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个不敢管,你抬姨娘的时候怎么没说不敢管?你找张家的人说话的时候怎么没说不敢管?你一向品性高洁,怎么竟惜老怜贫了?”
“她……她生了个儿子自是有功的,要论做姨娘,是杨氏那边先叫起来的!”
许国定见唐氏言语不疾不徐显然是早就备下来的,他本是男子口舌之上自是争不过女子,瞧着唐氏那张拉得老长的脸,更思念起当初温婉柔顺的解语花萱草来了,萱草若是不死,他怎会如此老来凄惶,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暖心人都没有,“哼!总之那个叫瑞雪的,你不许送!非要让她做通房,就把她送给老四吧!你一向不是最疼老四吗?”
说罢一副不肖口舌之争状,一甩袖子走了。
唐氏一肚子火没处发泄,心里面又提起了恨意,若非董氏鲁莽出了那倒霉催的计媒,偷鸡不成蚀把米,许国定又怎会这般的恨她?还有梅氏,胳膊肘向外弯还笼络住了公爹替她说话,自己生了两个儿子,娶了两房媳妇,竟没有一个好的,悲伤凄凉无处发泄。
“来人,把瑞雪叫来。”她现在恨董氏也恨梅氏,梅氏靠山硬她一时动不了,索性真就按照许国定说的,把瑞雪送给了许昭文。
那许昭文本是白丁,董氏又狠毒,通房姨娘没有一个有好日子过的,与许昭龄相差何止天地?瑞雪刚刚飘上云端,被唐氏一句话又给踩下了地,也只有哭哭啼啼的说舍不得唐氏不肯走。
“你还敢嫌弃我儿不成?”
“奴婢舍不得太太。”
“你离许家上京时未说舍不得,这会子同府居住怎么又说起舍不得了?”唐氏眉毛一竖,她是吃过通房的亏的,这会子又瞧瑞雪不顺眼起来。
瑞雪伺候她多年,怎会不知道唐氏是脸酸的,头些年还好,这一两年越发没章程起来了,脾气上来了叫人绑着打一顿都是轻的,发卖了也不是没有,瑞雪当下跪了下来,“太太您说让奴婢去哪奴婢就去哪儿,没有不应的。”
唐氏这才消了气,赏了几匹料子几样首饰,当晚就把瑞雪送过去了。
唐氏见儿子儿媳都这般不好,心中暗想着若是自己的亲女儿嫁得近些就好了,也不至于几年未曾见过一面,连贴心的话都不知该对谁说,想来想去的想到了嫁到自家左近的亲侄女唐琳,
唐琳本是唐氏大哥的嫡出女儿,素来乖巧伶俐,自小与自家常来常往,不知怎地就瞧上了许昭业那杀材,唐氏本是不准的,谁想许昭业先中举人后中进士,她当时与许国定夫妻之间情份虽依旧淡淡,但好歹是举案齐眉,也想着把自己的娘嫁侄女嫁过来了,许昭业这个进士日后就算飞黄腾达了,也不敢不孝顺自己这个嫡母,提携两个弟弟。
许国定因她想把侄女嫁过来,也觉得她想明白了,想要与许昭业和解了,又想着把萱草以侧室的名义弄进祠堂,对这门亲事自是千肯万肯的。
谁知道许昭业梗着脖子说自己与老师有约在先,要娶恩师之女,许国定面对许昭业这个儿子总是溺爱的,想那杨家也是书香世家,虽然觉得这样有失唐氏的脸面,还是应了。
唐氏那叫一个气啊,觉得自己对不起侄女啊,唐琳见自幼芳心暗许的表哥竟如此不待见她,哭得什么似的,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唐氏的大哥大嫂见此情景,也是气得倒仰,若非唐氏后来百般赔礼,又送厚礼,又做大媒,把侄女许给了大明府致了仕的老翰林的长子唐氏和娘家就断了亲了。
