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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落》小说作者: 尘斜斜
苏蔓菁嫁给古影时,她是迷迷糊糊带着春。宫。图去的,没有期待,没有向往,只想着如何卷走丰厚的彩礼,然后销声匿迹。
可惜,他轻轻掀去盖头,她便再也走不成了……
第一卷 第一章 石碑(上)
耀月镇的日头一贯是毒辣辣的,但这一年有些不同往常,春分之后小镇一连下了半个月的雨,罕见的暴雨。
小镇雨后的清晨,冷冷的地气似乎猛然间从地底下席卷上来,冻到骨子里;正午,则是另一番景象。
第一缕阳光还没爬上耀月镇高高的墙头,樵夫们已经收拾了几样东西准备上山打柴。路过醉落湖的时候,樵夫们面上的表情渐渐僵硬,就连一向多嘴的王麻子也闷声不吭,仿佛都在躲避着什么。
醉落湖的东面,十步开外的草坪上赫然陈列着三排高高低低、大小不一的石碑,全数正对着初阳。仅有两块残缺的石碑夹杂其中,扰乱了这三排石碑井然有序的格局,它们并排面向醉落湖另一侧高耸的黎峰,那狂放不羁的气势,恍若看破红尘,而后冷冷的傲视着世间一切。
两块石碑由来已久,但凡见过石碑题字的人不出半个月就会抑郁而死;活着的,大都不知道上边写了什么。
天合帝国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市井无赖都晓得魔咒的厉害。醉落湖石碑,那简直是如雷贯耳,任谁一听到‘石碑’这两个字,脑中景象立刻缩影成一道惊雷劈过,呈现银色的呆滞空白。
这一日,恰逢耀月镇首富苏员外的千金远嫁国都曦皇城。长长的送亲队伍缓缓前进,红色如瑰丽花魅一般在官道上略起阵阵清尘。
突然,队伍骚动,唢呐声陡然一阵走高。
竟是一袭红衣打扮的苏蔓菁扔了盖头,匆匆走下花轿,手执罗裙径直奔向醉落湖的方向!
她一路小跑着,穿过三排整齐的石碑,最后收住脚步,静静的凝视着青苔包裹下的石碑……
晨风吹起湖边的垂柳,惹得湖面泛着一圈圈的涟漪;风的温柔唯独穿透不了那层密密的苔藓,石碑面前,一切柔情似乎都被瞬间消灭。
苏蔓菁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她双手拢了拢身上的红色嫁衣,猛然间感到后背寒风袭来。这仿佛是一种错觉,并且极不舒服;苏蔓菁小啐了一声:“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蹊跷的地方!”言罢,苏蔓菁在左边的石碑前轻轻跪下。
就在苏蔓菁纤长的手指碰到苔藓的那一刹那,她仿佛触电了一般,慌忙收回了颤抖的右手。那一刹那之间,她的耳边竟响彻一个绝望的哭泣声!似乎还是一个柔弱的男子撕心裂肺的呼喊!
这里不是坟地,没有冤魂野鬼……
此刻,苏蔓菁唯有这样安慰自己。
樵夫们远远瞥见石碑前跪着一身红衣的女子,早就吓得屁滚尿流,纷纷抛下肩上的柴火,拔腿就跑;王麻子嘴里则不停咒骂道:“呸呸呸!大白天的,这些个冤魂野鬼竟敢出来,也不怕被雷公劈了!呸呸呸……阿弥陀佛!”
