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那个将王玄送回马车的十七八岁的侍女又折回来,她双手呈给寡月一块铜质的令牌。
“夫人已将那通牒收回,靳公子可带此令去长安集贤堂调动王家在京城的人马,助公子‘寻妻’。”
那女子将铜牌递与他,寡月伸手接过,还不待他言谢,那女子便转身离去。
接着,马队缓缓驶动,朝着城门口而去。
寡月望了一眼於思贤,转身朝着马匹走去,披上蓑衣,二人策马进城。
集贤堂是王舫在长安的分堂,集贤堂堂主让寡月画下顾九的画像,又让他将最可疑的几处指出,之后开始全城搜捕。
东城客栈一间客房内。
一脸冷凌的男子坐在窗前,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就站在他的身旁。
“主子,紫藤园内,已四日不见九姑娘身影,主子……”冷星还未说完,就见主子已从座椅上站起。
冷星小心翼翼的抬头打量起主子的神色。
“继续探。”洛浮生低声道。
冷星点点头,眉头一皱又道:“姚家的来京城了。”
洛浮生面上并无波动,似乎这些已是无关痛痒的事情了,他“嗯”了一声再无他话。
对于那份错误的情心中悸动已逝,初时的愤慨也消失殆尽,无悲无喜,无恨无痛。
他披了一件袍子,戴上斗笠与蓑衣出去了,这几日长安多雨。
深夜,紫藤园内,几场滂沱的雨后,紫藤上只剩下绿色的叶子,花瓣散落了一地,院子里一股潮湿的味道,一个蒙面的黑衣人从墙外一跃入院,轻轻着地。
他在这宅子里寻了许久,就是没有寻到顾九的身影,卫簿是有些身手的,方才他就见一个身影从他窗子前闪过,他惊醒过来,轻手轻脚的跟了上去。
那黑衣人将将行至寡月的房门外便被卫簿唤住。
“你站在。”卫簿举着剑直冲过来。
黑衣人剑眉一拧,似是不想和卫簿动手,正欲撤走,房门打开了,昏黄的灯光照来,一身素白衣袍的少年站在那里。
寡月一脸平静无波的凝着黑衣人,道:“阁下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洛浮生本是不喜拐弯抹角之人,他右手揭下蒙着面的黑布,一张俊逸的脸,暴露在外。
“是我。”他冷声道,抬眼冷冷地凝视着阴寡月,“我要找阿九。”
闻“阿九”二字,阴寡月不适的皱眉,他不喜欢别人唤顾九,唤得这么亲昵。握着门框的手骨节有些泛白,许久他松了手,淡淡道:“她不会见你的……”
寡月说道,纤长的睫毛轻轻一颤,本不擅于说谎,说谎的时候总会露出破绽。
洛浮生听闻此言,心中陡然生起一股恼意,阿九愿不愿意见他,与这个人何干?他如何能替阿九做决定?
他从未受过这种窝囊气,他蓦地上前一步,麦色的大手,一把揪起寡月的衣领,咬牙道:“靳南衣,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阿九不在这个院子你,你到底把她怎么了?”
卫簿没有料到洛浮生会这般,他剑指向洛浮生道:“少将军,这不是轩城,如今我家主子也是有身份有官阶的人了,你这是触犯大雍律令的!放开主子!”
阴寡月面色不改,他伸出一手将洛浮生握住他衣领的手移开,又猛地运起将他往后一推。
“九儿在哪里与你无关……”寡月冷声道,声音里带着些许不善的拒绝。
洛浮生微愕了一下,勾唇冷笑,冷凌的眉目里的愠怒更甚三分,他冷声道:“你竟然将阿九弄丢了?”
