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去再叫门,没人开,他不服气,自报了家门。“快给我开门,我是你们鲍二爷!”
“什么鲍二爷?我们这只有宝二爷!”小厮开门一笑,端着一盆水,咋呼鲍二,“走不走?”
鲍二不服,好歹他是宁府的管事,有面儿。“怎么的,爷不走你还真敢——”话没说完,一盆拔凉的水悉数泼到了鲍二身上。鲍二嗷嗷大叫,紧接着又是一盆凉水。
“再敢喧哗,送你去见官!”小厮说罢,狠狠地合上了门。
鲍二冻得全身发抖,嘴唇发紫,他跌跌撞撞的回了宁府。鲍二添油加醋的跟贾珍告状,顺便把林如海形容成比荣府老太太还要刁蛮撒泼的人物。
贾珍羞愤难当,当即就来找贾母算账。“你们荣府未免欺人太甚!我请他,是给他面子,不喜拒绝就罢了,凭什么这般侮辱我的小厮!”
贾母尚不知此事,叫人去林如海那打听,笑着让贾珍入座。贾珍见老太太态度尚可,气稍微消减,不客气的坐下来,歪着头,故意不去看贾母。
“我看你有什么误会,”
贾珍气道:“您老不用替他说话,鲍二早已据实禀明我——”
“你会错我的意思了,我说的‘误会’是针对你。就算是我荣府的人泼凉水了,侮辱了你的小厮了,能如何?你未免也太自信了,难不成你以为我会因此追究惩罚谁?你请我女婿目的为何,你心里清楚。你事不成,现在还想往别人身上甩狗屎。你当世间人都跟你一样,都是个傻子么。”贾母微微一笑,扬眉盯着贾珍看。不过是打发个小厮罢了,她倒想看看贾珍能就此事闹出多大的动静来。
贾珍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半天,他才慢慢体味老太太甩出的那些话。“您老怎么能这么说话!”贾珍不敢置信,脑子嗡嗡地,一时间竟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反驳了。因为在他的后备方案里,根本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贾母依旧保持微笑,语气文绉绉的:“你也说我老了,我就不能倚老卖老?照理按辈分说,你算是孙子辈的。你也是个老孙子了,岁数都比我儿子大,可不好跟个孩子似得在我跟前耍赖不讲理。”
“谁耍赖,谁不讲理了!”贾珍气急了,高声暴躁的喊道。
贾母扬扬眉,像看小丑似得瞧着贾珍。
贾珍话音一落,就感觉到自己的难堪。特别是贾母用这种态度待他,好像他真的无理取闹一般。贾珍平生活这么大,第一次受这么大的冤枉气,他不服!“行,我也不跟您老解释了,等人都来齐了的,我们当面对峙。”
“别了,老太太我年纪大,经不起闹腾。”贾母揉揉太阳穴,疲惫的打发贾珍,“不如这样,你若真觉得有什么问题,去报官。咱们公堂对峙,丁是丁卯是卯,自然一清二白。一切判定便都交由官家去处理,可好?”
