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冷香道:“你可知道他是谁?”
黄先生微一摇头道:“不知道。”
霍冷香道:“又装糊涂了,好吧,由你了……”
顿了顿接道:“他是个武林中名气不下‘十奇’的大人物,‘要命郎中’龚瞎子……”
黄先生神情微微一震道:“原来是龚郎中,我久仰。”
霍冷香道:“看来你也没把他放在眼里。”
黄先生道:“那种事不必形诸于外。”
霍冷香道:“你很会说话,只要你能在他长鞭三挥之下不倒,我就认为你的一身所学比赵滔高,我也就会给你高职高位。”
黄先生微一点头道:“我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好吧,请命他挥鞭吧。”
霍冷香道:“你站稳了,阿龚。”
她话声方落,车把式阿龚,那位“要命郎中”龚瞎子已挥起了长鞭,先是缓挥,而后越挥越快,渐渐地马鞭在寒风中露出呼啸异声,听来刺耳怕人。
然而,那长鞭只在半空旋转,却不落下袭向黄先生。
黄先生气定神闲,泰然安祥,卓立在雪地上,一双目光直跟着那在半空旋转挥动的长鞭上。
突然,龚瞎子一声冷笑,手腕一振,那长鞭灵蛇也似地闪电一般直向黄先生头顶扫去。
黄先生仍没动,眼看那鞭梢儿就要落在头上,龚瞎子冷哼一声,长鞭忽折向下,蛇一般地向黄先生脖子缠去。
这一手快,也出人意料之外,可是黄先生应变神速,一点也不比龚瞎子慢,单掌一竖,直向挥过来的鞭梢迎去。
龚瞎子瘦小身形为之一震,连忙沉腕收鞭。
黄先生微笑说道:“这算是第一鞭——”
话还没说完,长鞭挥抖得笔直,鞭梢忽向黄先生胸前要穴飞快地点过去。
黄先生淡然一笑,伸两指就要去剪。
龚瞎子快,长鞭又一沉,飞绕上黄先生左小腿。
龚瞎子笑了,轻笑三声,振腕猛地一拉,他想把黄先生拉倒在雪地上,摔他一个结实。
可是,他那贯注真力的一挥之后,黄先生站在当地,脚下连动都没动。
龚瞎子两眼猛地一睁,沉声喝道:“你再试试。”
挺腰站起,猛地又是一扯,黄先生仍没动,然而“砰!”地一声,那条马鞭断了。
龚瞎子身形一幌,一屁股坐在了车辕上,脸上变色,眼瞪得大大地,既惊又怒地望着黄先生。
敢情,他这位瞎子并不是真瞎,只是装瞎而已。
黄先生淡然地笑了:“三鞭已过,我侥幸不倒……”
只听霍冷香惊声说道:“够了,我给你的职位定然让你满意就是。”
黄先生道:“你我一言为定。”
霍冷香道:“你我一个半月之后再见,阿龚走!”
龚瞎子应了一声,拉动马头,赶动了马车,郝无常与那四个丑女人在前开路,飞驰而去。
黄先生没再说话,就那么站在雪地上任檀香车远去。
一直到望不见那辆檀香车后,他才抬腿轻踢,那条断鞭飞落在丈余外,然后,他摊开右掌,双眉只一扬,那条玉龙马上起了一丝乌气,立即随风飘散。
他目光呆呆地望着掌心上的那条玉龙,喃喃说了道:“他是玉龙,我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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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骆马湖滨
风静了,雪也止住了些,可是这个湖已经冻成了一面镜子,四下都是雪,湖里结了老厚的冰。
一只抖索着的夜鹰从湖边一丛矮树下飞出,往湖面上一落,他打了个滚,忙又振翅飞了回去。
这是“骆马湖”宁静的雪景。
“好俊的扁毛畜生。”
湖边一座庞大的茅草棚子里,传出了一个带笑的苍劲话声,中气充沛,劲道十足,檐上的积雪都被震落了。
这座草棚子有两个后窗对着“骆马湖”,一个紧紧地关闭着,一个则被高高地支开着。
对着这扇窗旁,有一张方桌,方桌上摆着一壶酒,几味小菜,桌边上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的,是个身材矮小,赤红脸,长眉细目的秃顶老者。
这么冷的天,他只穿着一件宽大的夹袍,外面罩了一件皮坎肩而已,而且毫无冷意。
女的,是位年华双十的绝色姑娘,人长得清秀,像一株雪里寒梅,高雅,大方。
她则穿一身轻裘,外加一袭披风,温柔之中微带逼人的英气,娇弱之中也微透着刚健。
关闭着窗户旁,也置放着一张方桌,那儿也有一个人独据一席地自斟自饮,清闲而惬意。
这个人,是个年轻人,穿着一件青色的袍子,人长得玉面朱唇,长眉凤目,算得上是风神秀绝,罕见的美男子。
可惜的是,他嘴唇太薄了些,而且那一双斜飞入鬓的眉梢,也隐隐地透着一股懔人的煞气!
