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烧- 第48部分

　　
　　牛洪乐点点头：“是啊，现在外面的日子……不说了，我先回去睡了。”
　　
　　“嗯，您走着，左后面那个帐篷就是您的，大人早给您准备好了。”
　　
　　牛洪乐道了声谢，出了帐篷，外面新鲜的空气令他不由自主的深吸了口气，他一边向自己的帐篷走，一边就想，怎么自己就离开这么一个月，就觉得所有人都有了变化呢？
　　
　　这样想着，他已经来到了帐篷前，掀开帘子，他就要往里进，但在那一瞬间，他却停在了那儿，他觉得别人有变化，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有了大变化？他这么奔波了一路，而这双手，现在还是白的，自然这不是说他的手一直都是白的，而是，在刚才吃饭的时候，他习惯性的，先洗干净了手。
　　
　　作为一个仵作，他是要比普通人讲究几分的，但那却是在接触过尸体的情况下，平时却是没有那么多讲究的，后来到了青龙寨，更是随着那帮山贼粗鲁蛮干，洗手洗澡，那也只是在什么时候想起来做一做。
　　
　　而现在，不用任何人提醒，哪怕是在饿急的情况下，他也会先去洗手，他再往前想，哪怕前一段在流民堆里，每次吃东西前，他也会先洗了手。
　　
　　“这习惯……”
　　
　　他摇了摇头，也不再多想，钻进帘子，躺在铺子上，就睡了开来。
　　
　　他在这边睡了，杨毅那边却是睡不着的，她站在山坡上，看着巨岗的方向，她不是在这里悲天悯人，而是她知道，明天，会有更多的流民涌过去，然后，会有更激烈的冲突发生。
　　
　　巨岗挡住了一次，挡不住十次百次，那并不是一个城关，那里的城墙不够高，城门不够厚，甚至还没有护城河，而且在城内，她也有了安排，等到一定时候，哪怕巨岗真的坚持了下来，动乱也会从里面发生，到那时，巨岗没有不下的道理，这，就是大势，这就像每一个朝代末期，哪怕皇帝再英明、再勤奋，也很难扭转乾坤一样，势已成，剩下的，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72、定局　（上）　　　　　　
　
　
　　第七十二章　定局　（上）
　　
　　仁和十四年八月十六日，巨岗和灾民发生第一次冲突，城门一度被轰开，但最终还是被守城军赶了出去。
　　
　　仁和十四年八月十八日，灾民第二次攻城，这一次守城军有所准备，不等灾民进前，就出去赶杀了一番。
　　
　　仁和十四年八月十八日，双方发生第三次交手。
　　
　　八月十九日……
　　
　　八月二十日……
　　
　　……
　　
　　在十八日之后，也许是因为灾民被打怕了，也许是因为没有力气了，总之，没有再爆发大的交手，但这个时候，巨岗上下已经再没有一丝轻松的气氛了，征集来的一千人已经全部都轮番出战过了，受伤的不说，只是阵亡的就有九十八人，有人不满，有人提议调集更多的勇士。
　　
　　“大哥，只要我们有三千人，就能把外面的三千人杀个干净！”
　　
　　珠儿开口，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她红色的裙子已经有脏了，脸上也有一些污迹，不过这样的她，却比先前更漂亮了，先前她的美更像是人工的，而现在则更多了几分野性，她能出现在阵前，固然是因为她是古扎的妹妹，但也是因为她本人就有一手不凡的武技，这次守城，她虽没有真的下去厮杀，但也带着人在上面主持，亲手杀过几个赵人。
　　
　　古扎没有说话，珠儿焦急，又催了一遍：“大哥！”
　　
　　“族人退的都如何了？”
　　
　　古扎终于开口了，不过却不是对她，而是对旁边的江浩，江浩道：“小孩子和女人已经都退出去了，除了一些青年不愿意走外，就剩下一些老人了。”
　　
　　“让那些青年护送老人出去，尽快，若是还有不愿意走的，就强制执行。”
　　
　　“大哥，你这是说要放弃县城吗？”听到他说强制，珠儿已经明白了过来，立刻道，“你是说要我们逃跑吗？”
　　
　　“是先暂避一下。”
　　
　　“这不是暂避！”珠儿叫道，“这就是逃跑！大哥，你怎么能这样，这是爹好不容易开创出来的局面，这是我们巨岗的骄傲，是我们雄鹰部落的根本……”
　　
　　“我们雄鹰部落的根本在山中，在一万多个兄弟姐妹的身上！”不等她把话说完，古扎就道，“这些人才是我们最重要的，我们不能在这里，和赵人都拼光了。”
　　
　　珠儿看着他，他却不再看她，转过头对江浩道：“就这么做！不管谁有意见，先撤离了再说。”
　　
　　江浩应了就要去，而早他之前，珠儿就跑了出去，江浩下意识的就要去追，却被古扎叫住了：“让她去跑吧，你也别太宠着她了。”
　　