唐琳嫁得那人是长子嫡孙,家里根基厚,人长得也俊俏,唐琳嫁过去生儿育女,日子过得顺遂,如今她男人也在京里做官,唐琳在家带着儿女侍奉婆婆,掌着大片的家业,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唐氏的亲生女儿许淑华远嫁到了直隶,她与庶出的女儿不亲,只有这个侄女来往得如亲母女一般,许昭业短命没了之后,唐氏第一个捎信的就是侄女,言下之意就是侄女你命好啊,不是那守寡的命啊,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
唐氏想到了唐琳,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病了,写信让唐琳来看一看她。
唐琳的婆婆是个厚道的,与唐氏素有些交情,否则也不会听了唐氏的话娶她的侄女做长媳,自己身边又有三个儿媳孝敬,一听说唐氏病了,当下命唐琳前去探望。
唐琳带齐了丫鬟仆妇,保驾护航的家丁人等,呼呼拉拉二十多个人,从自家住的万城镇就到了许家村。
唐氏自然是殷勤相迎,董氏更是笑呵呵的亲自在二门边等着,跟唐琳手拉着手往前走。
就连许樱都停了课,专门来迎这位与自己的父亲有缘无份的表姑奶奶。
这位表姑奶奶一进屋,许樱就笑了,这表姑奶奶竟活脱脱的另一个唐氏,容长脸柳叶眉,五官端正得很,只是谈不上有多俊秀,自己的父亲在唐氏跟前吃了多少苦,怎么会娶一个跟唐氏如此像的女人做老婆?
许樱在打量唐琳,唐琳也在打量她,唐琳这一辈子
要说情关难过,这一关就在许昭业身上了,她输给杨氏输得莫名其妙,本来她是嫡女下嫁庶子,谁知道变成了庶子瞧不上她。
她哭哭涕涕要去绞了头发做姑子是真心真意的,架不住老父老母哀哀哭求,这收了出家的心思,接到许昭业死了的信之后,一个人望着月亮哭了许久,又生出无数少女心怀来,到了天亮看见自己膝下儿女,慈爱公婆又觉得自己可笑,这回到许家,大半的心思倒想看看许昭业留下的寡妻跟一双儿女。
见有个眼生的女孩,身穿湖水蓝对襟小袄,月白的长裙,头上只戴了银饰,与打扮得花团锦簇的许家姑娘们对比鲜明,心知这定是许昭业留下的女儿了,又见许樱生得眉目俊秀,小小年纪已经是美人胚子,又觉得杨氏肯定也是美貌的,心里生出了些许陈年的酸意。
与在场众人寒暄过后,她拉过了许樱的手,“这可是二表哥留下的女儿?果然生得俊秀。”
“正是她,闺名叫樱儿。”唐氏说道。
“怎么不见二表嫂跟侄儿?”
“她是寡居之人,不爱出门。”唐氏一提起杨氏话就少。
“我远道而来,还是要见一见的。”
过了一会儿,杨氏到了,唐琳见了杨氏,心里的酸意可不止那一星半点了,按说杨氏也不小了,因守寡只穿了件鸦青掐月白牙的褙子,月白立领里衣,月白裙子,头上只戴了一支珍珠头钗,浅蓝绒花,素素淡淡的如枯木死灰一般,便是如此仍面貌柔美异常,行走动作如扶风弱柳一般,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如此美貌,难怪当年许昭业巴巴的求娶……
唐琳只肯承认自己不如杨氏美貌,别的是不肯认的,又想杨氏进门多年只得一女,暗想许昭业以貌取人,错过了自己,娶回个克夫的病西施,难怪寿元不长,竟连许昭业早丧也怪罪到杨氏头上。
杨氏也是知道唐琳与许昭业的一段公案的,唐琳如今身穿嫩黄的里衣,外罩大红绣满牡丹的褙子,大红织金的罗裙,领上扣着红宝石的赤金貔貅对扣闪着金光,头上赤金累丝侧凤钗衔头拇指大的珍珠,端是富贵逼人,她知唐琳嫁得不错,心里觉得许昭业也不算对不起唐琳了,心就坦然了。
作者有话要说:要说啊许昭业当年有点不厚道,不过这也怪不得他……唐琳这人不好不坏,不算大奸角。
☆、劝
“二表嫂好俊秀得人品,难怪外甥女如花似玉。”唐琳拉着杨氏的手说道,“我那苦命的外甥呢?”