贾珍以为老太太在威胁他,当即拍桌表示不怕。贾母笑了,也不多留他,请他这就去报官去。贾珍上了台阶下不来,只能出了荣府,张牙舞爪的带着人往衙门的方向去。他乘轿走了几步,听说荣府大门紧闭,不曾派一人来追他、阻拦他,愈加羞恼。贾珍气呼呼的真去了衙门门口,却突然泄气,不敢惹官司,闷声回府了。
林如海来时,贾母早把贾珍打发去了。林如海听说经过,差点笑得肚子疼。林如海本要跟贾母解释赔礼,不想贾母十分明白他,还赞了他。林如海甚感欣慰,对贾母愈加感激不尽。
大戏唱完,荣宁两府暂且都消停了,都在预备过年。
三十这一日清晨,王夫人被接回荣府。王夫人身穿青缎素面的棉衣,银簪挽发,面容消减。她下了车,手拿一串佛珠,稳稳地朝老太太的院落走去,边走边用拇指和食指轻捻手中的佛珠,一颗接着一颗。
三个多月前,她在法华寺捎信,求娘家的大嫂子给自己说情,就是期待早些回府。不曾想嫂子出马,反而延迟了她回府的时间,她在法华寺已经多呆了两个多月。
今日是腊月三十,明天就过年了。老太太竟如此狠心,让她在法华寺呆到今年的最后一天。这半年来,她懊恼、暴躁、生气、怨恨……却又无可奈何。老太太办她有理有据,她被拿了短,根本无从反驳。罢了,以往的事权当是教训,该谨记在心,不可再犯。
王夫人移步至贾母的花厅外,待丫鬟通报时,她就静静的立在门口,握着手里的佛珠盯着那道门出神。王夫人等得丫鬟还未出来,忽听身后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她回首,见是赵姨娘身边的丫鬟小吉祥。小吉祥愣了下,忙给王夫人请安,便要往屋里去。
“站住,什么事这般莽撞?”王夫人问。
小吉祥打了个哆嗦,忙道:“赵姨娘快生了。”
☆、第 34 章
王夫人脸色苍白;盯着小吉祥:“你说什么?赵姨娘要生了?生什么?”
小吉祥惧怕的看眼王夫人,解释道:“太太去法华寺第二日,赵姨娘便诊出有孕三月,到今日正好足月。”小吉祥怕赵姨娘那边人手不够;冲王夫人福了福身子,这就进门去报信儿。不大会儿,鸳鸯带着几个嬷嬷同小吉祥一遭去了。
王夫人立在原地受雷劈,被丫鬟提醒了好几句;她方回神儿进屋。王夫人全程敛气垂眸,头都不曾抬起,只隐约觉得上首方向坐着人,她便安顺地下跪磕了头。
贾母打量王夫人,看似比以前乖巧老实了许多。这一次关她小黑屋;也算是起了点作用。贾母微微一笑,吩咐王夫人起来。宝玉早等在贾母身边,一见母亲便要上前扑进王夫人怀里。贾母咳了一声,宝玉身子顿了下,赶紧跪地给王夫人磕头请安。王夫人愣了下,情绪复杂的看着宝玉。宝玉起身,这才敢哭着亲近王夫人。
王夫人哭声渐大,抱紧了宝玉。“我的儿啊,娘真想念你。这几月在法华寺,我这心里无时无刻都有你的影子。”王夫人老泪纵横,哭得凄楚。宝玉心疼极了,一边给王夫人拭泪,一边自己哭得厉害。“母亲既是想我,何不早些回来?”
“这——”王夫人余光偷偷瞄向贾母,迟疑了下,跟宝玉解释,“既是决定了诵经祈福,必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好孩子,你以后读书做事也该秉承此道,持之以恒。”
宝玉点点头。王夫人见儿子乖巧懂事,破涕微笑,亲昵的用手掌摩挲他的脸蛋。真是她的好儿子!
