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姑截口道:“你居然还把这儿当作家?居然还有脸敢回来?”
颜枫道:“咱们是夫妻,结缡之情比海深,纵有微隙,早已时过境迁了,又何必耿耿于心呢?”
玄姑哼道:“三年前你将我禁锢秘室,盗钥出走,那时可曾想到结缡之情?现在再说这些话,不嫌太晚了么?”
颜枫道:“亡羊补牢,尚未为晚。当年若非妖女罗妙香从中作祟,我又怎会出此下策?”
玄姑冷叱道:“你自己做的事,休要推在妙香身上。”
颜枫又道:“咱们本来是恩爱夫妻,自从那妖女来了以后,才弄得夫妻不睦,只要能除去罗妙香和刺花门妖女,我宁愿负荆请罪,也在秘室中禁锢三年,如何?”
玄姑冷笑道:“你纵使自己禁锢三十年,又岂能使时光倒流,还我三年前容貌,再说,妙香不过是个女孩子,咱们若是本来和睦,她又岂能从中作祟?”
颜枫点点头道:“不错,如果咱们夫妻和睦,她自然难有可乘之机,我自认当年太过沉迷于武功,忽略了夫妻之情,事到如今,追悔莫及。玄姑,过去的无法追悔,从今以后,我会……”
玄姑不待他说完,沉声道:“大晚了,人生在世,能有多少个十年?你有这种兴趣,我已经没有这份耐心,咱们夫妻名分到此为止,从现在起,不许再提夫妻两个字,金蚯蚓宫的事,你也没有资格过问。”
颜枫低叫道:“玄姑——”
玄姑断喝道:“称我‘宫主’!”
颜枫凄然一笑,道:“你要我怎样称呼都可以,只求你能认清刺花门的邪恶企图,不要被她们所蛊惑利用。”
玄姑冷冷道:“那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旁人来多嘴。”
颜枫轻叹了一口气,道:“往者已矣,来者可追。过去是我错了,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但想想咱们当初受了多少艰辛困苦,才创下这点基业,一且毁去,岂不可惜么?”
玄姑变色道:“姓颜的,你说这话,莫非想威胁我?你以为勾结上几个撑腰的朋友,便想逼迫我俯首听命了不成?”
颜枫忙道:“不!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玄姑冷笑道:“那是什么意思?你诱降本宫弟子,招引外敌入宫,居心若揭,何用狡辩?咱们也不必多说废话了,索性各凭功夫,作个了断;我倒要看看你练了一辈子武功,究竟有多大本领。”
颜枫道:“你误会了,我回来不是为了和你争夺什么,而是希望你能够悬崖勒马,摆脱妖邪的困扰。”
玄姑哼道:“无论你想怎样,除非先胜得过我手中宝剑。”
颜枫摇头道:“武力并不能解决问题,一个人武功再高,仍然强不过一个‘理’字……”
玄姑厉声道:“我不想跟你斗口,亮剑出来吧!”
颜枫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感慨地道:“武功武术害了我一辈子,三年前,我已经发誓不再佩剑,身上不携寸铁……”
玄姑截口道:“我借给你。”手扬处,“笃”的一声,竟将自己所用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剑,掷插在颜枫面前。
颜枫微微一震,脸上陡然变色。
玄姑另由侍女手中接过一柄长剑,冷冷道:“宝剑削铁如泥,神掌无坚不摧,现在你可以放手施展了。”
颜枫默默注视着那柄宝剑,却没有伸手去拔取。
玄姑又道:“我由一数到三,然后出手,你仔细听着:一!”
颜枫用力地摇着头,并激动地道:“不要这样逼我,求求你,不要。”
玄姑提高声音道:“二!”
颜枫哑然住口,双掌紧握,浑身不停地颤抖,仍旧不肯伸手拔剑。
旁观群雄都替他紧张起来,甚至金蚯蚓宫门下也暗暗为他捏着一把冷汗。
玄姑大声道:“三!”