杨氏转过身,挥了挥手,乳母抱着大红的襁褓出来了,唐琳接过孩子,瞅了瞅,见这孩子生得虽虎头虎脑的,却全无许昭业的品格,想来那通房不甚美貌,生得孩子也普通,说了两句吉祥话送了一对状元及第的银裸子就交还给了乳母。
唐琳又拿出了几个荷包,分给了外甥女们,许樱在手里摸了摸,估莫是珠花之类的。
唐琳穿得富贵,带的丫鬟待女也极为体面,出手却不算大方,不过想想也是,她所嫁的林家,虽说也是世家望族,有良田千顷收入却只列入公帐,林家大爷在外为官也只做到县令,虽有钱,但也不十分有钱,再说唐琳有银子也回娘家撒,在姑母这里撒得有限。
她正在这里发呆呢,思量自己上一世有没有见过这个唐琳,林家这一房的子女又如何了,那边唐琳跟董氏、梅氏亲热过了,又拉着杨氏说话,说来说去又说到许樱身上,“樱丫头我真是一见就喜欢,可惜我家里那混仗魔星是长子嫡孙,我家老太太的眼珠子,婚事不止不由我做主,连他老子都做不得主,否则非要把她聘回来才甘心。”
“你就是想聘她回去也说完了。”唐氏笑道,“莱阳展家的七爷与昭业有旧,早有言在先要娶她回去。”
杨氏听到这里就皱眉头,这桩亲事好归好,但也只是两家的默契,早说好了要过几年孩子们大了再提,婆婆怎么宣扬开了?这是自己听见的,没听见的时候又对着谁宣扬了?婚事若是成了也就罢了,若是不成樱丫头的名声……
“哦?”唐琳皱了皱眉,“展七奶奶可是邹家的庶女?”
“正是。”山东望族圈子小,说起来都是亲戚连着亲戚,邹家跟林家正是数代联络有亲的。
“我听说邹家嫡出的三姑奶奶,要和自己这位庶妹结亲呢,说得正是他们家老大,听说已经有眉目了,要说是老二,年龄上与樱丫头又不配。”
这句话一说出来,唐氏、董氏脸上就带了掩不住的兴灾乐祸,杨氏的脸煞白煞白的,梅氏脸上露出了同情之色。
唐氏到底是修练多年的,立时一拍桌子,“展家这是怎么回事?是他们家说得要议亲,怎么一男还兴求娶两家女?”
杨氏声音颤抖地问唐琳,“这消息可确实?”