白衣少年平静无波的眼里闪过阴鸷,他抬眼望着洛浮生正欲开口要卫簿送客。
洛浮生再栖身上前一步,气势咄咄逼人:“求我,我就帮你。”
此言一出,连屋外的卫簿都骇了一跳。
阴寡月凝了洛浮生一眼,越过洛浮生,离去。
“我自己的妻子,我自己去找,不劳你费心。”
听到动静的於思贤主仆也从房里赶来,看到一身黑色夜行衣的洛浮生显然是惊愕的。
寡月凝了一眼於思贤,朝院落里走去,取下挂在紫藤树下的木架上的斗笠与蓑衣。
他要去集贤堂一趟,打听今日的情况,看有无收获。
是夜,孤家宅院里。
夜,漆黑似墨泼,无星辰半点。
一身黑袍的男子撑着头在床榻旁稍作休息。
似乎是等了两天了,榻上的女子骇未醒来,他一怒之下命人毁了那个他派来照顾顾九的女子的容貌,还将她武功尽废。
他对人向来只是杀,不会做些多余的事情,这次却连死都不想恩赐于一个人。
要怪,就怪他用人不慎。
床榻旁的男子动了动身子,缓缓睁开眼,似乎是睡好了一觉,他低头望向床榻上的女子,似乎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伸手摸了摸顾九的脸,方松了一口气,只要她还活着,他就有办法让她醒来。
他转身朝屋内一个火炉走去,因为要照顾顾九,他命人将炉子搬进房里,亲自熬药。
火炉上的罐子被他移开,他倒了一碗进白瓷碗里。
他身子晃了晃,走到床榻前,这才想起已是一日未曾进食了。
他将药碗放在了床头的桌案上,伸手将顾九揽起,搂在怀里,方给她喂药。
他舀一勺,吹拂一下,再喂进顾九嘴里,她还知道吞咽,这是让他欣慰的一件事。
一碗药渐渐见地,他松了一口气,正要将顾九放下,似听到她轻咳一声。
他震了下,猛地望向顾九的脸,女孩皱了一下眉头,嘤咛了一声,接着手似乎是动了一下。
他目光全部集中到顾九身上,全身的血液似凝固了一般。
她看着顾九慢慢的抬起手,抚上自己的额头,挠起自己额头的伤口来。
待他反应过来,方紧紧地抓住顾九的手,声音沙哑却轻柔的道:“别挠……”
顾九似听他话一般果真不再挠了。
“醒了就睁开眼……”他慢慢地诱哄,也缓缓地松开她的手。
床榻上的人,似受了蛊惑一般,很听话的睁开眼睛……
纤长的睫毛如蝴蝶的羽翼一般扑腾展开,入目的,却是一室的黑——
女孩的双手紧紧的摸上自己的脸,她的头摇晃着,眼睛努力地睁大再睁大。
“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哪里……我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她的手慌张的在空气里乱摇着,却没有一个东西能让她慌乱的心安定下来。
闻言孤苏郁亦是一震,他长眉猛地拧做一团,不可能!他在两天前什么都替她检查过的,怎么会这样?!
慌乱间她握住一只朝她伸来的手,心中猛地一暖,惊惧褪去,别样的心安。
这只手温濡丝滑,好似在记忆里存在了许久许久……
她握着不肯放手,紧紧的握住,就如同握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
“月儿……”孤苏郁唤了一声,想要她面向他,他好替她检查。
这一声呼唤让女孩震了一下,她朝着出声的地方偏过头去。
一双清澈的大眼,纯净的毫无杂质,她的样子看着乖巧无比。
孤苏郁胸口似乎被撞了一下,伸出手在顾九眼前晃了数下。
顾九完全没有反应似的,一双眼目光不知落在哪一处。
他心中抽疼一瞬,下意识的手捏握成拳。
他想了许久才想到也许是脑部的淤血未散尽,经络受阻,至月儿如今失明,也许只是暂时性失明而已,他会查阅书籍治好她,一定会。
“月儿……别害怕,我会治好你的……”他抚着顾九的脸柔声说道。
“月儿?”顾九诧异的出声。
许久,她才喃呢道:“月儿是谁……我又是谁……这里是哪里……我的头好痛……”
孤苏郁骇了一下,握着顾九的一只手陡然一用力。
“痛——”顾九大呼了一声。
眼眸中已盈盈闪着泪光。
似乎是过了许久,火炉里的焦炭烧的咋咋作响,窗外的雨水滴落玉阶,黑袍的男子才开口沉声说道:“你是月儿,是我的妻子……”
这是孤苏郁沉思了许久才开口编的故事:他们夫妻恩爱,只是他用了一个不该用的丫鬟来照顾她,伤了她,她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他是熟读医书的人,书中记载过同顾九类似的案例,这是暂时性的失明与失忆。
或许等顾九脑部的淤血一消,便能记起来以往的事情,或许一辈子也记不起来,只是,他竟有些不想让顾九记起以前的种种不快。
但是,他会想方设法,尽他所能治好她的眼睛。
顾九低垂着头,她想难怪握着他的手她便觉得这么安心,这么温暖,原来他是她的夫君。
可是她还是觉得他好冷,只是这么挨着她就觉得他好冷。
顾九一只手被他握着,一只手顺着那人的臂膀摸索去,她撑起身子,慢慢的向他靠近,摸索着搂上他的脖子,将脸贴在他的胸口……
她这样的反常举动,无疑是让孤苏郁“受宠若惊”的。
他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惯常苍白无任何波动的脸上升起一抹微红,他僵在那里,许久才伸出一只手搂上顾九的腰。