贾母还要嗑瓜子,打发她们母子去。王夫人起身笑着应承,先哄着宝玉去外头等她。
贾母猜出王夫人要问什么,这个女人的控制欲很强,怎么可能放任赵姨娘生子不管。
“母亲,媳妇刚回来就听说赵姨娘有喜事,心中喜不自禁。好些年咱们府里没有添新丁了,这是个好兆头,明儿就过年了,真也算是双喜临门。”
贾母点点头,等着她的后话。
王夫人因笑道:“这孩子来的意义非凡,媳妇儿现在也不管家,每日闲着,我便想等着孩子出生了,放到我身边来养。”嫡母养庶子,于情于理都合乎规矩。老太太不是最爱‘讲理’么,这回她老人家怎么也反驳不了她。
“嗯,你爱养就养着吧,且照看仔细了。赵姨娘那性子你知道的,她什么都不行,就长着一张利嘴,谁都能挑出理来。”
贾母言外之意是在提醒王夫人:养孩子可以,但若敢苛责庶出,让人嚼舌根去,一样没好下场。
王夫人暗自咬牙,倒有些后悔了。不过她一想到自己给刚生产的赵姨娘添堵了,心里也畅快。
鸳鸯赶回来传信,笑着报喜:“恭喜老太太、二太太,赵姨娘生了个姐儿。”
“是个姐儿?”王夫人略显失望,她还以为赵姨娘会给贾政添个小儿子。
鸳鸯笑着点头:“正是,张御医先前的诊断一点不差。”
王夫人闻得此言,快把自己的牙给咬碎了。合着老太太她们早就知道赵姨娘肚子里的是个姐儿,竟没半个人告诉她。自己提出要养他,意思很明显的,她老人家竟然都不提醒自己一下。
“这样吧,暂且放在赵姨娘身边养两日,等来年开春暖和了,再抱养到你名下。”
抱养名下?王夫人惊讶的看着贾母,她什么时候说过要把赵姨娘的孩子挂在自己名下了。那孩子若真挂在她这个嫡妻的名下,岂不是跟半个嫡出似得,身份还高了呢。她这到底是给赵姨娘添堵,还是给自己添堵!
王夫人气得七窍冒烟,再呆不下去了,匆忙辞了贾母,回身就带着儿子宝玉回房哭鼻子去。
贾政刚瞧了自己的小女儿,高兴地不得了。他混到这岁数,还能中年得子,这是喜照,说明他老当益壮。小女儿还未出生,贾政便对其甚为期盼,今见女儿长得跟他有七八分像,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贾政真想多稀罕稀罕刚出生的女儿,因想到嫡妻今日归家,出于对其的尊重,他必要来问候王夫人的。
贾政的苦瓜脸上难得扯出笑,他乐呵呵的去了正房,路过窗外时,忽听屋内有哭声。贾政隐约听出是王夫人和宝玉的声音,必是她们母子半年未见情绪激动所致。他示意门口的丫鬟别出声,快步进屋就要哄她们母子。他忽听王夫人在里屋提一句什么赵姨娘什么隐瞒之类的,贾政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立即转阴,他掀起帘子冲了进去。
王夫人见着贾政,傻了,磕巴问他:“老爷怎么来了,老爷您是什么时候来的?”
贾政冷哼一声,甩王夫人一个白眼。“就许你给我生儿育女女,赵姨娘就不行了?真没想到,你竟是个妒妇!”贾政说罢,不顾王夫人的拉扯,拂袖而去。
王夫人俩腿发软,一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宝玉赶紧扶起母亲,劝慰她别急,“儿子作证,母亲万万没有容不下小妹妹的意思,我一会儿就替您去劝父亲。”
“真的?”王夫人欣慰的笑了,稀罕的把宝玉抱在怀里。还好,她还有个懂事的儿子。
贾政没处可去,转路又回到了赵姨娘那里。他却见才生产完的赵姨娘卧床啜泣,贾政忙问她怎么了。
小吉祥道:“才刚老太太派人来赏东西,知会姨娘说是这孩子要抱养到太太那儿的。老爷您别气,姨娘并无别的意思,她才生了四姐儿,忽听这消息难免受不住。”
贾政点头,母亲情深的道理他懂。“好端端的,她老人家怎就忽然提起这个?以往环儿也养在姨娘名下,也没见她老人家说过。”
小吉祥迟疑了下,壮着胆子道:“奴婢先前去通知老太太的时候,二太太正在,才刚打听说也是二太太提的主意。”
“放肆!”贾政气得拍桌,这下坐实了王夫人妒妇的罪名。这王氏好生歹毒,在儿子跟前诉苦辱骂小妾就罢了,竟还要夺了赵姨娘的女儿!贾政不服,这就去找贾母评理,把女儿要回来。
贾母正在与邢夫人、王熙凤说闲话,忽听贾政的提出要求,贾母摇头不许。
“为什么?”贾政不服。
贾母冷言道:“你忘了我先前警告你的第二条了?这是你跟你媳妇之间的事,求我作甚么。你一个大男人,自家媳妇都管不住了。你找错人了!”
