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些人缘何要对你说这些有的没的?”金鸳鸯附到锦绣耳边轻声道,“大人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怎么浑说你都信。”
说到最后,金鸳鸯也有些脸红。锦绣便道:“可是那些人和我说了,宫里太监都是有对食的。我……”
金鸳鸯哭笑不得,道:“那你不看看我是什么人,大人是什么人?”便是“对食”也轮不上她,倒是那些人真是居心不良啊。她又对锦绣郑重地道:“这府里什么人都有,什么人说的话你都听,哪日被人卖了都不晓得。你幸是与我说的,若是被别个听了去,再传到大人的耳朵里,人家都晓得你我是关系好的,到时候大人要怎么想我?又会如何处置我们?”
锦绣小脸一白,歉意道:“鸳鸯姐姐,我……我真是愚笨……”
金鸳鸯摸了摸锦绣的脑袋,道:“这些话你可和别个说过?”
锦绣摇头,道:“府里我只和姐姐好的。”
金鸳鸯笑道:“你瞧你也不是愚笨的,至少没胡说嚷嚷。你也是关心我,才会乱了神智。合该是我谢谢你的。”金鸳鸯说完,又道,“我去了大人跟前伺候,湘荷她们可有为难你的?”
锦绣抿唇摇头,道:“鸳鸯姐姐你一日在大人跟前伺候,她们便一日不敢欺我。”
金鸳鸯想想也是,因两人都还有活儿要做,当下便别过了。金鸳鸯回了主屋,又问小贵府里侍女是否可以出府。小贵道:“这个没有大人的吩咐,自然是不行的。鸳鸯姐姐可是要带什么东西出去?要买什么东西回府?我倒是认识为府里采买东西的一个嬷嬷,姐姐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
“可是府中的管事嬷嬷?”
小贵笑道:“哪里敢劳她老人家的大驾。何况她虽管着采买一块,下面还是有两个嬷嬷使唤的。”
金鸳鸯道:“原来如此。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的一个小姐妹手上生了冻疮,又是在外头院子做洒扫的,我得赶紧给她买些药膏来。”
“这好办。我去和那嬷嬷说一声便是的。”
“劳烦你,小贵。”金鸳鸯又把自己的月钱都拿了出来递给小贵。她如今是一等丫鬟,领的月钱是二两银子。小贵连忙还给金鸳鸯一两,道:“鸳鸯姐姐,多了。”
金鸳鸯道:“你都拿去罢。托人带东西也是需要打点的。”
小贵心中欢喜,越发觉得金鸳鸯是善解人意体贴人的,换成之前伺候雨化田的那四个,不说体谅他了,还巴不得从他这里拿走点什么才好。
金鸳鸯看着小贵离开的背影,想起之前自己在荣国府倒是存了不少私房钱的。虽然以前在荣国府的月钱是一两银子,但她不知这里和她的前世物价是否相同。当然了,以前在荣国府,除却每月用完剩余的月钱,还有老太太大方的打赏,待她脱籍后离开也是能过个不错的日子的。只一件事情,那便是老太太身子每况愈下,还不知能撑到几时,府里的大老爷又是放了狠话的……只是现在什么都不必愁了。
然而私房钱还是要存的,往后脱籍离开,日子还是要过的。厂督唯一的好处便是主子少,人口简单。正经的男主子还是个太监,不必担心他哪天脑子被绞了强纳自己做妾。想到这里,金鸳鸯连日来的苦闷和忧虑才稍稍缓解。
第09章:露微晞
今日雨化田倒是回来的很早。
而陪同他一起回府的还有金鸳鸯之前见过的马进良。
屋外的雪已经不似早间那么大,只飘着零星几片雪花。
雨化田和马进良似乎有很多事情要谈,回府后直接去了书房。还是曹静让金鸳鸯去书房伺候雨化田,金鸳鸯才知道雨化田回府的。马进良再次见到金鸳鸯也有些奇怪,不过这显然是雨化田府里的私事,马进良只是看了一眼金鸳鸯,就忽略了她。
她端了茶进去后,就退出在屏风之外。对于雨化田和马进良要谈的事情,金鸳鸯全然没有兴趣听,当然,她也不敢听。听说大人是西厂的厂督,这西厂是她之前为所未闻的,但在府里这几日也隐约从大家的态度里揣测出了这西厂是个不得了的机构。因此她只每隔一刻钟的时间去屋里给两人换茶,除非雨化田有事叫她,不然她是不进里屋的。
酉时过后,曹静来了,招呼金鸳鸯出门,然后站在门外道:“鸳鸯姑娘,时候不早了,大人该用膳了。”
金鸳鸯应了一声,道:“劳曹总管跑一趟了。”因进屋去,站在屏风外对雨化田道:“大人,时辰不早了,可要先用晚膳?”
