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云摇摇头道:“不!是用一只好大好大的海螺空壳做成的,见面可以睡两三个人.一点也不挤。”
苹此终是童心未泯,不禁大喜道:“当真?一只海螺竟能住下三个人?在哪里?远不远?”
海云道:“不远?就在靠东南方海岸边。”
苹儿欣然道:“好!你等我一会,我去拿件外衣。
她急急回房披了一件外衣,又用一根彩绳将长发束在脑后,短袄长裤,脚上套双皮制小蛮靴,轻盈地奔出洞来,那种刚健用娜的姿容,竟把海云看得呆住了。
海云情不自己,赞道:“表妹这样打扮,真是美极了……”
苹儿脸一红,娇啐道:“讨厌!你究竟去不去嘛?不去我就……”
海云忙道:“去!去!去!专诚前来奉邀.那有不会之理,表妹!请!”说着,欠身一礼,举手肃客。
苹儿掩口笑骂道:“好死相,看你老老实实的,原来也这么油嘴!”
表兄妹俩说说笑笑,心底的悲伤暂时抛向脑后,一路向‘螺屋’而来。
抵达海边,望见那奇特而别致的房屋,苹儿不由脱口惊呼起来,啧啧称赞道:“呀!好漂亮的海螺,咱们快些过去仔细瞧瞧!”
海云急忙挡住道:“表妹,就在这儿远远观看,可不能到那小岛上去。”
苹儿不悦道:“为什么?”
海云道:“因为那小岛上住着一位患麻疯的老人,去了会被传染,那种病,天下无药可治,千万去不得。”
苹儿大感失望,耸耸肩道:“那么漂亮的海螺,却让一个患病的老头霸占着,真可惜!”寻了一块礁石,快快地坐了下来。
海云也在旁边坐下,微笑道:“其实,那小岛上寸草不生,并不好玩,倒是坐在远处观望,才能领略到它的美妙。”
苹儿道:“谁稀罕什么小岛,我只想去看看那个大海螺。”
海云道:“咱们坐在这里,不是一样看得很清楚么?”
苹儿摇头道:“不一样,至少咱们看不见它的内壳,我想,那海螺内壳里一定晶莹雪亮,夜晚也不用点灯,表哥,你说对不对?”
海云道:“我也不知道。爹爹从来不许我到小岛上去,怕我感染上那种无药可治的恶病。”
苹儿忽然问道:“你说那小岛上寸草不生,那老头儿吃什么呢?”
海云道:“一应饮食衣物,都是由专人按时送来的。”
苹儿道:“这话就不对了,难道那送东西去了人,就不怕感染上恶病吗?”
这句话,竟问得海云张口结舌,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苹儿站起身来,冷哼道:“既然别人能去,咱们为什么不能去?我不管,今天非去看看不可。”
说着,一跺小蛮靴,便飞身掠上了海中那列礁石。
海云一把没有拉住,急叫道:“表妹!快回来——”
但苹儿充耳不闻,四顾无人,只得跟着追了上去,一面压低声音叫道:“表妹,咱们只去看一看就回来,千万不能耽搁太久,被爹知道了,愚兄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苹儿不答,脚下更陡然加快,片刻间已登上小岛,触目那小巧木门,精致的栏栅,不禁欢呼道:“多别致的房子!瞧!比一栋楼房还要高哪!”
迈步便向螺屋走去。
海云紧追而至,忙道:“表妹别过去!”
苹儿道:“又为了什么?”
海云低声道:“你忘了?屋里住着一位患恶疾的病人……”
苹儿一撇嘴,道:“我才不怕哩.你若害怕,尽管站远些。”
海云探手握着她的手腕,正色道:“表妹,这可不是闹着好玩的,你一定要过去,且让愚兄先唤那位老人家出来。”
于是,提高声音叫道:“老人家在休息么?在下海云,特来探望!”
谁知连叫了两声,螺屋里竟毫无回应。
苹儿道:“原来你是骗我的,这儿很本没有人嘛!”
海云也有些诧异,沉声道:“或许他睡熟了,你且等一等,我过去看看。”
他放开苹儿的手腕,一面屏住呼吸,一面缓步走近螺屋,探头向里一望,不禁呆了——螺屋中只有几件零乱的衣物毡毯,果然不见入影。
苹儿也跟着探过头来,哼道:“奇怪吧?一个患了麻疯病的老头儿,竟会长翅膀飞了?”
海云摇摇手道:“你先别发脾气,衣物尚在,他一定就在附近。”苹儿冷笑道:“附近是那儿?你以为这座宝岛有多大?方圆十万八千里么?”
海云道:“咱们去屋后找一找!”
两入绕着螺屋寻找,一直寻到屋后,仍然不见人影,小岛范围就只这么大,事实上也无处可以隐藏,那麻疯老人竟像轻烟般消失了。
海云好生狐疑,沉吟道:“这真是怪事,活生生一个人,怎么会莫名其妙失了踪影呢?”