贾母说完话,就把贾政撂在那,笑着问邢夫人和王熙凤:“我听说你们婆媳俩开始教二丫头管家了?”
邢夫人王熙凤双双点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王熙凤忙道是贾母的功劳,自己抬手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以往是我这个做嫂子疏忽,该打!”
贾政见状气得嘴唇发白,悻悻的退了,转而找王夫人算账。王夫人本来要给贾政道歉的,怎料他以来就怒气冲冲,把她的罪定死了,半句不容她辩白。王夫人起初委屈的哭,后来贾政把事儿又扯到她教诲探春失责,王夫人气急了。
“老爷怎么连这事儿也怨我?我要把小丫头养在自己名下教导,你说我嫉妒。探春没养在我名下,你又说我疏于教诲。合着我怎么做都里外不是人,活着还有什么趣,老爷索性赏我三尺白绫,我这就吊梁上去。我死了,老爷也不用忌讳,尽管扶正哪个你爱的姨娘小妾!”
“混账!”贾政气得吹胡子瞪眼,一巴掌拍到了王夫人的脸蛋子上。王夫人应势倒地,趴地痛哭起来。
贾政嫌弃王夫人哭声太大,骂她:“别装可怜,威胁谁呢!”
王夫人恨今日的光景,好好地日子怎就到今天这样的田地。她心一横,索性爬起来,撞了柱子……
屋子里顿时乱了,贾政没料到王夫人真会去死,吓得手脚麻木,傻眼了。丫鬟婆子们忙活着抬起王夫人,请大夫,请老太太,一切倒还井然有序。
贾母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过了长长的夹道。她进屋时,贾政还在原地站着一动不动。贾母腿不瘸,身子骨硬朗,她带拐来不是拄着的,是另有目的。屋里留下了两个亲信,贾母二话不说提起拐杖,照着贾政的后背打了几下。贾政猝不及防,头朝下摔地上了,贾母趁势又照着贾政的屁股补打了四下,方气喘吁吁地坐下来斥骂他。
贾政挣扎的发冠歪了,两鬓有几缕头发掉下来,灰头土脸,窘迫至极。
“你们夫妻俩玩什么呢,啊?”贾母用拐杖头敲打地面,忽然发现贾赦送她着拐杖还挺好用的。
☆、第 35 章
贾政被贾母揍得不说话了,别过头去不理她。贾母用拐杖头再次敲了敲地;示意贾政吭声。
“母亲;儿子没错;是那个贱妇善妒;她竟妄图夺女谋害赵姨娘。”
“老二,我就算再不喜欢你媳妇;也要说句公道话。嫡妻养育小妾之子,本就是常理中的事儿;这算哪门子的善妒。况且;你的小女儿挂在你正妻名下;名声也好听,将来会嫁得好。”
贾政冷笑:“她哪会那样好心;我是亲耳听见;她背地里言语赵姨娘恶毒,又故意要了赵姨娘刚生的女儿,分明是有所谋划。”
贾母嗤笑:“你想处置她,我没意见,证据呢?回头王子腾带人找上门来,你怎么说?”
贾政坐下来喘气,他理了理衣衫,丫鬟帮忙戴正了他的发冠。贾政噎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应对贾母说的情况。他想了会儿,忽然纳闷的看向贾母:“母亲,你以往不是常骂王氏的么,儿子求情都不好用。今儿儿子站到你这边了,你怎反倒替她说话了?”
“你不为自家人着想,我还要为孩子们的将来想。只要你保证不会不会丢荣府的名誉,不会给家里其他人添麻烦。你夫妻的事,以后爱怎么办怎么办。我才懒得管你们!”贾母白一眼贾政,恨其不争气。
贾政立马道:“儿子保证!”
“先别说大话,想清楚。”贾母抬眼,冷冷的盯着贾政。
“母亲放心,我做官这么多年,这点道理不懂?连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