原来一个谎言,可以换来这么巨大的收获,这样的谎言再来十个他也愿意说。
顾九将脸紧紧的贴在孤苏郁怀中,微微闭起眼,她想,他既是她的夫君,这样的亲昵并不算什么惊世骇俗吧。
她贴近他的胸膛聆听着他疾快的心跳,还有微微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半晌,她微微皱起了秀眉,这个胸膛坚硬生冷的有些……陌生……
是的,陌生……
她的手又慌乱的握住他的手,柔软丝滑的触感,让她狂跳不安的心安定下来。
她唇角微微勾起,她喜欢他的这双手……
孤苏郁被她这么又捏又揉着,有些不好意思了,是的,杀手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月儿……我带你去吃饭吧……”
“月儿?”顾九勾唇,“我还是很喜欢这个名字的呢,一抹烟色,一轮寡月……”
寡月……
少女震了一下,全身僵直,一脸的惨白。
寡月是什么……
她努力的想,脑海里闪过许多拼凑不齐的片段,白衣白影,一簇寒梅……她双手紧紧抱住脑袋,冷汗淋漓而下。
“你怎么了?”感受到顾九的失常,孤苏郁握住顾九抓着头发的手问道。
良久,顾九镇定下来,嘴唇惨白,面色无华。
头痛,就像脑中有一物,阻碍着她的思考,让她想不起一些东西,就连她自己是谁她都不知道,只能听别人说,被动的去接受。
孤苏郁抱着顾九来到春暖亭里。
春暖亭内已有两名黑衣人将饭菜摆上,孤苏郁将顾九放在已经垫好了几层垫子的座椅上。
“你们都退下吧。”孤苏郁对一旁的两个黑衣人说道。
“主……”其中一个黑衣人明显有要事要禀报。
孤苏郁知道若不是紧急的事情,没人敢不听他的命令,可是他依旧对他们道:“先退下。”
两名黑衣人相视一望后退下。
孤苏郁将菜夹到碗里,因他知道顾九的舌头还未大好,这些菜都命人切的极细,饭也煮的极烂。
他挑好菜,再蹲下喂顾九。
他用的白瓷汤匙,舀一些米饭一些肉粒,送到顾九嘴里。
顾九闻到香味,肚子本来就饿,现在更饿了,她张开嘴吃了起来。
等孤苏郁喂了她三勺子后,她皱眉问道:
“夫君你不饿吗?”
男子俨然有被她的“夫君”二字震到,握着汤匙的手不禁抖了一下,心底却升起一股温暖。
十八年,从没有人问他饿不饿,冷不冷,很小的时候他就不知饱暖,不知饥寒,弱肉强食的剑客世界里,在乎这些的,都死了。
他放下汤匙,紧紧的握住少女的手,贴于自己的面颊,沙哑道:“不饿……”
顾九听到他沙哑的声音震了一下,似乎是触动了什么,她慌乱的收回手,去摸索他另一只手中拿着的碗。
她拿起碗,伸手摸了摸他近在咫尺的脸,确定了方向才舀起一勺碗里的米饭去喂他。
“吃……一起,我一口,你一口……”
她将白瓷勺送到他唇边。
“呀——”
还来不及反应过来顾九便落入孤苏郁的怀抱之中。
“一起,以后我们一起……”他沙哑道。
这种感觉以往从未有过,来得太快,他还未来得及捕捉这种让心头变得无比柔软的感觉,便已同潮水般褪去。
悸动,本是一瞬间的事,只是陪伴人一世的终究不是一时的感动……
这是孤苏郁用过的最漫长的饭,以前的他身在暗厂,如何能将一顿饭用上半个时辰?以前他是想都没有想过的。
他哄着顾九睡下,才掩门而出。
——
正堂里。
“是什么事?”一出房门他便还是那个一身阴寒散不去,一脸冷凌淡不去的孤苏郁。
堂前,有人颤声回答道:“有密探传来,城中有队人马正在查……查那位姑娘的行踪,还绘了画像……”
孤苏郁转过身来,问道:“可知是哪家的人?”
“回主上,长安集贤堂。探子来报是王舫势力!”
“集贤堂?”孤苏郁显然没有料到顾九竟然能牵动王舫的势力。
难道她出生琅琊王氏?
孤苏郁心中起了计较,他是绝对不会将月儿交出去的,但若是顾全大局,琅琊王氏的人他惹不起。
必须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孤苏郁忽然抬头望向那黑衣人道:“地窖里的那个女人怎么样了?”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骇了一跳,显然不会料到主子会这般问。
“回……主上,那个……女人昨夜被兄弟们……享用……后就咽气了……”黑衣人说完就低下头去。
孤苏郁凤眸里闪过一丝光影,他记得那个女人和顾九一般高,身形也差不多,除去长相看着像十七八岁以外……
他脑中过了一道,突然从胸前摸出一物。
是那个靛青色绣着梅花的香囊……
若不是为了将月儿永远留下,他才不会舍得将这个挂在别人身上。
孤苏郁将那个香囊递与黑衣人,道:“将夫人那日的衣服穿在那个女人身上,再把这个系在那女人腰间……”
夫人?
那个黑衣人还来不及诧异,就接过孤苏郁手中的香囊来。
孤苏郁果然是布局精妙。
长安城凤山下的一条河里打捞上来一具尸体。
面目全非,经判断,是与许多人行燕好之事时被活活累死的。
再后来王舫的人命人去找阴寡月。
阴寡月接到消息的时候顾不得穿衣,只着了中衣就穿着鞋从紫藤园策马飞奔而出。
於思贤和卫簿跟在后面。
尸体?想到这里连於思贤都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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