雨化田微微蹙眉,倒是马进良看他神色,便道:“大人还是身体要紧,先用膳吧。”
“罢。进良也留下一起用膳吧。”雨化田淡淡地说完。金鸳鸯这才拿着大氅进里屋。有了之前给雨化田系大氅的经验,再做起来就顺手多了。马进良在一旁看着金鸳鸯,也是有些诧异。毕竟她举止得当,做事妥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个粗使丫鬟出身的——当然了,因马进良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后来在军中还遭遇过一些事情,幸被雨化田所救,后来又有机会进入西厂,成为西厂大档头,总而言之,他不晓得这世上还有一种世家专门训练出来的大丫鬟,她们举止得当,做事妥帖。
令金鸳鸯有些诧异的是,雨化田和马进良刚刚进入大堂,外头来报,说是二档头求见。这个二档头人还未来,马进良先对雨化田说:“大人,我看着鲁子就是看准饭点来的!”
雨化田仍旧面无表情,但金鸳鸯却瞧着他嘴角弯了一弯!
话音刚落,只见一名高大男子进门来。金鸳鸯只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去,这人容貌甚美,左眼下还有一粒美人痣,相貌虽不比雨化田,却浑身有阳刚之气,金鸳鸯以往在荣国府哪里有机会见到外男,此刻只匆匆看了他一眼,便不能再看。
“属下见过大人!”
谭鲁子这个点来见雨化田当然不是和马进良说的一样来蹭饭的,他是有要事找雨化田。
“可是有急事?”雨化田慢条斯理地问道。谭鲁子心道,要事是要事,急事谈不上。但他一向敬畏雨化田这名顶头上司,自然不会那么随意地回答。马进良看他神色,便道:“既然没什么急事,还是等大人用过晚膳再说。”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先看雨化田,察看他的神色。
谭鲁子也知道自己这来的不是时候了,一时不知怎么说。
雨化田便道:“那就依进良说的。你也坐下用膳。”
谭鲁子赶紧谢过雨化田了,不过这么一来,他好像真的成了马进良嘴里的“看准饭点来蹭饭的”。金鸳鸯见状,悄悄退到门外,吩咐厨房再准备一副碗筷来。
谭鲁子不如马进良和雨化田关系好,时常来厂督府蹭饭——具体地说,他是第一次和厂督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和自己一惯敬畏的上峰一起用膳,实在有些食难下咽。
而一旁的金鸳鸯也是忙的很,据说这以往府里来了客人——厂督的客人好像不多,能和厂督一起在府里用膳的只有马进良一人,总之,这以往来客人都是厂督那四个内侍服侍的。鸳鸯暗揣,这和马进良马大人的长相的关系。左右今天那些二等丫鬟小厮都拿自己当死人,只鸳鸯一个在一旁伺候三人用膳。
等三人好容易吃完了,去书房谈话的时候,鸳鸯才有机会吃上一口热食。
三人议完事,曹静送马进良和谭鲁子出府。而金鸳鸯则要服侍雨化田就寝。
雨化田每日睡前都要沐浴,今日也不例外。金鸳鸯想着厂督大人沐浴都不用人伺候的,因此也稍稍放心。否则她真不知如何应付。浴室便建在雨化田主屋边上。厂督府气派非同寻常,饶是一个浴池也造的十分华贵——有一间正室那么大,中央一个大池子,有蛇头引水,水是温的。金鸳鸯以往只以为荣国府是富贵之极,但近来却有些改观。
因雨化田不必她服侍,她试好水温,便退下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雨化田才唤她进屋。金鸳鸯见他穿着中衣,也不似初见他的时候那么窘迫,问道:“大人可要休息了?”