苹儿哂道:“可不是吗,分明没有人,偏想无中生有变出一个来。那才是莫名其妙哩。你请慢慢想吧!我可要去海螺壳里玩玩了。”
一拧纤腰,独自绕回前面去了。
海云苦笑着摇摇头,刚待举步,突然听见苹儿一声惊呼,飞也似的奔了回来,张臂一把,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连声呼道。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海云忙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苹儿牙关“得得”相碰,反手向海螺前面指了指,讷讷道:“他…他……他……”
海云一手护胸,一手怀抱苹地肩头,沉声道:“别怕!咱们一块去看看。”
待他们再度绕回螺屋正面,赫然发现海螺空壳入口处,坐着一个头罩风帽,颈围厚巾,身上紧裹毡毯的老人。
海云也不期吃了一惊,他们方才寻遍小岛未见人影,这老人不知从何而来?但看他悠闲的拥毡盘膝而坐,倒像是已经坐在那儿很久了。
老人张目凝视着海云,用一种沙哑用低沉的声音招呼道:“这位公子,就是少岛主么?”
海云吸了一口气,徐徐道:“敢问老人家是—一”
老人道:“老朽便是那身患恶疾的可怜人,~向受今尊和令堂眷养,只是尚未见到过公子……”
海云道:“可是,刚才咱们在这儿呼叫时,怎么没有看见老人家?”
“哦!是的。”老人轻吁了一声,说道:“适才老朽正在螺屋顶层上午睡,仿佛听见人声,却未便答应。”
海云道:“为什么?”
老人道:“皆因老朽身患恶疾,混身溃烂,为免沾污了衣服,睡觉时都是赤身露体的;再说,这小岛一向没有人来,忽然听见女子的声音,老朽疑尚在梦中,怎敢胡乱答应呢!”
他这一解释,海云犹自有些半信半疑;苹儿却羞红了脸,心想,刚才幸亏是在下面碰见了,如果冒冒失先闯了上去,岂不羞死人了。
老人似乎也发觉苹儿的窘态,忙诧异的问道:“问闻岛主只有一位公子,不知这位姑娘应当如何称呼?”
海云道:“她是我的表妹,姓韩,前几天刚由关外韩家堡来的。”老人急忙欠身为礼,道:“原来是表小姐,老朽不知,多有失礼”
苹儿想到他那“混身溃烂”的可怕形状,心里直要呕吐,怯生生畏缩在海云身后,悄语道:“表哥,咱们回去吧!”
老人站起身子,说道:“表小姐不是要进螺屋内看看么?老朽这就进去整理一下……”
苹儿忙道:“不!不用了,我想早些回去,下……下次……下次再来玩了……”
一面附耳向海云道:“快走,我心里害怕!”
海云便拱手道:“打扰老人家午睡,实在对不起,咱们暂且告退,下次再来看望老人家。”
老人笑道:“少岛主太客气了,此地是尊府产业,老朽更身受令尊令堂后命厚恩,只要少岛主有兴趣光临游玩,老朽总是随时欢迎的。”
海云道:“但家父不许我等擅自打扰老人家,今日之事,还望老人家勿对家父提及。”
老人点头道:“老朽理会得。”
海云告辞转身,目光掠处,忽然发现螺屋旁边靠近木珊的地方,有一片水渍,地上并且有几个零乱的湿脚印。
他心中一动,疑云又生,暗忖道:这分明是有人从海里爬上来留下的痕迹,老人为什么伪称在螺屋内午睡呢?那麻疯老人见他低头查看地上水渍,也猜想到他心中的疑惑,便招呼道:“二位请当心些,地上湿滑得很,那是老朽洗涤衣物时不小心弄湿的,不仔细会滑倒了。”
海云也看见水栏栅上搭晒着一条湿淋淋的短裤,但却不似涤洗后拧干晒在那儿的,倒像是刚从海水里捞出来的。
不过,他并未当面说破,只微微一笑,把满腹疑云暂时隐藏心底……回到琵琶岛上,苹地回头眺望那飘浮在波光水面的别致“螺屋”,不禁又有些向往难舍,轻叹道:“可惜一处好地方,竟被个肮脏老头儿占去了,不然,我倒真想跟好婆搬到那海螺屋里去住。”
海云笑道:“表妹又说笑话了,那海螺虽然好玩,究竟不如岛上舒适方便,当初我娘也是万般无奈下想出来的办法。”
苹儿正色道:“谁跟你说笑话?我是真心真意的,如今我已家破人亡,无依无靠,不辞艰苦跟着好婆投奔到这儿来,只说姑爹会念在亲戚份上,出头替咱们报了满门血仇,谁想到竟被他一口拒绝。现在好婆残废了,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走又不能走,迫得寄人篱下,受你们眷养,我和那麻疯老头儿有什么两样?她缅怀身世,越说越难过,使首一低,泪水已忍不住夺眶而出。
海云连忙劝说道:“表妹快别这么说,咱们是一家人,怎好和那患病的老人家相比?”