声落,寒光一闪,长剑已电掣般破空洒出。
只听颜枫一声凄厉的呼叫:“玄姑——”
呼声中,直光迸现,一条血淋淋的左臂“嘭”然坠落地上。
海云和二虎等人齐吃一惊,不约而同都想飞身扑出。
杜玄忽然神色凝重地将他们拦住,低声道:“暂时别过去,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这时颜枫仍然直挺挺地站在原地,鲜血由他断臂处汩汩流出,染红了半边衣袍,他也不去理会。
在他脸上,没有丝毫忿恨之色,只有一抹微带凄楚的苦笑,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剑,仍然插在地上,半点未动。
玄姑反而呆住了,颤声道:“你为什么不拔剑?”
颜枫缓缓摇了摇头,道:“我永远不会跟你动手的,这些年来,我已经亏欠你太多了。”
玄姑身子一震,连退了两步,冷冷道:“你想用苦肉计?”
颜枫又摇摇头,柔声道:“夫妻同心,何须作伪?”
玄姑大声道:“不,咱们已经没有夫妻之情了。”
颜枫道:“玄姑,不要说这种违心之言,人可以骗别人,却骗不了自己,刚才你中途变招,仅伤我的左臂,这不是夫妻之情,是什么?”
玄姑道:“我——”
下面的话忽然咽住,缓缓低下头去。
颜枫吁了一口气,接道:“三年来,我匿居荒岛,日夕与碧海青天相对,才深深体会到夫妻之情的可贵。海鸥游鱼,尚且知道相依相伴,鸿雁失侣,亦不惜以身相殉,咱们是人,难道反不如飞禽游鱼?玄姑,原凉我,咱们还年轻,重新开始,还来得及……”
“不!”玄姑突然松手,“当啷”一声,长剑坠地,双手紧掩着自己的脸颊,连连摇头不止。
颜枫诧道:“为什么?”
玄姑只是掩面摇头,不肯回答。
颜枫又问道:“玄姑,我已经知错了,难道你竟吝于给我一次赎罪补过的机会?”
一直冷眼旁观的罗妙香忽然接口道:“宫主可要当心一些呀!越是嘴甜的男人,越是靠不住的。”
颜枫怒道:“咱们夫妻谈话,不用你多嘴。”
罗妙香耸肩冷笑道:“是吗?如果宫主没有这一身举世无匹的武功剑术,只怕你就要嫌她背驼了,头发也花白了……”
颜枫叱道:“你这无耻妖女,害得咱们还不够么?”
罗妙香反唇相讥道:“宫主正当盛年,若非被那薄情寡义的人所害,怎会变得这般苍老——”
玄姑回头喝道:“妙香,不要再说了。”
罗妙香恭敬地答道:“我只是替宫主不平,多年委屈,就凭几句甜言蜜语便遮盖过去,未免太容易了。但既是宫主吩咐,妙香不再多话就是。”
颜枫气怒交集,伤处鲜血泉涌,脸色已变得苍白如纸,只是喘气,却无力反驳。
杜玄看到这里,低声道:“这妖女不除,事情无法了结。二虎去替你师父止血裹伤,海云负责拦阻玄姑,其余众人随我动手,先宰了那罗妙香!”
姚统领和另外五名统领都奋然道:“不劳前辈出手,那婆娘交给咱们。”
这些人对罗妙香积恨已久,一声呼应,纷纷拔剑冲上前去。
海云和二虎也同时抢出,一个替颜枫闭穴止血,一个监视玄姑,以防她出手援救罗妙香。
大厅内尚有十余名黄衣剑女,却由谢金铃率领,长剑出鞘,准备迎敌,眼看就要爆发场混战。
玄姑突然沉声喝道:“你们要干什么?”
姚统领等人闻声一震,不由自主,都停下了脚步。
玄姑目光如电,投在姚统领脸上,叱问道:“姚超,你是宫中旧人,我一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叛宫?”