因天气冷,金鸳鸯又赶紧给雨化田披了一件外衣。雨化田用眼梢瞥了她一眼,道:“时候尚早。”
金鸳鸯不再多问,随着他一起回屋,因他要看书,她只好在边上服侍,时而给他研磨,时而给他递茶。不过雨化田不像金鸳鸯想象中那般要人服侍,没一会儿他便道:“你自去外间歇着,有事本督再唤你。”
灯光下的他似乎比白天里的要温和许多。金鸳鸯觉得第一天伺候厂督大人,大人没有想象里的那么可怖!她心中一暖,福身道:“是,奴婢告退。”
为了方便伺候主子,大丫鬟的床便设在主子正屋里,只隔一道屏风。诚然,若是男主子则另有区别。不过金鸳鸯这位主子却身份特别,而且他仿佛也没将所谓的世俗习惯放在眼底。金鸳鸯刚刚退了几步,又听雨化田道:“本督喜欢干净的人。日后在本督房里伺候,每日都要沐浴。”
金鸳鸯听了,脸上一红——她本也是爱干净的,当然没雨化田这样有洁癖。只是这般私密的话被他拿来说,她觉得有些尴尬。
金鸳鸯赶紧退下去沐浴了。回来后,却见雨化田还在看书,她上前给他添了热茶,问道:“大人可要休息了?”
雨化田闻到一阵清香,抬眼看了看鸳鸯,随后放下书。鸳鸯见了,也不废话,赶紧出门叫小贵去打热水来给雨化田洗漱。雨化田看着鸳鸯纤细的身影,想着她确实比之前那四个蠢物好用的多。至少聪慧,一件事情不必说了又说。
炕子已经烧热,鸳鸯蹲着身子给雨化田脱鞋袜,又道:“大人,明日一早可想吃什么?”
鸳鸯等了半日不曾听到雨化田的声音,只得抬头去看。却见他正垂眸俯视着自己,待自己抬头了,他一双修长的手便伸了过来,两根关节分明的手指略略抬起她的下巴——鸳鸯还记得那日的疼痛,稍稍往后一退,但很快遏制住了自己后退的动作。雨化田眼底不带一丝情绪。电光火石之间,鸳鸯似乎察觉到那么一点不对的地方。
雨化田那冰冷的声音响起:“你琢磨着本督想吃什么?”
像雨化田这样位高权重的人都不喜欢别人猜中他的心思,虽然有时候他会需要一个懂自己的人在身边伺候。鸳鸯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最后仿佛想到了什么,煞白了小脸,又因下巴仍是被雨化田掐着,故而无法低头,只得看着雨化田道:“奴婢不敢。”
雨化田这才松了手。
金鸳鸯心中想通的是,她这两日所做的膳食都是富贵人家才有的。而她这具身体的原主出身差,入府后也一直是个粗使丫鬟,怎么会去做那些膳食?厂督心思缜密,只怕吃到糖蒸酥酪的那一日就开始怀疑了,那天他掐着自己的下巴说的话,原来还有这层意思!