咒骂声在苏蔓菁耳边不断回响,忽然她神色的眸光一闪,伸手轻轻取下了头顶沉重的凤冠,捧在怀中;她直起身向后挪了挪——这样,目光所及,两块石碑的轮廓都在她眼中了。
烈日炎炎,尤其是在天合帝国的南方,空中的太阳仿佛就在头顶危悬着,带来了灼热滚烫的气流,一不小心恐怕就要掉到你的脑门上,非要烫出几个窟窿不可。暴晒在阳光下的人们无不挥洒着汗水,更甚者,哭爹喊娘的人还会在脸上掺一些丢脸的泪水。
没有上午下午之分,街道上都是打了幌子的茶棚。天凉的时候兴许能在茶棚找个僻静的位置坐坐;但是只要天气一热,这些茶棚里是绝对没有一个客人的,板凳热乎乎的,客人还敢落座么?就算是坐下了,端着一碗馊味刺鼻的茶水,谁咽得下去?大热天的,茶棚里的茶水有个“歪名”,当初不知道是谁起的名字,长,太长了:上一刻泡的,这一刻香的,下一刻馊的。
稍有一个半个身份的人也会寻个茶馆喝茶解渴,剩下的贫民在邋遢的茶棚基本上只能讨到几杯酸酸的茶水,馊的。
苏蔓菁抬头望天,正好太阳从她头顶直射下来,刺眼的阳光咄咄逼人,她低头放下了怀里的凤冠,小心翼翼的将它摆在左边的石碑前。
她不安的揉了揉眼睛,继续将视线转移到两块石碑上……
说实话,苏员外给宝贝女儿订的这门亲事绝对是最风光的:女婿在朝官居一品。
想当初苏员外不惜毁婚,他一心想让苏蔓菁嫁入豪门。但是那个时候,萧天子刚刚诛灭公孙玄虚,建立天合帝国。宝贝女儿转眼间就要嫁给萧天子的心腹大臣了,苏员外偏偏在这个时候忽然犯起了嘀咕。
一来,悔婚之事不胫而走,耀月镇民风淳朴,‘一女不嫁二夫’是人们认准了的规矩,违者要受教祠堂宗法的处置。
二来,萧天子初登大宝,政局还未完全稳定,苏员外着实胆心女儿和女婿的安危,毕竟前朝余孽刺杀忠良的事情不是没有。
苏员外仔细权衡了宝贝女儿的终身大事,足足两天一夜的时间他都茶饭不思,手里拿着一支笔,桌上平摊着两张宣纸,一张纸上写着祠堂宗法的十大酷刑,另一张纸上写着苏蔓菁嫁到曦皇城的所有后果。
入夜已深,苏员外充耳不闻窗外窸窸窣窣的虫鸣声,他两只小眼睛眯了很久,视线在两张宣纸间徘徊不定。
手里的笔不知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苏员外挪动了僵硬的身躯,准备弯腰去捡,可巧一阵清风吹来,把案上的纸吹到了地上。
那张纸不偏不正,就轻轻地压在毛笔上,墨渍在宣纸的背面散开浅浅的墨痕,从正面看,就点在那个‘嫁’字上。
天意啊!
第一卷 第二章 石碑(下)
苏员外考虑周详,匆匆买通了在祠堂管理宗法的人,把苏蔓菁婚嫁的记载由玄虚帝国改成天合帝国。这一来一往颇费周折,五百两银子,全都被祠堂那群‘拿着宗法当饭吃’的废物收进了腰包。
苏员外虽然心里不甘,但面上却是十分欢喜的。宝贝女儿苏蔓菁样样出众,说不定哪天就能飞上枝头做凤凰;到时候,莫说耀月镇了,整个天合帝国的人都想来巴结他苏某人,黄金白银还不是自己囊中之物?
一番精心打算后,苏员外亲自打点了一切行李,又指定两个心腹做新娘子的护送随从;直到进京前一夜,苏员外将消息告诉了苏蔓菁。
明儿,你该出嫁了。
苏蔓菁早就知道自己到了婚嫁的年纪,没想到竟然这 么 快‘炫’‘书’‘网’,愣是一夜无法入睡。从前听说玄虚皇帝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头儿,她已经极不情愿;现在,父亲又要将自己送到另一个陌生人枕边,她心里更是恼火:“爹爹没良心!娘娘死得早,就把我当成牲口,卖来卖去!我若是牲口,你又是什么?”