苹地猛然仰起脸道:“既是一家人,姑父为什么袖手旁观不肯替韩家堡报仇?”
海云道:“这也不能责怪我爹,他老人家早已对江湖武林事心灰意冷,发誓不再重履中原。”
苹儿愤然道:“他不愿重履中原,就该让我和好婆自己回去,生死祸福,悉由咱们的命运,他为什么又不答应呢?”
海云道:“我想他老人家也是一番好意……”
苹儿道:“什么好意?”
海云道:“譬如周奶奶的双腿已经残废,表妹又年轻,万一再和仇家遭遇,岂不——”
苹儿冷哼道:“他既不管咱们的血仇,何必又顾咱们的死活?这不是猫哭老鼠,假慈悲吗?”
海云叫道:“表妹——”
苹儿哽声道:“以后请你别再叫我表妹了,听到这两个字,我更恨不得大哭一场,我爹和你娘,乃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妹,如今我全家惨死,你们却袖手旁观,视同陌路,这是什么亲戚?什么兄妹?”
海云默然无词以对,良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唉!我也不明白其中缘故,问爹,他老人家不肯说;我曾经要求由我陪表妹走一趟中原,爹也摇头不准。唉!这叫我怎知说才好!”
苹儿道:“你不明白其中缘故么?要不要我告诉你?”
第四章 旧事说从头
海云喜道:“你当真知道其中原因?”
苹儿冷冷道:“原因很简单,只为当年我姑姑要嫁给你爹的时候,家里的人都反对,为了这件事,你多一直耿耿于怀,对韩家的人记恨在心,所以不肯加以援手。”
海云正色道;“这是不可能的,表妹,你可不能信口胡诌诽谤尊长!”
苹儿大声道:“你不信可以去问姑父,看我有没有冤枉他。”海云忧容问道:“这些闲话,你是听谁说的?”
苹地道:“告诉你也不怕,这是好婆亲口对我说的。她原以为事隔多年,你爹应该早就淡忘了,如果早知道你爹是这样心胸狭窄,咱们宁可死在韩家堡,也不会千里迢迢,从老远寻到这儿来。”
周大娘是海云母亲的乳娘,话由她口里说出来,海云不能不信。但他决不相信爹是个心胸狭窄的人,记得母亲在世的时候,两个老人家恩爱逾恒,父亲岂会为了一点多年前的不愉快,记恨母亲的娘家。
然而,父亲一口拒绝替韩家堡报仇的要求却又是铁一般的事实,难道内中另有其他因素?他不禁迷惑了。
苹儿见他闷不出声,心里越加气愤,一挺身站了起来,大声道:“你们宁愿帮助~个浑身脏病,毫无干系的病老头,却不愿帮助至亲姻眷,还说什么一家人?还说什么一番好意?哼。我再问你,就算咱们韩家曾经冷淡过你们海家,好婆可没有对不起你们,何况姑母也姓韩,又是好婆哺乳带大的,你们眼看她断腿残废,任凭她苦苦哀求,仍然摇头不肯,你们还有一点人情道义没有?”
海云无词可辩,只好点点头道:“表妹责备的很对,这件事,我定要去问问爹爹。”
苹儿黯然道:“我并不想勉强姑爹替我家报仇,但是他既然不肯援手,就该让我回去,我只求你们看在去世的姑母份上,好好照顾好婆,派船送我回到大陆,让我用自己力量,替惨死的父母亲人报仇雪恨,这点请求总不过份吧?”
海云道:“我会跟爹爹商议的.但报仇的事,绝非一举可成,还望表妹耐心一些,不可急躁。”
苹儿发作了一顿,气也渐渐消了,见他委婉抚慰,毫无芥蒂,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便歉然说道:“大仇未报,我在这里真是度日如年,方才言语多有失礼,表哥不要见怪。”
海云笑道:“这是什么话?我岂体谅不到表妹的心情,再说,你也没有…”
苹儿凄婉地笑了笑,道:“谢谢表哥。咱们出来太久,该回去看看好婆了。”
她好像突然对“螺屋”完全失去了兴趣,说完话,转身便走,竟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海云刚想跟过去,忽听身后一声低喝道:“云儿,等一等。”不知什么时候,神刀海一帆已经站在一块巨石旁边,显然,他已经来了很久了。
海一帆负手而立,脸上神色一片木然,许久,才长长吁了~口气,说道:“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并非爹心胸狭窄,而是他们当年做的大绝情了。”
海云静静倾听着没有接口,对当年的事,他一无所知,是以不便擅自表示意见。
过了片刻,海一帆又缓缓说道:“这些上一代的恩怨,我本来个想再谈,如今你既然已经知道了,索性全告诉了你吧!孩子,方才你苹表妹说的很对,为父的确在记恨着当年那件恨事,因为若不是他们的太绝情,你娘就不会年纪轻轻,便得了那呕血的绝症,更不会抛下我们父子俩撒手而去,她是活活被韩家那些亲人气死的……”
海云骇然一震,不禁脱口叫道:“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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