“不瞒二表嫂,我隔房的六堂嫂就是姓邹的,她是邹家的嫡出二姑奶奶,邹家嫡出的三姑奶奶虽嫁入了高门大户,然而男人是个不知事的,这些年反倒要仰仗有出息的庶妹照应,这亲事是
她做得中人,我自是知道的。”
“既然消息确实,太太就该写封信去莱阳,问问展家七爷,他到底有几个儿子要娶儿媳妇?为什么前脚刚在咱们这边口头订了婚事,后脚就去求娶别家姑娘?”梅氏说道。
唐氏环视了屋里众人的神色,她虽然厌恨杨氏至极,但这事儿确实牵扯到许家所有未嫁姑娘的身价问题,写信是必然的,让她恼恨的是第一个站出来提出这事儿的梅氏,“这事儿既然是展七爷在老太太面前说的,我自是要问过老太太再做打算。”
唐琳刚来就牵扯进这么大的事,未免有些尴尬,见唐氏众人都因为这事心事重重的,也就道了乏去歇着了。
晚上她在唐氏那里陪着唐氏吃饭,唐氏也顾不得许多,把最近这段时日里发生的事,加加减减的说了,“我那两个儿媳都是不省心的,董氏贪且愚,梅氏胳膊肘向外弯……早知道当初应该聘娶你了。”
唐琳心中暗想,你那宝贝四爷文不成武不就白丁一个,你当我嫁不出去了非要做你儿媳妇吗?唐琳城府终究比唐氏深些,并没有带到脸上来,“要依侄女的意思,倒是姑姑错得多。”
“哦?”唐氏半瞪了眼睛。
“姑姑先别恼,姑姑没女儿,这些话也就是我与姑姑分说。”唐琳的这话切中了唐氏的要害,心里的火气灭了一半,“先这一宗,少年夫妻老来伴,你与姑父年龄都不小了,年轻时不管有多少恩怨,到老了都该放下了,姑父年轻时宠妾灭妻对不起你,可如今那女人和业表哥都……”
“他是你哪门子的表哥。”
“姑姑且听我说,所谓人死为大,姑父心里萱草是年轻貌美解语花,业表哥是孝顺有出息的儿子,姑姑你再怎么争,又如何争得过死人?与其这样不如心胸放宽心,厚待他身后留下的人,让姑父对你另眼相看,慢慢的把心里的愧疚勾出来,你跟他和和美美的过下半生。”
“谁要跟他和和美美……”
“姑姑说得这是气话,可姑姑为了意气处处找杨氏的麻烦,不管夜贼的事是谁的主意,姑父认定了你至少占了个管理内宅不严,在心里记恨下了你,想要再把事情周圆回去就不易了。”
所谓忠言逆耳,可也得听谁说,唐琳的话切中要害,要论道理,唐氏心里明明白白,就是做起了事就不甘心了,“可老二留下的产业……”
“姑姑啊,钱财身外物,再说您缺钱吗?再退一万步说,二嫂只有许樱这一个闺女,打发出门子能有多少嫁妆?剩下的不过是个庶子,长到十一二岁,姑姑找人引诱他学坏,又有何难?姑姑何必如此急赤
白脸的非要现在就找杨氏的麻烦呢?”
唐氏点了点头,唐琳说得是对的,她做事做急了。
“第二宗是四嫂……四嫂是老太太的嫡亲侄孙女,虽说一时恼了她,可她毕竟姓董,您不给她面子就是不给老太太的面子,您是不是觉得老太太活不了几年了?可大老爷、姑父、三老爷可都在呢,他们心里没想法?再说了,文表弟本身就弱,您不给他媳妇面子,让他以后在家里往哪儿站?龄表弟有了功名,梅氏娘家又有钱,这家里的东西人家不见得瞧得上,您日后养老还得指望文表弟,姑姑,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
唐氏又点了头,唐琳说得话入情入理。
“第三宗就是这梅氏了,梅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四、五品的官职至少有三个,七品官常见,您别看现在都远离京城,可人家都还在升,他们家又抱团,日后龄表弟想在官场上混出名堂,还得指望人家,龄表弟刚中进士您就压着她,他们嘴上不说,心里没想法?龄表弟日后有了大出息,内宅还得梅氏管,爷们粗心,比不得女人心细,她只需节礼减薄些许,送些华尔不实的东西来,您有苦都说不出,更不用说万一文表弟日后真指望不上了,您……”
这话真让唐氏心惊了,她刚想说梅氏敢,可从这两日梅氏的表现来看,她真敢!最最要紧的,梅氏抓住了许昭龄的心,卖杨氏人情让许国定也站在了她那一边。
更不用说知子莫如母,她跟唐琳讲许昭文是带着七、八分的美化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