他,偶而向一男一女的那一桌投过一瞥,而这一瞥,在那位姑娘的身上停留的时间较为长一点。
偌大一个草棚子里,桌子倒不少,人却只有这么三个,再有,就是缩在一旁烤火的伙计了。
很显然的,刚才那句话是那位秃顶红脸老者说的,他手中举杯,一双亮如闪电的眼,正望着室外湖心。
听,穿轻裘的姑娘含笑接了口:“可不是么?湖水都结了冰,这时候那还有鱼儿可寻,他要是再飞出来几次,就非被冻僵不可。”
秃顶红脸老者微微点头,道,“十妹说得不差,禽鸟没有灵性,一傻如此还有可说,可是身为万物之灵的人,有时候竟也比禽鸟还傻,这就令人不能不摇头长叹了。”
穿轻裘的姑娘螓首微颔,道:“三哥说得是,禽鸟是不知不可为而为之,人则往往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一愚至此,怎不令人感叹。”
就在这时候,那只黑鹰又冲林而出,秃顶红脸老者抬手往外一指,忙道:“十妹,快看,它又……”
那穿青色的年轻人眉梢忽微扬,有意无意地抬了抬手,湖面上那只落在冰上的黑鹰忽地一个滚翻,寂然不动。
秃顶红脸老者轻叹一声:“果然,十妹,它完了……”
穿轻裘的姑娘怔了一怔,道:“奇怪……”
秃顶红脸老者收回目光问道:“十妹,什么事奇怪?”
穿轻裘的姑娘抬起那欺雪赛霜,晶莹如玉的玉手往外一指,道:“三哥,我以为它不是饥饿所为,也不是耐不住寒冷而死的。”
秃顶红脸老者讶然说道:“那么十妹以为它是怎么死的?”
穿轻裘的姑娘道:“三哥请看,它若是因前二者而死的,从林内飞冲而出,余力未尽,它应该往湖心滚翻才是,怎么会向旁边滚了一滚呢……”
秃顶红脸老者道:“莫非是风吹……”
穿轩裘的姑娘道:“三哥,它从林内飞出来是顺风。”
秃顶红脸老者凝目向外一看,立即点头说道:“不错,是顺风,那么十妹以为它是——”
穿轻裘的姑娘道:“它似乎被什么力量打了一下?”
秃顶红脸老者一怔,眼望湖面上那只死鸟良久,方始缓缓收回目光,然后把目光投向另一个窗下的青衣年轻人。
青衣年轻人正低头浅饮,毫无所觉。
而穿轻裘的姑娘适时开了口,低低说道:“三哥,你看那窗户上。”
秃顶红脸老者忙张眼望向窗户,纸糊的窗户上,有一个豆大的破洞,圆圆,整齐如刀割。
他脸色一变,双眉刚扬,穿轻裘的姑娘已然急道:“三哥,别——”
秃顶红脸老者道:“为什么,十妹,一只饥寒交迫的禽鸟出来觅食,是招他了还是惹他了,他竟这般狠毒地杀了它……”
穿轻裘的姑娘道:“三哥,我比你还气愤,可是咱们得伪作小忍多想想。”
秃顶红脸老者道:“想什么,十妹!”
穿轻裘的姑娘道:“他那扇窗户是关着的,原没有丝毫破损窗纸,从窗里绝难看到窗外的情景——”
秃顶红脸老者神情微震,道:“我明白了,十妹,还有?”
穿轻裘的姑娘道:“听音辨位在平常已属不易,一般高手也只能听出十丈左右,三哥请估计一下,从这后窗到那飞鸟毙命处有多远?”
秃顶红脸老者脸色一变道:“该在二十丈以上。”
“还有!”穿轻裘的姑娘道:“看破洞的形状,分明他是沾酒弹指,可是破洞四周毫无湿意,而且外面的风也不算小,他的真气、手法,堪称高绝……”
秃顶红脸老者脸色大变,道:“十妹,那难道就罢了不成?”
穿轻裘的姑娘道:“三哥,咱们何曾怕过事,但至少该先弄清楚他是世上的那一个,然后再谋取对策,三哥以为如何?”
秃顶红脸老者轻叹一声道:“十妹不但心细如发,而且遇事冷静,不但使我自叹不如,就连咱们几兄弟都算上,只怕也……”
穿轻裘的姑娘皱眉笑道:“三哥是怎么了,女儿家要不比男人家心细,那岂不……”
既重又厚的垂帘一掀,从外面走进一个人来,这个人,穿一身脏兮兮的儒服,文士装束,外罩一件破皮袄,年轻在卅上下,黄黄的一张脸,猥琐得很。
赫然竟是那位落拓寒儒黄先生。
他混身打哆嗦,一进门便喊道:“伙计,快给我打上一壶花雕,取取暖好赶路。”
嘴里说着,目光直扫在座之酒客,他看见那秃顶红脸老者与穿轻裘的姑娘时,便是微微一怔,不巧这时候那两位也看着他,他连忙把目光避了开去。
当他看见那穿青衣的年轻人时,又是一怔,虽然那穿青衣的年轻人没看他,可是他也很快地移开了目光,转身去烤火了。
这时候穿轻裘的姑娘已向着秃顶老者低低地说道:“三哥,你看这个人……”
秃顶红脸老者淡然一笑道:“大哥的同行,可是他比大哥的运气差些,怀才不遇,考场失意,一介落魄寒儒而已。”
穿轻裘的姑娘道:“三哥没看见他刚才那异样神情?”
