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主位上的万喻楼,堂上众人都纷纷战起身来,挡在雨化田他们跟前的人更是直觉地让出一条道来。神色十分恭敬。在场的人一眼就瞧见了雨化田身后跟着的鸳鸯,虽不甚敢,却也偷偷地朝她看去。鸳鸯觉得浑身都些不自在,悄悄往雨化田身后藏了。原本这样的宴会,雨化田这个“男主子”出门带着小贵他们就是,然而雨化田习惯了她服侍,且万府设下的宴会男女虽是分席而坐,却也是在同一个大堂,男女席面之间并无屏风之物阻拦,是以带着丫鬟前来也没有不合礼数的地方。
鸳鸯不知道的是,她今日若是随便跟着哪个人来了,都不会这么惹人注意,可她偏偏是跟着雨化田来的。
万府的主人万喻楼坐在主位上,待众人都让出一条道后,他才慢腾腾地站起来,走下主位。鸳鸯远远见他张了张嘴,没想到那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似得。
“雨公公大驾光临,咱家这万府真是蓬荜生辉啊。”那万公公一头白发,步伐却是矫健,目光也有神,似笑非笑地道。
雨化田仿佛是笑了,又仿佛没有,微微勾着唇,道:“万公公有请,咱家岂有不来的道理?”
两人谈笑之间,在座的几名有些功力的武官那垂在腿侧的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头,额头上也暴露着青筋。
至于站在雨化田身后的鸳鸯,则是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压力,令她的胸口气闷的很。
万喻楼哈哈大笑,领着雨化田朝原本给他留下的位置去了。此刻见了鸳鸯,万喻楼难得露出惊讶的表情,仔细打量,却是个穿着体面的丫鬟,偏偏是个没武功的,也不知雨化田带着她有何用。
万喻楼的目光阴鸷,在鸳鸯身上停留的片刻,让鸳鸯觉得浑身都有些发冷。
所幸万喻楼并未多问什么。雨化田坐下了,西厂的几个执事太监与档头都与他行礼,更有些官员前来问好,由此,宴会又继续开始。只是雨化田下首一边坐着西厂的执事太监、除了马进良外的几个档头,另一面却是坐着东厂的人马。雨化田和万喻楼维持着面上的体面,倒是没什么,那几个下属却是不同,相看两生厌,并无话说,连眼神的对撞都会被对方恶狠狠地瞪回来。上位上的气氛很是僵硬的。
不多时,又有歌舞上演,不管上位的气氛如何尴尬,笙箫歌舞一起,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喜庆。场下有个官员站起来,对万喻楼敬酒:“万公公与万夫人真是鹣鲽情深,每每见了,都不由令下官潸然泪下。”说着,这官员就哀哀凄凄地擦起眼泪来。
若说万喻楼的妻子寿宴,来的这些人自然都是看在万喻楼的面子上。可是,朝中那些阁老、尚书,也只是派人送了寿礼来。并不亲自参加的。来的官员多数是武官——因他们的子孙多少有在锦衣卫当差,或者是想进入锦衣卫,而时下锦衣卫见了东西二厂的档头都是要低声下气,不敢得罪的,他们的子孙也有可能会在加入锦衣卫之后,被选拔进入东西二厂,今日听说雨化田也来了,自然就亲自来贺寿了。
另外一些文官,又多是想巴结万喻楼的人。
鸳鸯听了那官员的话,只觉得莫名其妙,又感慨此人演技甚是好的。不多时,又有人说愿意将自己的儿子送给万喻楼做干儿子。这话就不中听了,这不明着暗着说万喻楼是太监生不出儿子吗?当即就被万喻楼给讽刺回去了,大意是做自己的干儿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不是阿猫阿狗都能当的。那官员脸皮也厚,赔笑几句,坦然自若地坐回去了。
