下去了,开口辩一句。
林若拙给赫连暮晴讲的是她拿手好戏《史记》。同人都写了十来年,自是滚瓜烂熟,边边角角哪个人物没被抠出来YY过。赫连熙一开口,她便有滔滔不绝的话往下辩。你来我往,唇枪舌战。
“吴越之战告诉我们什么?它告诉我们人不能太压抑。要适当的减压。压抑狠了,一旦成功来临。就很容易反弹走向另一个极端。”某女教小孩,“所以,不要相信什么忍一时风平浪静的话。该出手就出手,该还击就还击。忍是心头一把刀。一个不好就容易把心割伤了。那才是真没治了。”
“你别胡乱教孩子!”赫连熙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忍无可忍,“吴越之战、卧薪尝胆,不是这么解的!”
“那你说怎么解?”林若拙口若悬河,“吴王阖闾被勾践打败,嘱咐儿子夫差报仇。夫差走极端,不停的让人在他耳边喊‘夫差,你忘了越王杀父之仇吗’?变态吧。就是在这样极端变态的心理下。他终于打败了越国。俘虏了越王勾践。我且问你。他为什么不杀了勾践报仇,反而留他一命?”
赫连熙郁闷:“他蠢!”
这段史书谁读谁都觉得夫差是个蠢货!都打赢了,还不一刀杀了越国国君。非得让人家给他牵马、给看门、给守夜的折腾。你说你折腾来折腾去最后杀了也就算了,一了百了。偏他二百五。把人给放了。简直是自寻死路!
林若拙一击掌:“这就对了!夫差为什么下死力气折磨勾践。就是不杀?很简单。一刀杀了勾践,他满腔的仇恨怎么办呢?杀了都不解恨啊!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他给自己的压力大到变态了。那声声质问。真不是人能受的。天天问,月月问,年年问。不做噩梦才怪!即便赢了又如何。噩梦会消除吗?显然不会。被那声‘夫差,你忘了越王杀父之仇吗?’从梦中惊醒怎么办?当然是只有看着勾践卑微的匍匐在他脚下才能缓解。所以,他必须留勾践活着。勾践活着,匍匐卑微,才能让他的怒火平息,才能让他感觉自己前半生没白忙活。但我们都知道。勾践活着意味着什么?卧薪尝胆,国破城毁,夫差被逼自尽了。”
她又补充:“同样的仇恨。吕雉就做的很好。牵马?守夜,吃猪食?跟人彘比起来全都弱爆了!没错,那很残忍。但是吕雉解除了戚姬的战斗力啊。她杀掉了刘如意。彻底绝了赵王一派的指望。做噩梦?开什么玩笑,吕雉是从修罗堆里爬出来的!什么样的噩梦比得过这个?所以说,从底层爬上来的人,比天生贵族要有更多的忍耐力。刘邦输得起,他最后赢了。项羽输不起,自刎完蛋了。”
说到这里,胡春来突然很神奇的冒了一句:“八殿下饮酒过度,是否就是忍耐力不够,输不起?”
林若拙怔住,干咳数声:“这不是一码事。他那是心里素质不过关。”
胡春来若有所思:“夫人懂的真多。老奴还是第一次听史书这么解。”
赫连熙接话:“胡公公所言极是。不是夫人,我也不知道史书能这么解。”
林若拙生气,抱起赫连暮晴:“别跟讽刺咱们的人说话。”一帮虚伪的人,她才不信他们不懂,只不过不肯说而已。哼,伪君子!
话是这么说,守孝日子不能娱乐,于是隔了一晚,故事会依旧开讲。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赫连暮晴养的蝌蚪长出四条腿,尾巴渐无,背上斑纹初现。林若拙领着她将这些幼年青蛙放归池塘。
中秋前夕,宫中赐下节礼,异样的丰厚。
林若拙非常惊讶,待看到随行女官,又有几分了然。这位是三嫂潘氏身边的老人,从娘家带来的陪嫁。
女官道:“回夫人,这些节礼是皇后娘娘亲自收拾的。”
“多谢娘娘费心。”林若拙谢过,问,“娘娘近来可好?”
女官叹道:“宫中事物繁多,前头又有好几回丧事,娘娘操劳的廋了一大圈。炎夏刚过,就有臣子上奏,请求选秀充盈后宫。”
林若拙一阵无语,无奈叹气:“这也太快了。先帝刚走呢。”
“可不是。”女官愤愤不平,“陛下也是这么说的。可即便如此,也不过拖上一拖,明年开春,必要开选的。”
林若拙微怔,这么急?想到一事:“莫非,陛下身边至今无人有孕?”
女官无奈道:“可不正是,这些大臣才蚂蝗一样叮上来。”
林若拙轻声道:“如此,还是寻宫人生一个。抱养过来的好。若司徒贵妃有孕长子,终是不妥。”
女官感激道:“好娘娘,我们娘娘也是这么说的。万幸贵妃尚不曾有孕。选秀也好,宫人到底低了些。陛下怕是有心结。秀女出身到底好听些。”
林若拙听了不由难过。当日那个巾帼不让须眉的烈焰女子,也被重重宫墙压抑,褪去昔日鲜活,只余算计了。
“陛下,待你们娘娘可好?”她忍不住问。
女官微笑:“自是好的。谁人能比皇后娘娘与陛下患难深情呢。”
林若拙叹息:“如此便好。”
这行人走后,银钩与董行书一同清点节礼。胡春来冒出来,将林若拙请到书房。
赫连熙等在那里。见了她问:“京中有何新消息?”
