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珏,你和娘说实话……你,你是不是……
——娘,别问我这个好么?我知道我自……己是谁,在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在想什么,不该想什么……我很好,真的很好。
凤心玫已经常年不握刀的手微微攥紧婆婆的手,“娘说笑了,就算星儿留得下来……也不见得会瞧上隆珏。”兄长的一生因她而毁,丈夫前半生都痴迷于她,儿子也没逃出她女儿的魔障。是孽?是缘?自己早已分不清。
微带怨气的话语让颜嫣然风韵犹存的眉目掠过无奈;一边的听雪只是看着她淘气的小星儿,可脑海中闪现的是那喜欢偷溜来找她玩,曾经天真可爱的凤心玫……
——听雪,听雪,听雪,听雪,让我躲一会儿!别告诉爹我藏在这……
——听雪,你好漂亮好温柔,我好喜欢你,哥哥也很喜欢你……所以,做我嫂子吧!
——听雪……
“心玫……”听雪闭上眼睛,深吸一口从湖面上吹来的微带水气的空气,慢慢吐气,把胸中郁气一同带出,“我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凤心玫笑了一声,有点苦,有点薄,有点淡,“我知道。”努力保养肤质却仍有些微粗的手揉了一下脸,神色很平静,“牢骚而已,只是一点牢骚而已。[·电子书下载乐园—wWw。。]
”
颜嫣然看着她们,久久都没有再说话。
知语亭能看到通往主屋的船桥。在亭中的她们远远的就看到,一名耀人的少年为一名年迈却雍容的贵妇引着路,那行进的方向赫然就是她们所在的知语亭。
小荇怎么把人往这领?听雪的神色微闪:星儿还在水里胡闹,不能让任何生人看到她人鱼的样子——这小荇从小就知道,也一直奉行……那位,不会是!
她猛地站了起来,神色复杂。
“听雪,怎么了?”颜嫣然感觉到了她情绪的波动,就连凤心玫瑰也察觉到了听雪的异样。
小荇终于将这名贵客引到了听雪面前,俊美的异发少年微侧过身,修长的手如的贵族般优雅致礼,“我的母亲。”简单得体的介绍,没有任何累赘的话语。
“久违了,听雪。”雪色的华发与道道皱纹并不能减退那曾经艳绝大唐的雍容与华美,那一身与其气质相匹有着的大幅唐袖的衣袍,蜿蜒在秀美繁丽的衣缘的金银绣纹实为唯有帝王才能享有的五爪金龙。细看那高髻之上,两支貌似简单的白玉簪——纤若发丝的金丝被巧匠的妙手熔辫成鳞爪俱全的金龙,嵌入仿若含水的凝脂美玉长梭簪。耳坠上看似普通的翡翠小坠——圆小如珠,却为层层能转能动且每层雕花不一,中心添以西域奇香的玉玲珑。贵,而不俗。
笑的时,眼角溢出暗纹,在那广额高髻的威严中隐隐透出一股淡淡的苍凉。但却很奇妙的,这笑容使那娇艳不再的唇依稀散发着出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独特魅力。
听雪微笑:真的,不用多做介绍呢。
颜嫣然和凤心玫愕然地看着美丽骄傲的听雪施着难得一见的大礼,而真正让她们惊讶是她对这名神秘贵夫人的称呼:陛下?普天之下能被称为陛下的人只有……!
“不知皇上驾到!民妇有失远迎!”婆媳二人有些惶恐地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女皇经被宫廷秘炼的香脂精心揉养的手轻轻一挥, “万岁?又不是老妖,万岁个什么。不再宫里,这些个废话虚礼就免了。”龙,天地的灵兽,古来帝王权势的象徽。谁说女子的象徽只是飞凤?千古以来唯有她,才能让尊贵的龙成为她独有的徽记。
她是龙,是那在云中尽显鳞爪的青龙。
落落大方地起身,没有半点卑微之色,气息同样高贵如凰,“陛下?”听雪美丽的眼睛在看武皇的眼睛:这有着千古一帝之名的女皇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很熟悉的气息。仿佛是,同族的感觉?
女皇看了一眼在场的小荇、颜嫣然和凤心玫。
小荇会意的施礼后退下,颜嫣然和凤心玫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一下听雪,也随即退出知语亭。
武皇面对着湖面在知语亭中坐下,顺手也示意听雪别那么拘谨,“你那司水的小东西还藏在湖里吧,不让我见见吗?”
听雪的眼中闪过惊讶,但很快消失,“星儿,还不快上来。”命运的转轮到底是谁在掌控?
最靠近知语亭的水面泛起了涟漪,清丽可人的小人鱼随母亲的呼唤而露出水面。离水的瞬间,那身染着菖蒲的衣裙上的水珠化为固态的水晶珠儿滚落,原本应该湿透的小人儿马上一身干爽。
一声赞叹,武皇走上前去捧起那充满灵气的小脸,“今年14了吧?”轻抚着那在眉心微闪着翡翠色荧光的魅灵族徽。
“是。”星儿有点不自在地望了望没有作声的母亲,“到五月就满15了。”
武皇的额头一片“清爽”:没有描当世流行的花额也没有佩带任何额饰珠翠。
听雪慢慢敛下了眼眸:难道,是她想太多了?不,不对。没有魅灵族徽不一定不是魅灵……
年迈的老女皇宠爱地掐掐星儿粉嫩的小脸颊,顺便帮她捋了捋辫得十分可爱的小发鬓,“去玩吧。”我有话要和你母亲说。
美丽的母亲微笑了一下:示意她听从这位夫人的话。
像个小淑女般有礼退下,“那我就不打扰了。”随着轻盈若舞的脚步,小银铃儿在浓密的长发间发出铃铃的微响。
女皇此刻的微笑可以被视为慈蔼……要不是她看着着星儿背影的眼神中泄出那一丝异光,听雪会认为那是慈蔼。
知语亭的围栏设计得离水面很近。坐在围栏后的汉白玉石凳上,只需一个伸手就可以轻易触摸到清澈的湖水。
龙纹唐袖一挥,溢出一阵阵高贵的龙脑香,女皇在石凳上坐下,倚着围栏看着仍站在她面前的听雪。
“我知道你想问。”那若有若无的笑容,“问吧,我允许。”
这样的首肯并不能让听雪感觉受宠若惊。看着现在将手探入湖面逗弄锦鲤的女皇,她同样也微笑,“陛下,想让我问什么?”不能说大胆只能说是大方地落坐在女皇身边的石凳上。
没有扭头看听雪,女皇的手在惊跑最后一尾锦鲤后慵懒地垂在栏上,“你不问寒冰的事吗?”