这一场又一场的闹剧简直令人啼笑皆非,到最后,更有人说自家有个美貌侄女,想介绍给雨化田的。要知道当年把女儿献出去的万夫人她老爹现在已官至三品,这晋升可是与万喻楼脱不了干系。
如今西厂如日中天,虽无大动作,可一旦出现,势头总是大过东厂,那人如此想法也是有些根由的。偏偏雨化田并非万喻楼,他略略看了那官员一眼,便没兴趣和他说话了。那官员被晾在一边十分尴尬。
继学勇见督主一副无趣不愿回话的模样,便对那官员道:“令侄女必和你长相相似,如此连我们督主一半风采都无,你还是坐下好好喝酒,废话少说。”
场下一片哄笑,大家都知道雨化田相貌俊美,当今朝中,当属第一美。不过这种话谁都不敢说,也就继学勇不经脑子,埋汰别人的同时,也寒碜了自家督主长的比女人还美。鸳鸯瞧雨化田嘴唇抿了一抿,心道,莫怪厂督不待见那个三档头,这话说的……
大概是看出了雨化田的不悦,二档头谭鲁子踹了继学勇一脚。继学勇这才觉得说错了话,生怕雨化田责罚,赶紧坐下去了。
雨化田略略扫了那些人一眼,再无人敢笑的。场面又一次安静下来。
宴会到一半的时候,雨化田注意到鸳鸯死死咬着唇,脸蛋也红扑扑的。他轻声道:“何事?”
鸳鸯更是羞的低下头,迟疑片刻,与雨化田道:“奴婢……奴婢想如、如厕。”
第24章:胭脂红
鸳鸯净完手之后却不见了之前带她来的丫鬟,她心中正奇怪。遥遥见到另外一个丫鬟朝她走来,开口便道:“可是鸳鸯姑娘?”
鸳鸯朝她颔首,客气地笑着:“是我。姑娘是何人?”
“是便对了。我家夫人想单独见见姑娘,姑娘随我走一趟吧。”
鸳鸯心中虽不情愿,可现下也不能拒绝,便道:“有劳姑娘带路了。不知万夫人找我何事?”
丫鬟看上去十分机灵,只道:“姑娘去了便晓得的。”
鸳鸯情知问不出什么,便问些别的:“万夫人不在席上吗?”
“夫人说要出来散散心的。”丫鬟并不多说。鸳鸯想自己离席的时候,女眷那边还没什么动静,想必这个万夫人是在她离席之后才出来的。鸳鸯看这丫鬟看似好说话,心思却十分缜密,当即别的话也不问了。
随着丫鬟一路走,不多时就见到了一座华贵的院子,鸳鸯心中一惊,心道:这应该是万府的主院吧?怎么带她来这里了?
走近了,果然见一三钗五髻的美妇人坐在梳妆台前,待见了正面,鸳鸯心中感慨不已,这女子容貌竟是十分精致,浑身气质妖娆中带着清纯,一颦一笑都有倾城之姿,看样子就是万府的女主子了。丫鬟十分恭敬地对万夫人见过礼,隐约还透着惧怕之意。鸳鸯也跟着行礼:“见过万夫人。”
万夫人原本眉宇间带着浓浓的惆怅,一见到鸳鸯,居然喜笑颜开,上前拉起鸳鸯,嬉笑道:“你叫什么名儿?我一见你就觉得十分亲切。”
鸳鸯觉得这个万夫人有些不对劲,但也说不出是哪里的问题,垂首道:“奴婢贱名鸳鸯。多谢夫人抬爱。”
万夫人听了时而皱眉,时而嬉笑,问道:“鸳鸯、鸳鸯……这名儿是你家主子给你取的?”
鸳鸯笑道:“哪里敢有劳大人的?初始进府,府里管事给改的。”
万夫人“哦”了一声,便揭过了,紧接着冰冷的手指却摸上了鸳鸯的脸,那锋利的指甲划过脸上的肌肤,让鸳鸯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半步。万夫人嘻嘻一笑,道:“怕什么?我又不会怎么样?”这万夫人虽是三十多的人,此刻却眨着眼睛与鸳鸯说话。鸳鸯头皮一紧,恭声道:“夫人误会了。”
万夫人看着鸳鸯,又像是透过鸳鸯看着什么人,忽然拉起鸳鸯的手,对她道:“我一见你就觉得十分亲切。”这话她说过一遍,重提之后,又道,“你来,我给你梳妆。你长的不错,怎么都不打扮自己呢?”