姚统领躬身答道:“属下受宫主厚恩,岂敢叛宫,实因罗妙香恃宠专权,蒙上欺下,种种倒行逆施,令人不能诚服。”
玄姑寒着脸道:“你倒说说看,她有些什么倒行逆施的事实?”
姚统领道:“罗妙香自从当权,便设置机关,排挤宫中旧人,招引妖邪心腹,把持内宫,使下情不能上达,藉以蒙蔽宫主……”
玄姑摇摇头道:“这些话太笼统了,设置关闸,分隔内外,是为了关防严密,算不得错误。”
姚统领又道:“罗妙香荒淫无耻,秽乱内宫,荡妇淫娃俱充高职,迫令弟子纹身刺字,稍有违拗,便横加鞭挞凌辱……”
玄姑道:“职位任用,都是我亲自核准的,弟子纹身刺字,那是为了表示效忠本宫,不能说是倒行逆施。”
罗妙香接口道:“是啊,我这些作为,哪一桩不是为了本宫设想?天幸宫主能够体谅我的苦心,不然,岂不被一些小人捏词诬谄了。”
姚统领大声道:“我且问你,本宫弟子原有的配偶,你将他们硬生生拆散,生下的孩子,全部隔禁在内宫,使他们骨肉分离,难得一晤,这又是为什么?”
罗妙香冷笑道:“当然也是为了使他们矢志效忠,不生异心,孩子由内宫代养,更可减去他们后顾之忧,俾能专心服勤,难道不应该吗?”
姚统领怒喝道:“这么说,你强迫同胞兄妹乱伦杂交,也是为了要他们矢志效忠,不生异心么?”
玄姑听得吃了一惊,忙问道:“有这种事?”
姚统领抱拳道:“宫主明鉴:本宫二代弟子中,柳鹤生与柳茵乃是嫡亲兄妹;秦琳和秦珂乃是同胞姊弟,只因罗妙香逼奸柳鹤生未遂,一怒之下,迫令他们兄弟姊妹乱伦杂交,他们誓死不从,柳家兄妹被迫吞金而死;秦琳姊弟叛宫逃亡,以致在中原武林掀起一场血腥杀戮……”
玄姑越听越惊,冷电般的目光,转落在罗妙香身上,神色间已泛起怒容。
姚统领又道:“今日之事,罗妙香实为罪魁祸首,求宫主勿再姑息,赐死罗妙香和刺花门妖女,外抑武林群雄之怒,内平本宫弟子之忿,属下等斗胆直陈,万死不辞。”
玄姑点了点头,凝容问道:“妙香,这些话都是真?”
罗妙香忙道:“宫主休听他胡说,根本没有这些事……”
颜枫截口道:“这是千真万确的,秦琳虽然死了,秦珂还活着,而且,现在就在铁屋中。”
玄姑神色连变,忽然轻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这太不应该了!”
她虽在责备罗妙香,但语气中怨多于怒,显然还有些旧情难忘,不忍下手。
颜枫道:“玄姑,当断不断,遗患无穷。时至今日,万万不能再姑息了。”
玄姑默然注视着罗妙香,终感难以决断。
罗妙香连忙屈膝跪下,哽咽叫道:“宫主,你要救救妙香呀——”。
海云见玄姑大有怜惜之意,不等她话完,长剑一抖,飞剑刺出。剑已出手,才沉声道:“留你不得!”
谁知罗妙香身手竟也不弱,危急中,腰肢向后一仰,双膝反弹,整个人突然斜飞了起来,悬空一个筋斗,退落在六七尺外。
海云那一剑,仅由她颈边擦过,划破了三寸多长一道伤痕。
罗妙香用手掩按着伤处,怒目蹬了海云一眼,恨恨道:“好!你们等着瞧吧!”回头向左边侧门内奔去。
姚统领大叫道:“兄弟们,追!别放过这妖妇!”
