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癯老者道:“糊涂何只你一个?五弟,这也不忙,时候一到,这条龙究竟是那条龙便不难知晓,我问你,这限期三月的期限,是到那一天为止?”
黑大汉想了想道:“大哥,算算今天该是最后一天。”
清癯老者神情一震,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姑娘道:“才卯更刚过!”
清癯老者微呼了一口气,道,“子时未到,今天还不能算完,丫头,准备一下去!”
姑娘眨动了一下美目,道:“爹,您是要……”
清癯老者道:“我要看看他怎么对你五叔杀无赦法!”
黑大汉浓眉一扬,道:“大哥,您以为他会……”
清癯老者道,“这种人往往是言出必行的,话既然说了,今天已是最后一天,我不以为他会放过你……”
黑大汉霍地站起,道,“大哥,您跟丫头进里头去,让我一人……”
清癯老者一点头道:“可以,五弟,但那要等你我祭了香火再说。”
黑大汉道:“大哥,您如今的身份不适合……”
清癯老者淡然一笑道:“有人找到自家兄弟头上来了,我还能隐守乡隅,安心做我的教书先生么?说不得只有重做了冯妇,再操旧业了!”
黑大汉眉锋——皱,道:“大哥……”
清癯老者双眉一扬,目中威棱逼射,喝道:“五弟,坐下。”
黑大汉头一低,道:“是,大哥!”乖乖地坐了下去。
他这里落了座,清癯老者为他斟上了一杯酒,然后向姑娘摆了摆手,姑娘站起来进了东边屋。
他刚望着黑大汉含笑问道:“五弟,你一路行来,可有什么发现?”
黑大汉神情一震,须发微张,道:“大哥的意思是说……”
清癯老者淡然一笑道:“恐怕他们早跟上你了,如今也就在附近。”
黑大汉双目猛地一睁,道:“我出去看看去……”
作势欲起,倏又颔首坐下,道:“早知如此,说什么也不该来吃这顿年夜饭,我糊涂!”
清癯老者微微一笑道:“好话,五弟,你把大哥我当成了外人!”
黑大汉忙道:“大哥,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怎么会,又怎么敢?”
清癯老者道:“那你就少说一句。”
黑大汉沉默了,没再说话。
清癯老者哼地一笑道:“我倒要看看他是谁,也要看看他是怎么个杀你法……”
伸手抓起了面前杯,道:“来,五弟,喝酒!”
他两个对饮了一杯酒,东边屋里,美姑娘已捧着一具长长的箫囊行了出来,往桌上一放,道:“爹,您的兵刃在这儿。”
清癯老者解开箫囊,伸手取出了一物,此物甫出箫囊,一阵奇光耀人眼,灯光为之一黯。
那是一管箫,一管巨箫,由头至尾全由风磨铜打造,粗若儿臂,奇光夺目,他手抚巨箫,感慨地叹道:“我可是多年未握箫了。”
黑大汉“哈!”地一声笑道:“好一句多年未握箫了,诲人生涯,竹管常握,应该说多年未握钢箫较为恰当,丫头,你的……”
姑娘嫣然一笑,扬了扬那柄匕首,道:“五叔,它不该发发利市么?”
黑大汉哈哈大笑,声震屋宇,茅舍为之幌动,笑声中,他推杯站了起来,望着清癯老者道:“大哥,可准我到后面去一趟?”
清癯老者道:“去取你那重逾百斤的铜人?”
黑大汉笑道:“您说着了,大哥。”
清癯老者笑了笑道:“人家找的是你,跟我们爷儿俩没关系,你坐在屋里等着,还是让丫头去跑一趟吧,丫头,去。”
姑娘答应了一声,便要走。
黑大汉忙伸手一拦,道:“大哥,明知他们就在左近,您怎好让丫头一个姑娘家……”
清癯老者笑道:“你知道,五弟,我这个女儿胆识,所学,不让须眉……”
话声未落,忽听门上剥落一声轻响,像是有人在门上敲了一下,黑大汉一惊变色而起。
森芒一闪,姑娘也掣出了那柄锋利无比的匕首。
唯有清癯老者较为镇定,他坐着没动,可是他的脸色也够凝重的,人家逼近了门口,要不敲门他三个还茫然不觉,此人一身功力可知。
尤其,他三位是寻常高手还好,偏偏他三位有两个是威震武林的“十奇”中人物,这个跟头可栽不起。
黑大汉冷然一笑,目注屋门道:“好朋友找到门口来了,那就请进来坐坐……”
只听门外一个清朗口音带笑说道:“给你送兵刃来了,黑大个,别把好人当坏人。”
黑大汉闻言一怔,一凝真力,闪身过去突然拉开了屋门,屋门开处,只听砰然一声一物倒了进来。
黑大汉怔住了,白雪满眼,寒风悲呼,门外夜色里空荡,寂静,那有人影?便是连个脚印也没有。
他脚下,倒着一样东西,正是他挂在鞍边的那具革囊。
定过神来他诧声叫道:“大哥……”
清癯老者沉声说道:“我知道,人家走了,关上门,进来。”
黑大汉俯身抓起了革囊,关上门转身走了回来。
姑娘圆瞪着美目道:“五叔,这,这是怎么回事?”