　　被叫破了心事的江浩有些不好意思，诺诺道：“我怕她有危险……现在、毕竟现在不比先前了……”
　　
　　古扎头疼的揉了下眉心：“你先去忙你的，我找人去找她。”
　　
　　虽然还是不放心，但江浩也是分得清轻重的，再想到珠儿的身手，也就先去办自己的事了，他走后，古扎叹了口气，招来两个人去找珠儿，然后就又向城头走去。
　　
　　此时已经是下午，八月的天虽然已经有了些凉意，气温却也不是太低，太阳挂在西边，半空都是一片红色，古扎来到城头上，看着远处的山坡，那里，在过去是一片绿色，而现在，则是一片黑色——全部都是赵人！
　　
　　赵人！
　　
　　他握紧了拳，理智告诉他，他这么仇恨赵人没有半点益处，在这件事上，很难说到底是他们错了，还是赵人错了，但是他的感情中却很难这么说服自己。下令撤退，放弃这座县城，最难过的，是他。
　　
　　他还记得很多年前，他的父亲带他登上这座城楼，对他说：“这座城，现在是我们的，这是我们巨岗人发展的契机，是我们雄鹰部落能保持强盛的根本，只要有这座城在，起码五十年内，我们雄鹰部落都能压其他的部落一头，哪怕族长暂时不是由我们担任。”
　　
　　当时他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是一直记得，父亲在说这话时，那自傲的神情，而现在，他却打破了父亲的骄傲，将父亲一生最大的成绩毁于一旦，他尽了最大的努力，却什么都没能保下，这种无力令他几乎想吼叫。
　　
　　“杨毅！”
　　
　　虽然没叫出来，但他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名字，开始他还有些不太清楚，但是渐渐的，随着各方面的消息汇集，杨毅在操纵这件事也不再是秘密，想到他令巨岗的大好局面变成这样，他就恨不得时光倒流，这一次，他绝不会让杨毅活着下山！
　　
　　他正想着，却感觉眼角一红，他立刻转过身，就看到城中不远处，竟是火光冲天，这火来的迅猛，一瞬间就大了起来，古扎立刻知道，这不可能是自然的。
　　
　　“克骨，扎德列，你们立刻带两队人赶过去，一定要控制住局面！所有人都给我起来，赵人随时有可能冲上来！”他一边安排着人手去救火，一边提着刀点着城墙上的士兵。
　　
　　此时这些人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精神，这几天，赵人的小规模骚扰都发生在晚上，因此他们都只能趁着白天休息，虽然说现在已经是傍晚了，但连日来的战斗带来的疲惫感却依然沉重，此时，他们已经非常清楚，战斗不是拿着箭射几下，然后看着敌人逃跑的那种游戏了，也不仅仅是虽有可能受伤，但只要认输，就能活下来的那种比赛了。
　　
　　这里没有乐子，参加了就有可能死亡，不是那种勇士似的身中数箭的死去，也不是那种和势均力敌的对手斗了个你死我活，最终不敌的英雄似的死去，你有可能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人给咬死，也有可能被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抠掉眼珠，而你，也要带给他们致命的伤害。
　　
　　疲惫、伤痛、劳累，这些东西汇集在一起，令他们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厌战情绪，但是他们还要坚持，这里是巨岗，是他们巨岗人的县城！因此，在古扎的声音传来后，他们一个个，还是拖着身体站了起来。
　　
　　而在此时，城外的人也看到了城内的火光，他们大多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有一些机警的，却反应了过来：“巨岗人作孽，县城里着火了！”
　　
　　“这是我们的机会！”
　　
　　“攻城！攻城！”
　　
　　……
　　
　　此彼起伏的叫声响着，有一些人站在那里，而有一些只是麻木的在那里看着，巨岗人厌恶，其实流民也同样的不喜欢，他们没有武器没有铠甲没有训练，甚至没有力气，走到这里，他们基本上已经耗尽了所有，而来到这里之后，他们还要战斗、战斗……连续的战斗，虽然城里有吃的，可是，他们真的能攻下这个县城吗？
　　
　　是不是要就此离开呢？有人这样想着，可是也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后面的大多数地方都在闹灾荒，没有闹的，不是离他们太远，就是同样有重兵把守，比如说扎马，那里的军队，更不是他们能抗衡的，虽然说扎马不是由巨岗人把守，那里还是赵人的，可那些赵人对他们这些流民同样不仁慈，乖乖的排着队，每天前进那么一小步，也许，还没能看到城门，就已经饿死了……