五名黄衣统领同声应诺,一齐提剑追了过去。
“站住!”
突然一声冷喝,门帘掀处,那位后宫总管杨娇娇快步走了进来。在她身后,紧随着十二名剑女,每人推着一辆四轮车。
前面十辆车,各载着一口沉重的大木箱;最后二辆车上,却是两张宽敞的婴儿床,上面并排躺着五六个小娃儿,其中最大的不过周岁,小的才数月,一双双小眼睛左右张顾,既不哭,也不叫,似乎对这陌生的大厅,充满了惊讶和好奇。
此时此地,杨娇娇忽然带来这些天真可爱的小孩子,倒把群雄弄得如坠五里雾中,然而,姚统领和另外五名统领,却顿时神色惨变,一个个持剑呆立,再也不敢向前移动半步了。
杨娇娇将十辆载木箱的车子散开,环绕着两张婴儿床,自己和谢金铃指挥黄衣剑女们列阵护卫,待一切准备妥当了,然后沉声喝道:“开箱!”
姚统领忙道:“当心,别割破了孩子的手!”
谢金铃笑道:“可不是么,割破手会流血的,如果割破了喉咙,那该多可怜……”
第七十五章 一片祥和
姚绕领几次要奔过去,又不敢妄动,远远伸头望着自己的胖女儿,忍不住浑身颤抖,热泪盈眶。
杨娇娇叱道:“姚超,你还不赶快反正,真要害死自己的骨肉吗?”姚统领瞠目如痴,泪如泉涌,突然转身跪在颜枫身前,凄声道:“颜相公,‘虎毒不食子。’请原谅属下不能效命全忠了。”
说罢,长剑一横,猛向自己颈上抹去。
海云就在颜枫身边,听见他语气不对,急忙出手,骈指点向姚统领握剑的手臂。指风甫出,另一个比他更快,斜刺里探手过来,一把夺去了长剑……
这变化仅只一瞬间的事,众人全没有想到突然夺去姚统领长剑的人竟是玄姑。海云和颜枫心中微动,不约而同都流露出惊喜之色。
玄姑却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是非功过与稚子何关?杨总管,放了那些无辜的孩子吧!”
杨娇娇道:“启嘉宫主,这是副宫主的吩咐。”
玄姑道:“我叫你放了他们,你就放了他们。”
杨娇娇迟疑道:“这个……”
谢金铃低声道:“阿娇,别听她的,老婆子已经变了,这些小杂种就是咱们脱身的保障……”
她说话的声音虽然很低,玄姑却倏忽沉下脸来,冷叱道:“谢金铃,你在说什么?”
谢金铃连忙笑道:“没有什么,属下只是觉得这件事关系重大,最好等副宫主回来,再……”
玄姑哼道:“我还没有死,你们就敢大胆抗命?我知道,妙香本来是好人家女孩子,都是被你们这些东西教坏的。”
谢金铃抗声道:“宫主这话,属下可担不起,咱们已经三年没见到宫主的面了,大小事务,都是听从副宫主的吩咐……”
“贱人,你在找死!”
随着喝声,一道寒光由玄姑手中破空射出。
那正是姚统领想用自戕的长剑,“噗”的一声,从谢金铃前胸进入,后背穿出,竟将她钉在婴儿车的床栏杆上。
突起的震动,使车上胖娃娃们吓了一跳,其中一个当时张口大哭。
一个哭,个个哭;六个娃娃手舞足蹈,一齐哭了起来。
姚统领从地上一跃而起,旋风般向孩子们冲过去。
海云方欲拦阻,忽觉杜玄从背后拉了自己一把,低声道:“别拦他,再不动手,更待何时?”
姚统领一动,其余五名统顿也同时发动,争先恐后,冲向自己的儿女。
厅中剑女约有二十余人,一部分是玄姑的亲传,自然袖手旁观,不加拦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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