黑大汉笑说道:“丫头,你问你五叔,你五叔又去问谁,只有一句话,这个跟头栽得不小,也不轻。”
清癯老者道:“此人好高绝的身手,提着你这重逾百斤的铜人,竟能毫无声息地逼近到咱们门口,他要不敲门咱们还不知道……”
黑大汉道:“大哥漏说了一点,他不但能近小黑,而且还能从小黑身上拿走东西,何况小黑还有个伴儿,这一点就不是寻常人物所能做得到的。”
清癯老者一点头,道:“不错……”目光忽地一直,探掌从黑大汉手里提着的革囊上抓下一物,其势飞快,干净俐落。
黑大汉刚一声:“大哥,您这是……”
清癯老者已摊开了掌中的一张小纸条,只一眼,他立即皱了眉,满脸的诧异不解神色。
姑娘忙道:“爹,那上面是……”
清癯老者抬眼望向黑大汉,道,“五弟,以你看,此人是敌是友?”
黑大汉话说得毫不迟疑:“他把我的兵刃送来了,应该是友非敌。”
清癯老者把纸条往前一递道:“你再看看这个。”
黑大汉伸手把纸条接了过来,目光甫一投注,他立即惊叫出声:“是他……大哥,这,这是怎么回事?”
纸条上,龙飞凤舞几行狂草,写的是,“我没想到文章道德著称一时的严老夫子竟会是‘十奇’中的‘不老书生’,自责走眼之余,容我说声失敬。
除夕之夜,二奇现于‘孔家店’,从此小地方将更添一桩光采事迹,本地人也将更会引以为傲。
离别多年,聚会难得,三位请安心吃年夜饭,虽有宵小骚扰,容我权充篱外护卫,愿凭浅薄所为尽逐之。
唯,当世称龙者九人,严,赵二位幸勿将事端扣于区区在下一身,代劳送上兵刃,无须动用,伴盏可也。”
没署名,左下角赫然又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龙。
姑娘凑在黑大汉身后看得清楚,她看毕惊叫说道:“是他,会是他,‘玉龙’皇甫华……”
清癯老者点头说道:“没错,丫头,这才真是他……”
黑大汉缓缓放下纸条,道:“大哥,这跟头栽得并不冤……”
清癯老者道:“可以这么说,只是‘玉龙’皇甫华怎么会在这时候,这么巧地到了‘孔家店’,他到这儿来干什么……”
姑娘突然说道:“爹,您以为他是从别处到这儿来的?”
清癯老者道:“难道不是?”
姑娘摇了摇螓首,一连说了两声不像。
清癯老者讶然说道:“丫头,怎么不像?又那儿不像?”
姑娘抬玉手一指黑大汉手中纸条,道:“您看这纸条上的口气就不像!”
清癯老者道:“丫头,你这话……你指的是……”
姑娘道:“那第一句,我没想到文笔道德著称一时的严老夫子,竟会是‘十奇’中的‘不老书生’,自责走眼之余,容我说声失敬。”
黑大汉道:“丫头,这一句怎么了?”
姑娘摇头道:“看来您二位都是糊涂一时,从这句话里可以看出,他知道严老夫子这个人,也应该表示他就住在‘孔家店’……”
清癯老者双目一睁道:“丫头……”
姑娘接着说道:“还有那句走眼,要不是他知道爹,认识爹,何来走眼二字?这是第一句话,还有这第二句……”
“够了,丫头。”清癯老者激动地一抬手,道:“一语惊醒梦中人,如今想想,我也认为他是原来就住在‘孔家店’,而不是在这时候到这儿来的……”
黑大汉忙道:“大哥,他是这地方的那一位……”
清癯老者摇头说道:“这要费一番思索了,总之,走眼的是我而不是他,‘孔家店’更添光采,更引以为傲的,也该是‘玉龙’蛰居,而不是‘十奇’中的两个聚会于此……”
姑娘美目中突然闪起两道惊喜异采,她有点急不可待地道:“爹,我要出去一下……”
没等清癯老者答话,她闪身拉开闩,出去了。
黑大汉一把没抓住,他大叫说道:“丫头,回来……”
只听姑娘在外面说道:“您二位别跟来,我马上回来。”
黑大汉扭过头来急忙说道:“大哥,侄女……”
清癯老者一抬手,摇头说道:“左近有‘玉龙’在,不碍事的,让她去吧。”
黑大汉叫道:“大哥您就这么放心!”
第二章 落拓书生
清癯老者道,“她一身所学不在一般高手之下,对她我由来很放心。”
黑大汉定了定神道:“可是您总该知道她这时候出去干什么,上那儿去……”
清癯老者道:“我知道,她上村西去了……”
黑大汉道:“村西?上那儿干什么去……”
清癯老者淡然一笑道:“你忘了,她刚才提起一位黄先生?”