　　
　　在这里，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粮食，离开，更不知道能不能，现在里面着了火，可是，那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巨岗人要逃，不要让他们把粮食烧了！”
　　
　　不知道谁喊了这么一句，然后，几乎在一瞬间，就刺激到了所有人的神经，是的，里面有粮食！不能让他们烧了粮食！不用再组织，他们自发的，又一次的涌向了城门。
　　
　　这次的冲锋没有任何组织，在一窝蜂的前进中，甚至有被自己人挤倒的，在还没有来到城下前，就响起了哭喊，不过这次的冲锋对巨岗人的冲击更大，僵持了这么多天，他们的箭已经被消耗的差不多了，虽然他们并不缺木材，在这个时候也不用太在乎箭的质量，但是他们并没有足够的铁，因此在这个时候，他们使用更多的就是石块、木头，而对这些，流民基本已经麻木了。
　　
　　他们顶着这些冲击，向城门涌去，有的涌不到城门前的，就分散到两边的城墙处，上面的士兵往下面砸着东西，下面的人用着一切办法在捣毁着城墙，这些天，他们也从巨岗人那里得到一些武器，脱了靶的斧头，卷曲了的大刀，少了一半的长剑，这些东西，有的是在战斗中用坏了，被巨岗人随手丢在一边的，有的是卡在某个流民的身体上的，当然也有一些完整的武器，这些，要不是从巨岗人手中夺来的，就是从他们尸体上捡来的。
　　
　　当然，更多的人是什么都没有，这时，他们就用石块，甚至是自己的双手，去扣挖着城墙上的砖，此时，每一处城墙都几乎被淋过油了，上面油乎乎的一片，有的饿急的，甚至用牙去咬上面的砖石。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当一个人有了一定的身份地位后，就不会让自己处于危险的环境，虽然巨岗人说不上身份地位，但是他们人人有粮吃，有衣穿，有家人，有房子，此时这么坚持，更多的，是处于荣誉感，而流民表现出来的这种气势则是他们无法想象的，有的人开始大哭，虽然还没有崩溃，可是却令所有听到这种声音的心里一沉。　


73、定局　（中）　　　　　　
　
　
　　第七十三章　定局　（中）
　　
　　鲜血四溅。
　　
　　随着飞起的血液，一颗人头飞到半空，然后在地上滚了几下，停了下来，显然是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杀的，那颗人头的脸上还带着悲戚，真的去看的话，仿佛还有泪痕，正在守卫城墙的巨岗人顿时惊在了那里，古扎收回还带血的剑，横扫过众人的面孔，然后缓缓的开口：“我巨岗，可有懦夫？”
　　
　　……
　　
　　沉默，然后是小声的回应，他提高了声量，再次道：“我巨岗，可有懦夫！”
　　
　　“没、没有……”
　　
　　“有吗？”
　　
　　“没有！没有！”
　　
　　这次的声音总算是大了些，但他好像还不满足，再次吼道：“你们来告诉我，有吗？”
　　
　　“没有！”
　　
　　终于，所有人都叫了起来，他这才又一次的看向他们：“既然没有，那就收起眼泪，收起哭声！这后面，还有我们的族人，这下面，还有我们的父母！若是你们想让他们都被这些赵人杀死，想让我们辛勤劳作出来的粮食由他们享用，想让我们的房屋由他们居住，那你们就哭！看泪水能为你们做些什么！”
　　
　　刚才哭出声的巨岗人握紧了拳，古扎也不再咄咄逼人，手一挥，将一个趁机爬上来的赵人刺穿，吼道：“守城！不让一个赵狗进城！”
　　
　　“不让一个赵狗进城！”
　　
　　再这一次次的吼叫中，巨岗人总算是找到一些士气，奋力的和下面的赵人拼杀起来。
　　
　　他们毕竟武器精良，还占着地利，这么一认真，原本一些已经爬上来，或者看着就要爬上来的赵人就被打了下去，不过古扎的眼中却没半点轻松的，他们这边虽然暂时鼓起了士气，但是显然只是一时的，当有更多的伤痛，更大的创伤到来时，就算不会崩溃，也是坚持不住的，他现在所希望的只是，能够将这一次的攻击给坚持下来，然后有时间，让他把族人都给撤出去。
　　
　　“还有时间吗？还来得及吗？”
　　
　　他这样想着，手中却不放松，毫不手软的将扒上了城墙的手给穿透，下面响起一声还惨叫，那声音还有些稚嫩，他这才发现，那只手，应该，只是一个孩子的，不过他却没有丝毫的停留，拔起箭，一手又刺向另一个人，他这么身先士卒，其他的士兵更是努力，终于算是遏制住了这一波的攻势，但就在这时，城门那里却是一阵的骚动。
　　
　　“族长，有赵人要开城门出城。”
　　
　　一个巨岗人跑过来道，古扎心中一咯噔，来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