鸳鸯哪里敢?连连推辞。那万夫人登时就冷了脸,寒声道:“我让你敢,你就敢!”
鸳鸯被其吓了一跳,皱起眉头。再看那边上的丫鬟,已经目露恳求,朝鸳鸯使劲地点头。鸳鸯便道:“是。都听夫人的。”
万夫人这才恢复了笑容,笑岑岑地拉着鸳鸯到梳妆台坐下。鸳鸯本是害怕万夫人对自己不利,可没想到,这万夫人是的的确确地给她梳妆打扮起来了。倒是她抬起袖子的那一刻,鸳鸯见到她雪白的手臂上有一道道的鞭痕!鸳鸯震惊不已,却不敢继续盯着她的袖子看,越发觉得这个万夫人处处透着诡异——万喻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家都说他对自己的夫人百般宠爱,他夫人身上的伤是哪里来的?
鸳鸯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一面注意万夫人往自己脸上抹了什么。
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那万夫人捧着鸳鸯的脸,笑道:“这么好看的人儿,应该多多打扮的呀。”鸳鸯觉得她十指冰冷,正要退回,却见她脸色突然变得狠戾:“生的这么美做什么?谁让你生的这么美的?”说着,万夫人就想去抓鸳鸯的脸。幸是鸳鸯早有防备,一把推开了万夫人。
那万夫人不料,一下子撞到了后面的屏风。屏风倒了,鸳鸯便见了万夫人寝室的真正面目——只见中央摆着一张大床。大床四角都有铁链,不知是何用处。至于一个架子上更是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鞭子。万夫人看了这些东西,脸色徒然发白,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丫鬟见了,赶紧请鸳鸯到屋外去了。
鸳鸯已经不想多呆,不仅仅是因为这屋子的诡异,也因为万夫人看起来——不是那么正常。她也是个女子,自然爱美,适才那万夫人险些毁了她的容,这让她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她刚刚抬脚要走,后面万夫人就踉跄地追了出来。她手里捧着一个盒子,硬塞给鸳鸯,道:“鸳鸯,这整个京城的人,只有你能和我说得上话。刚刚多有得罪,你莫怪我。这是我给你的赔礼,呵呵,你往后一定会用上的。”
鸳鸯不知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可心中就是不愿意收下,对万夫人道:“奴婢不敢。更不敢收夫人的礼物。还请夫人收回。”
万夫人又是呵呵一笑,这声音仿佛是冰棱一般,又尖锐,又寒冷。
“你也看不起我?迟早会用到的。到时候你再来找我,希望你不再这么害怕我。”万夫人说完,又一步一踉跄地往里屋去了。
鸳鸯迟疑着打开了盒子,只见里面是一根崭新的长相奇怪、几寸来长的玉器,心中疑惑,碍于万夫人那句“你也看不起我”,鸳鸯只得将盒子关好收下了。回到宴会上,她还见到了万夫人。不过她似乎重新装扮过,妆容和初见的时候一样精致好看。只神态真是和主屋里见到的天差地别。此刻的她没有一丝笑意,不苟言笑,冰霜覆面。
好歹宴会终于结束了,坐在回府的马车上,鸳鸯才松了一口气。
雨化田早就注意到她的神情不对劲,现在又看她手里拿着一个盒子,便问道:“手上拿了什么?”
鸳鸯道:“回大人的话,奴婢在后院遇见了万夫人。是她送给奴婢的。奴婢推辞不掉,只好拿回来了。”
雨化田看她眉宇间带着忧愁,似乎收下这件礼物,是十分为难的事情。雨化田问道:“什么礼物让你这般模样?”