林若拙想想。便将选秀一事说了。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潘皇后的担心和计划则闭口不谈。
不过似赫连熙这样宫廷长大的,胡春来这般大半辈子混在里面的,见微知著,立时就知晓了微妙。
“三哥应是不想让司徒贵妃生子。”赫连熙分析。“选秀选个家世不显的。生了儿子给皇嫂抱养。”
林若拙心里一直憋着口气。闻言愤愤不平:“一样的遭罪,总是女人吃亏。争命一样生了儿子,救了丈夫。最后还是落得养别人的孩子。真不公平!”
胡春来面色古怪的看了她一眼。
赫连熙嗤之以鼻:“你这才是妇人短见。三哥若是没有孩子。便得过继。过继谁的?九弟?阿瑜?他们的儿子都多大了?那样的话,三嫂日子更不好过。怎比得上从小亲养。和亲生的也差不了多少。”
林若拙依旧不愤,低声嘀咕:“女人就是吃亏。早知今日,当初还不如只救儿子。”
赫连熙冷笑:“我知道,倘若我有难,你是必救儿子不管我的。”
“说的好像你救过我一样。”林若拙不客气道,“顺便提醒一句,七殿下。我,没儿子。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你要不想绝后,趁早寻女人再生一个。”
赫连熙眉峰一冷:“你放心,我的好三哥不会想我生子。不会有女人来。”
林若拙一怔,不明白这内里究竟。不过赫连熙这般肯定,定是不会错的。这些男人的思路都差不多,他们才是真爱:“是么?那可对不住了。累你绝后。要不,你挑挑,看这庄子里能下口的将就一下?”
赫连熙挑眉:“何必挑。你身边两个丫头就不错。”
林若拙顿时炸毛:“不行!你别想祸害我的人!”
“祸害?”赫连熙冷笑,“你怎么知道她们不愿意?”
林若拙冷下脸来:“放心。若是你情我愿,我自不拦着。胡公公,烦你去叫她们来。”
银钩和画船莫名其妙的被叫了来。听得问话,吓了一跳,齐齐跪下:“夫人,奴婢们绝无二心。”
赫连熙喜怒莫辨:“你倒是御下有方。”
林若拙冷笑:“不是我御下有方。而是但凡亲眼见着靖王府妻妾下场的,都知道跟着你靠不住!”
于是又一次不欢而散。
回到房里,林若拙犹自生气。越想越气:“竟然把主意打到你们身上,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银钩安慰她:“子嗣事大,七殿下所想也没错。您且看开些。”
林若拙哼哼:“你怎么替他说话?看上了?”
银钩吃吃一笑:“您呀,就别嘴硬了。奴婢可不是对殿下有心。奴婢是实话实说。说句不恭敬的,若不是在这儿,换做其它任一处,主母不育,都得生庶子的。您能倔到几时呢。”
林若拙奇道:“你这丫头可是疯了,怎么尽帮他说好话?难不成你真看上了他?”
银钩委屈道:“天地良心,人家是为您着想。您和他毕竟是夫妻,难道就这么横眉竖眼的瞪一辈子?殿下自从来这里,比以前和气多了。您那坏脾气也就他容的下。夫妻是一世缘分,闹也是一生,好也是一生。何苦针锋相对。”
“傻丫头。”林若拙点她一下,“真是个傻丫头。岂不闻此一时彼一时。他在这里老实,不代表出去后就老实。倘若有一天咱们出去了,你道他不会左拥右抱,莺莺燕燕?你们呀,别被他骗了!现在老实是因为地点特殊。”见银钩还要说,赶紧挥手:“不说他了,没得扫兴。说说你们吧。你们都快二十五了,就是宫女也到了该放出去的年纪。在外头更是早有儿女。可惜在这里陪我苦耗,青春虚度。我瞧军营那边有几个小伙还不错,你看怎么样?若是行,我让胡公公给搭个线?”
银钩又羞又恼,急道:“您别乱点鸳鸯。我倒罢了。画船,她心里已有人了。”
“啊?”林若拙吃惊,“何时的事?她看上是谁了?”
银钩道:“我说了,您别恼。是,袁大家。”
“清波?”林若拙惊讶的不行,“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们两情相悦?”不对,若是这样,画船怎么会来这里?啊不对,她们是恒亲王送来的,难道是……
发散性思维越飘越远。银钩打断:“不是。画船只和我说了,袁大家并不知晓。”
画船的淑女之思如同坊间故事一般,有些庸俗,也有些寻常。袁清波生的俊,本就容易打动女儿家芳心。那日林若拙离她们而去,银钩一向有主见,虽难过倒还好。画船性子稍软,胡思乱想就多了些。什么娘娘不要她了呀,什么被人抓了呀,什么都是她受伤拖累了大家呀。
袁清波心善,见她忧愁。便时时劝解。这个一来二去,就打动了少女芳心。
“这可难办。”林若拙听完,怔了许久:“别说我们在这里。便是如从前在外头,这事也不好开口的。清波,是恒王的人呢。”
银钩叹道:“画船知道的。她早与我说过,就是因为知道不能够,才索性死了心,不再想嫁人之事。”说完又叹,“女子一生,总是自苦。”——
(未完待续。)
第134章 黑历史
林若拙扒了一下两个侍女的年龄。今年是承平44年。画船23,银钩略大些,24。放在现代,那是花一样的年纪,风华正茂。刚好大学毕业出社会工作一两年,正是享受青春、众男追求的好时节。
可在这里。二十三四岁,对未婚女人来说,绝对是一个悲催的年纪。正常妙龄成亲的话,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不是所有女人都满足于无子无爱的淡泊生活,更多的女人,向往的是夫君呵护、稚儿承欢的天伦之乐。
她无法代替银钩画船做出选择。而两个侍女的心思,她这个做主人的又不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