秃顶红脸老者道:“什么时候?”
穿轻裘的姑娘道:“就在他看见咱们的时候。”
秃顶红脸老者摇头说道:“我没留意,怕是十妹看错了?”
穿轻裘的姑娘微摇螓首,道:“不!我看得清清楚楚。”
秃顶红脸老者道:“那也许他见咱们开着窗户而坐,感到诧异……”
这时候,伙计捧着酒菜走过去问黄先生道:“这位客人坐那儿?”
黄先生转身站起,抬手一指道:“就是那张桌子吧。”
他手指处,是一个避风的角落,那儿也有一张桌子。
伙计忙把酒菜端了过去,然后又去烤他的火了。
也许是烤过火了,黄先生已经不像刚才进门时那般混身打哆嗦,那么冷了,他踱着四方步走了过去。坐定,自斟一杯,一仰而干。
穿轻裘的姑娘眉锋微微一皱,道:“好喝像,原来还是个酒徒……”
秃顶红脸老者双目一睁,笑道:“十妹,酒徒有什么不好,古来文人那一个不跟酒结缘的?没想到他也是我的同行,我倒要……”
只听黄先生摇头幌脑,轻声哼道: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与尔同销万古愁……”
秃顶红脸老者意兴飞扬,击掌轻喝:“好,好,知音难遇,知音难求,说不得我要……”
^奇^穿青色的年轻人嘴角泛起一抹冰冷、鄙夷不屑笑意。
^书^适时,黄先生摇头一笑接着说道:“喝酒有什么不好?真是,在这浊世,醒时不若醉时好,且听那句与尔同销万古愁?只有一杯在手,便有万种忧愁也要化为乌有,尤其三分醉意之后,飘飘然,浑陶陶,有登仙之概,忘物忘我,这又岂是局外人所能领略得到的?酩酊时,或纵声长笑,或放声悲哭,真情流露,我辈本色,其洒脱,其豪放,又非一般人所能及……”
秃顶红脸老者忘形大呼:“高绝,好绝,年轻人……”
穿轻裘的姑娘一把扯住了他,他住了口,可是来不及了,黄先生一偏头,向着这边问道:“老人家莫非呼唤区区在下?”
秃顶红脸老者只得点头说道:“正是……”
黄先生跟着又是一句,“老人家有何见教?”
秃顶红脸老者赧然一笑,忙道:“不敢,我静聆高妙之论后不觉忘形……”
黄先生倏然而笑,道:“闻此论而忘形者,必吾之同好也,老人家,然否?”
秃顶红脸老者将头连点,道:“然,然,然,我生平无他好,唯爱杯中物……”
黄先生轻击一掌道:“果然同好当面,风雪逆旅,湖边小肆,得遇一同好,区区在下不枉此行,酒怀堪慰,我请教……”
秃顶红脸老者忙道:“阁下如不嫌弃,敢请移玉共谋一醉。”
黄先生大笑而起,狂态毕露:“固所愿也,未敢请耳,我辈中人讲究的是癫狂不拘,豪迈不羁,老人家何言嫌弃二字,伙计,把我的杯箸酒莱移过来。”
破袖一拂,径自走了过来。
秃顶红脸老者连忙站起相迎,拱手笑道:“阁下,请坐,请坐。”
亲自拉过了一把椅子。
穿轻裘的姑娘连连地皱着黛眉,但她却没说话。
黄先生行近一拱,道:“老人家,你我虽萍水相逢,但却一见如故,世俗间的客套话我不说了……”
秃顶红脸老者笑道:“阁下适才说得好,我辈中人讲究的是癫狂不拘,豪迈不羁,既如此,何须世俗中之虚假客套?”
黄先生点头说道:“老人家诚乃区区生平仅遇……”
目光一转,落在姑娘身上,道:“这位是……”
秃顶红脸老者忙道:“舍妹,姓柳。”
黄先生举手一拱道:“原来是柳姑娘与柳老人家……”
穿轻裘的姑娘只得答了一礼。
秃顶红脸老者却笑道:“阁下,我不姓柳,我复姓公孙。”
黄先生为之一怔,讶然说道:“怎么令妹姓柳,老人家却……”
秃顶红脸老者笑道:“柳姑娘是我的义妹。”
黄先生恍然大悟,“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老人家,请恕个罪。”
举手一拱,与秃顶红脸老者同时坐了下去。
伙计移过了酒莱杯箸,黄先生拿起酒壶该斟的斟,该添的添,然后举杯一照,道:“能得相逢便是缘,来,我敬二位一杯。”
秃顶红脸老者一仰而干。
穿轻裘的姑娘则说了声“量浅”,只略略沾了沾唇。
一杯饮罢,秃顶红脸老者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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