若是雨化田问起来,金鸳鸯还真不知如何解释。
如今室内虽烧着炭,她却仍觉得浑身冰冷。
雨化田看着她的模样,淡淡地道:“退下吧。”
金鸳鸯僵着脑袋应了,只是出了屏风,躺在自己的床上,她仍是觉得后怕。
适才厂督俯视她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死物。
第10章:雪欲来
鸳鸯次日起来越发小心翼翼地伺候雨化田,期间虽无犯错,鸳鸯却总觉得雨化田今日的情绪不大对劲。只是她琢磨了一番琢磨不出,也就放开一边了。
在雨化田屋里伺候原也没什么事情,尤其雨化田午间都在西辑事厂,并不回府,这让鸳鸯越发无事做了。将里屋打理了一遍,至午间,鸳鸯便在自己的塌子上小憩了一会儿。
只鸳鸯不敢睡的太熟,半睡半醒间听到一声动静,她立马就清醒了。起身到外头一看,却是小贵。鸳鸯松了一口气,道:“小贵,你来了怎么不叫我?”
小贵笑道:“我看鸳鸯姐姐休息,怎么能打扰?鸳鸯姐姐可是乏了?”
鸳鸯看他担心自己,摇头笑道:“没有的。只是闲着无事,便打算合一会子眼。你这时辰怎么来了?早上的时候不是打扫好屋子了?”
小贵从袖子里取出一盒药膏来,递给鸳鸯,道:“那嬷嬷今日出门采买,顺道带了姐姐要的药膏。我这不是特地拿来给姐姐的?”
鸳鸯喜道:“多谢小贵上心了!”她接过药膏,搁到袖子里的口袋中。心里想什么时候给锦绣送去才好。小贵知道她的心思,凑到她耳边道:“鸳鸯姐姐,等晚上大人回府,你就没机会去见锦绣姑娘了,要不要现在就去?”
这话正和鸳鸯的心思,她再次谢过小贵,随后方带着药膏去寻锦绣。因锦绣是在外院做洒扫的,这时候正好吃完饭,正是闲的时候,鸳鸯去的及时,将药膏拿给锦绣也不曾被管事嬷嬷等人瞅见。锦绣没想到那一日鸳鸯随口一说让她涂抹些药膏在冻疮上,这没几日她便不动声色地给自己买了。她拿着药膏,鼻尖酸涩,完全说不出话来。此时,小贵却气喘吁吁地跑来叫鸳鸯,鸳鸯只得先回屋去,未曾与锦绣说别的,直到鸳鸯离开一会儿了,锦绣才惊觉自己这傻不愣登的,不说没问鸳鸯这药膏买了多少钱,连一声谢谢都忘记了。
锦绣这厢苦于不能脱身而焦急,鸳鸯那边却是听小贵说,她家里人找来了。
“我爹娘和弟弟?”现在的家人对于鸳鸯来说是十分陌生的。然对于原主来说,被卖入厂督府也就过了一年的光景。如今家人都来了,她自然要去见面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无缘无故地占了人家闺女的身子,对待原主的家人,她自然要如自己的亲人般。
“那我去后门见他们罢。”
小贵听了便道:“既然是鸳鸯姐姐是家人,怎么能在后门见呢?我带他们来屋里?”
“大人不会同意的。”鸳鸯淡淡地瞥了小贵一眼。小贵恍然大悟,道:“是我欠考虑了。鸳鸯姐姐,倒是可以让大娘他们来你房里的。”
鸳鸯略一琢磨,仍是觉得不妥。最后仍是自己去了后门见人。
一见到金大娘,原主的记忆就源源不断地涌现——而且这金大娘和金老爹长的和鸳鸯自己的爹娘几乎一模一样,竟恍若前世。鸳鸯心绪复杂,一见到人,两眼就冒了泪光,哽咽道:“……爹,娘……”
金大娘和金大爷在外间来回踱步,显得很忧虑。听到女儿的一声爹娘,立即朝鸳鸯看去。
金大爷嘴角僵着,似乎想说什么话却没说。而金大娘则比较直接,几步上前抱着鸳鸯一口一个囡囡地叫着——这金大娘本是南方人,叫鸳鸯都是叫“囡囡”这个爱称的。
金大爷一言不发,但他的目光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