黑大汉道:“我知道,黄先生怎么……”一怔接道:“莫非那位黄先生会是……”
清癯老者道:“她就是去看看是不是!”
黑大汉道:“怎见得那位黄先生就是……他有什么可疑之处么?”
清癯老者道:“黄先生是位十足读书人,文质彬彬,弱不禁风,他有着一付颀长的身材,根根如玉的十指,虽然面貌平庸了些,但那可以易容,他满腹珠玑的才华,偶而一两句,足惊四座,令人自叹不如,如今想想,应该是深藏未露,巧的是他姓黄,似乎是取皇甫复姓那首一字……”
黑大汉道:“大哥,乍听很像,只是‘玉龙’隐居在这小乡镇……”
清癯老者道:“‘不老书生’又为什么隐居在这小乡镇里。”
黑大汉呆了一呆,道:“大哥,我看丫头这一趟八成儿白跑。”
清癯老者道:“怎见得?”
黑大汉道:“由这张纸条上的最后一句看,人家分明听咱们谈话多时,也就是说咱们的一举一动尽在他耳目之下,既然如此,丫头跑去找他,他岂会不知道?他隐居在这儿,如今又明知道丫头是去找他的,他又岂会让丫头有所斩获?”
清癯老者点了点头道:“不错,五弟,看丫头回来之后怎么说吧!”
丫头,美姑娘,她像一只凌波燕般,顶着刺骨的寒风扑向了村西,在这儿住了多年了,路熟,再加上她那高绝的身法,转眼之间就到了村西头。
到了村西头,她一怔停了步,因为她听见了一阵阵的朗朗书声,这书声传自前面数丈外。
那儿有一座小瓦屋,没有竹篱,离别的人家也远,孤零零的一座小屋,屋前只挺立着一棵压了雪的大树。
灯光透窗,从那透着灯光的纸糊窗户看,窗棂上映着一个人影,既圆又大的人影。
那朗朗书声就从那窗户里透传出来。
够可怜的,也的确是个书呆子。
这时候人家都围着炉子吃年夜饭,他却一个人在这寒夜除夕,猛啃书本子。
不对呀,黄先生有着一付颀长的身材,这窗上的人影怎么又圆又大,像个肥胖的人呀!
姑娘她皱了眉,她迟疑了一下,迈步走了过去。
屋里的人毫无所觉,朗朗书声也没有停顿。
到了门口,姑娘迟疑着抬手拍了门。
剥落声一起,朗朗书声立时停顿了,随听里面有人间道:“谁呀?”
姑娘眉锋又是一皱,这话声不像刚才在自家门口说话的那个清朗话声,她思索着应道:“黄先生,是我,请开开门。”
只听屋里那位黄先生惊“哦”一声道:“原来是严姑娘,请等等……”
步履响动,跟着,门开了,姑娘目光一直,差点便笑出声来,那位满脸病容的黄先生敢情正裹着他那床破棉被呢,怪不得瞧窗上人影既圆又大。
她这里忍住笑,那里黄先生睁着一双无神的眼,惊诧道:“姑娘这时候……快请进来,外面冷……”说着,他把姑娘请了进去。
看他这间屋,足够可怜的,卧房兼书房,摆设简陋,一张木板床靠里,一张破书桌临窗。
书桌上一盏油灯明灭闪烁,放着一本破损不堪的书。
这,完完全全像个不得意的落魄文士。
姑娘掸着身上的雪,黄先生他开了口道:“严姑娘,夜这么深了,你……有什么事儿么?”
姑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含笑说道:“先生既然到了我家门口,怎么不进去呀!”
黄先生一怔,瞪大了眼,道:“我到了严姑娘家的门口?什么时候,没有啊,我今天一天都没出门,这么冷的天,这么深的雪……姑娘怕是看错了人了吧。”
姑娘美目一转,笑道:“那也许是夜太黑,我看错人了……”
黄先生道:“一定是姑娘看错人了,姑娘看,在屋里我都要裹上这床被子,我还敢出去?那准会被冻……”
下面的话他没有出口,脸猛然一红,忙把被了扯了下来,走过去往床上一丢,窘笑说道:“严姑娘,请恕我失礼,实在是太冷了,我,我……”说着,说着就是机伶一颤打上了哆嗦。
姑娘看那书生机伶伶一颤,冷的直打哆嗦,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先生还是把棉被披上吧,相识多年,彼此都是熟人,先生不必这么拘礼,这么客气。”
黄先生还待迟疑,姑娘跟着又是一句:“先生身子弱,冻坏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黄先生究竟抵不过冷,一连应了好几声是,忙走过去拿起那床破棉被重又裹在了身上,裹得比刚才还紧。
姑娘美目一转,目光落在了书桌上,道:“先生在用功么?”
黄先生忙道:“闲着没事儿,一个人也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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