苏员外被这句话骂得狗血喷头,却没有半点斥责。
苏蔓菁越发泼辣:“我死也不嫁!”
苏员外心头一阵气恼,怒道:“什么什么?这回,我就是绑也要把你绑上花轿!”
说罢,他便后悔了。
这厢苏蔓菁怔了半晌,挤出两行清泪,忽然右手直指顶上房梁,啜泣道:“娘!你看看,爹就是这样逼我的!我好想你啊,娘亲!”
苏员外咳嗽几声,低沉道:“这,这……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做爹的,哪个不是为了儿女好?你说说,是不是?”苏蔓菁的亲娘早年病逝,这对他来说本来就是一个心结,现在被女儿这么狠狠一戳,心里仿佛突然破了一个洞,生疼。
苏蔓菁抬眼望去,父亲确实一脸愧疚,只是想起早逝的生母忍不住痛心起来。
“爹爹,若是我肯嫁,能否让我去母亲坟前祭拜一次?”从小到大,这恐怕是苏蔓菁最大的愿望。因为父亲不允许她过问母亲的事,即便母亲的坟地苏蔓菁也从未去拜祭过。
苏员外一时摸不着头脑,但至少已明白女儿跟自己纠缠着生母的事情。以他现在的心境,不知怎么的,还是极力隐瞒。
“你若不答应,就别指望我穿上这些嫁衣!”苏蔓菁咬了咬牙,右手转而指向石案上的红裳。
没辙了。
苏员外本来还踟蹰不定,思量着要不要把十几年前的事儿翻出来通通对苏蔓菁讲了,但被女儿这么一唬,心肠登时铁了三分:“婚嫁之日,怎好前往你母亲坟前拜祭?往日的书都白念了么,傻丫头!好,爹准了……你回门的时候,爹爹一定告诉你!”
苏蔓菁显然呆了一下,眼底的猜忌恰好被苏员外捉住,他转身取来纸笔,嘴里碎碎念道:“白纸黑字,我写下来,你这下放心了吧?”
“这个……就不必了。”苏蔓菁握住笔杆,抢道,“你看起来也不像要骗我。”
苏员外暂缓一口气,庆幸缓兵之计在女儿身上有了成效。
“烧了这些,丑死了!即是嫁到国都,带上这些未免太寒碜了吧?”苏蔓菁嘟哝了几句,再次睨了石案上的布匹。
苏员外如蒙大赦,烧吧!只要不是太刁钻的事儿,由着苏蔓菁胡闹了。
烧烧烧……
当着父亲的面,苏蔓菁毫不犹豫烧了满满一车的绫罗绸缎。这重重火焰后,隐隐约约,似乎可以看见苏员外咬牙切齿的滑稽表情。
两天后,苏蔓菁裹上了层层红色嫁衣。
苏员外携妻妾送出了十来步。
花轿里边传来苏蔓菁誓死不回娘家的怒斥声,一干人等听了,都收回了迈出去的脚步;苏员外的额头顿时划过三条黑线,慌忙陪笑说:“丫头又在胡闹了!”
“老爷该安心了,姑娘又不是入狼穴,您寻的这门好亲事,可是蔓蔓前世修来的福啊……”花姨娘明白苏员外的心思,她殷勤地从怀中掏出的一方香帕,慢慢擦着苏员外的额头,不时抛来几个媚眼。
这景象全看在其余几个女眷的眼中,她们仍强颜欢笑,虽然嘴里不说,但心里早就将这只狐狸精的皮扒了好几层……
终于嫁了。
苏蔓菁合掌在胸前,缓缓闭上双眼……
“娘,女儿不孝,连您葬身何处都不知道,从未祭拜过您;昨夜爹爹忽然说,只要我嫁做人妇,就会让我去您坟前祭拜,那我便嫁了。反正将来的相公也一定受不了蔓蔓的脾气,早早休了,我也好早点回家,为您守一辈子的坟。”苏蔓菁停了片刻,继续自言自语,“我跪在这里,就当时跪在您面前了,保佑女儿吧!”