鸳鸯听他这么问了,便将盒子打开,道:“奴婢也不知,虽形状奇怪了些,却是上等羊脂玉的。”她又想自己服侍雨化田这么久,他都没有赏赐过什么东西,心里一面觉得不满,一面又想,他会不会看到万夫人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而生闷气?她又赶紧道:“奴婢觉得实在不妥,想日后还给万夫人……”鸳鸯说到这里,觉得雨化田脸色很奇怪,他这么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难得能露出这种神奇!这让鸳鸯比刚刚见了万夫人翻脸还要吃惊!
雨化田本也是无心一问,此刻见了盒子里的玉势,他着实吃了一惊,再看鸳鸯这副懵懂不知的模样,他眸色微微一沉,带着几分鸳鸯看不懂的情绪。道:“你倒是好眼力劲。”
鸳鸯晓得自己又说错话了,赶紧抿唇不语。
马车忽然停下,盒子未能合上,那玉势就顺势滚到了马车上。
只见一阵厮杀之声,忽然一柄雪亮的宝剑刺透帘子,直朝雨化田而去。鸳鸯见了这情况,看雨化田岿然不动,心中一急,立刻挡到了他的身前!
第25章:雨沾衣
冰冷的剑尖划破鸳鸯胸口的衣服,又在鸳鸯的注视下,剑身一寸一寸地碎裂,最后竟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冲出去一般,只听飕飕两声,马车内便安静下来,棉布帘子在寒风里轻轻摆动,华丽的料子上已经多了九道裂缝。
鸳鸯震惊不已,下一刻却被雨化田一把抱入怀里,冰冷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想不想知道那是何物?”与此同时,鸳鸯只觉得腿上一物大力地掰开双腿,她脑子登时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夹紧了双腿,因羞恼与震惊,脸上布满了红霞。
鸳鸯回神之后立即要推开雨化田,却听他又说:“想这样出去吗?”
鸳鸯顺着他的目光,自然就看到了自己被刺破的衣服,已经隐约见到里面的亵衣。她是决计不会这样出去的,可是也不代表雨化田可以这样对她……与此同时,雨化田却缩回了自己的手,只将鸳鸯圈在怀里,待一道力量从马车之上传来,车壁四分五裂,众人见到的便是举止暧昧的雨化田和鸳鸯二人,另有一根玉势,蹬蹬蹬几声从摇摆的马车上掉落在地面。
只见对面站着三个黑衣人。先是见了雨化田抱着鸳鸯的模样,为首的男子一愣,等雨化田露出好事被打断而不耐烦的表情朝他看去时,他的眼神已经转为惊讶。雨化田心中冷笑——赵怀安,你我又见面了。
“阁下是何人?”
“你不是来行刺本督的吗?”雨化田淡淡一勾唇,“本督的身份还需要说吗?”
赵怀安皱眉,道:“西厂厂督雨化田?”
雨化田呵呵一声笑,又转回脸,对着鸳鸯,一面伸出一只手漫不经心地将鸳鸯鬓角碎发掠到耳后,道:“果然是兵部尚书的同门师兄弟,听说你们二人同是前兵部尚书的得意弟子,之前本督还道他没骨气,现在看来真是乱党之一。”
被雨化田抱在怀里的鸳鸯听雨化田说起兵部尚书,心中暗道,那兵部尚书可不就是三十那天闹出一些事情寒碜雨化田的那位?对面的那个黑衣人又是什么身份?为何要提到兵部尚书?
听到这里,赵怀安目光一沉,道:“雨化田!你们西厂现在也和东厂一样干起了谋害忠良的事情!我一定要为民除害!”
雨化田故作一问:“哦?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无名小卒?”
“你听好了!我叫赵怀安!改日到了阴曹地府,阎王爷问起是谁除的你,不要说错了名字!”赵怀安说罢,便拿起宝剑朝雨化田刺来。另外两名黑衣人一人刚刚被雨化田震碎了兵器,与另外一人徒手和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