头顶的烈日照在苏蔓菁的身上,不多久,在一层层的红色嫁衣包裹下,她觉得燥热难忍,伸手两下就扒掉了最外头那一件华丽的雀金霞帔,扔到一边不再管它。苏蔓菁又在石碑前叩拜了三下,就像真的在祭拜母亲一样,神情庄重。
保佑我吧!
她平常弹惯了琴弦的手指碰上看似肮脏的苔藓,眸子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她手上加大力度,瞬间突破苔藓的包裹,右边的那块石碑上的字迹顿时呈现在眼前!
痴情湖中痴情人,痴情人笑痴情事。
石碑上的字映入苏蔓菁的眼帘,也仿佛深深刻在苏蔓菁的心头。
看来当初刻字的的是练武之人,否则很难将字刺得这么深刻。这几个字行文飘逸潇洒,可是给苏蔓菁的感觉却有一种痛楚。
在闺中的待嫁女子往往会写些春心荡漾的文章,她苏蔓菁的文采出彩,对字画也颇有研究,在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情感自然逃不出她的法眼。
可是再度揣测,又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
刻字的明明是个男子,而且石碑题字的内容所指向的应该也是男子……
断袖?!
见过石碑上的题字,苏蔓菁也惊讶于自己的平静和坦然,她并没有太强烈的反应,甚至觉得很好笑:原来人们口口声声说的石碑魔咒,居然是写断袖之情的。
视线转移到石碑右下角的题字上,苏蔓菁眼前忽然一亮。
萧梧。
萧天子的墨宝?!
果真是皇帝的亲笔刻字么?
那样岂不是意味着……天合帝国的当朝天子,是断袖?
苏蔓菁被这个响当当的名字震慑在原地,她呆滞了。一阵恍惚之后,她转身拨开右边的石碑,小心翼翼地留着右下角的苔藓,生怕又冒出一个吓死人的名字来。
此生不醉。
到了第四个字,笔势越来越是无力,几乎已经分辨不出,最后一笔带过,就此断了。看来写到‘醉’字,所写的人也无力再写下去了。
苏蔓菁隐隐的感觉到,在四个字中,怕有一段伤心情事。那么,这两块石碑就是一对情侣的殉情诗文了……
苏蔓菁捻了捻怀中的香帕,眉头紧皱,眼睛直看着那四个狂草的字,嘴里念叨着:“此生不醉,此生不醉,不醉……醉?”她审视着石碑的右下角,思索了良久,终于决定不去扒开苔藓。
题字的人是谁,好像并不关她的事,何必劳动筋骨去揭开苔藓?苏蔓菁轻哼一声,起身戴好凤冠,遂又理了理发鬓,接着大步朝花轿的停靠处走去。
日头开始倾斜了,花轿继续颠簸着前进。
渐渐地,风起了。
苏蔓菁忽然觉着身上有些冷意,猛然想起自己雀金凤凰霞帔落在了石碑前,她怪叫一声:“不好了啦!”她立即下轿,拉上萌丫陪她回到了醉落湖畔。
湖,依旧是那个湖;山,也依旧是锁龙山脉中的黎峰。
只是,苏蔓菁看见她的霞帔时,不免惊讶了。
沉重的雀金凤凰霞帔不知怎么的,竟被吹到了石碑之上。
无缘无故的,会有这么大的风?会把霞帔吹到这么高的石碑上?真是,邪了门儿了……
两眼扫向石碑上的题字时,苏蔓菁的瞳孔忽然为之一缩。
此生不醉。
又是这四个字!
苏蔓菁穿戴完毕,忍不住回头看了两块石碑一眼,恍惚间她的脑海中闪过一幅陌生的景象:一个细长的身影跪在醉落湖畔,面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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