“听您这样说,我大致能确定了几分。”听雪的表情没有松动,“当年,他是陛下授意的?”一心一意只想让她活下去,却死在她手上的男人——原本还一直疑惑于他的身份以及他如何知晓魅灵之女的秘密,如今经女皇亲口点破……
扪心自问,她从来没有后悔杀了寒冰。这样说完全是出于自私与卑鄙:对朔夜的原谅与重新接受,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寒冰的牺牲之上……当时哪怕换作朔夜,是的!如果换成是朔夜亲手把孩子的心脏剜出,她也一定会杀了朔夜。就算失手,是的,“失手”放过朔夜。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接受这个男人。
尊贵的眸光注视着湖面泛起的涟漪,“寒冰一门都是世代效忠大唐的影卫,为大唐而生为大唐而死。”松弛而微带皱纹的脸颊在泛起红润的气色,“寒冰曾对我说他很满足——能为心爱的女人而死,他很满足。”
——寒冰,你恨吗?你这一生恐怕就要活在她的怨恨之下,而且很可能会死在她手中……
——陛下。
——……
——属下的父亲为皇上诛杀左督卫时被生擒,隔日以刺杀朝廷大元为由当街凌迟处死;属下的母亲也在当日投海自绝。
——你在恨吗?寒冰,恨你的身份?恨这个皇室?
——不,不恨。陛下,属下一门效忠大唐,生为大唐生,死为大唐死——属下能为心中之人而死,已是满足。属下很满足……
听雪没有说话,随女皇注视着水面。
“寒家原是效忠李唐的影卫,太宗皇上临终前亲口改诏:让寒家从此世代效忠于我。”女皇平静地述着。
听雪平静地听着,平静却又不平静地看着女皇的侧影……
老朽的容颜啊,生命的指针像被施了逆转的法咒——满头的华发从发根处开始恢复乌黑与珍珠般的光泽,松弛的肌理渐渐紧实,细微的皱纹仿佛是被看不见的手抚平,苍黄的肤色以一种奇妙的速度恢复到少女般的柔润温泽,略微干瘪需要依赖胭脂润色的嘴唇回复到丰满红润。
那双眼,光彩夺目的明媚却又带有帝王的威仪。光滑白皙的眼角被浓密垄长的睫毛透出淡淡的阴影,平添着一种神秘与诱惑。
她对听雪笑了笑,现在的笑容才是真正的“艳绝大唐”。
“这是我年轻时的脸——我唯一的能力就是能随意改变自己的容貌。”随着话语,这张少女的脸庞逐渐发生细微的变化:五官,肤质……居然渐渐化为听雪的样子!
“魅灵……”看着又变回老迈女皇的脸,听雪没有用敬语。
女皇笑了,没有丝毫的在意,“我的血没有你纯正,魅灵之力因为世世混血而只剩下这么点能力了。”她把垂在围栏外的手抬起,“不过食同族后会削族徽这倒没变。”
“告诉我这些……”听雪看着斑斓的锦鲤在澄撤的湖水中游动,“陛下,你想做什么。”敬语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只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小忙。”
她微笑着,微笑着向听雪述起一段旧事……
第七十四章(完)
“被逐感业寺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此刻的神情是在微笑,她对着一旁的听雪微笑,微笑的眼眸如此辉煌,辉煌得让人心碎,“他的孩子呢。”她的手似随意的拨动着平静的湖面,“我求闻老(闻邵典)做那‘药’……吃了下去。”
她没再使用象【炫|书|网】征着最高位自称的“朕”,而直接用的“我”。 平静的湖面下悠然游动着如虹的锦鲤,如镜的湖面倒映出一张武皇年轻的容颜:光滑白皙的肌肤如玉如珠,高贵眼眸辉煌得让人不敢直视,龙纹羊脂玉簪高绾起的发髻流动着宛如黑龙鳞片的光华。
她的苍老完全是以魅灵之力在维持,现在年轻的容颜才是她真实的容貌。
听雪静静地望着她,“陛下还未说想让民妇如何效劳。”一代女帝,用最漫不经心的口吻说着最泣血的疯狂!
武皇笑叹,年轻的容颜绝艳无双,“听雪,你该知道我要你为我做什么。”她的手抚上听雪的面庞,“食下亲子之心,削去族徽,百年不老不死。听雪,你知道我要你为我做什么不是么。”
向后一步躲开她的手,听雪展袖下跪,“如果这是陛下的心愿。”敛下心中的思绪,抬起一双美丽流银的眸子,“自当效劳。”
武皇微笑着迎上听雪的银眸,靠在湖边围栏上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那神情如释重负。
—————————————————————————————————————————
“爸爸?”小星儿回到主屋:她的父亲正端详着手中一块精致的红锦——金丝绣的龙在云端追逐银丝绣的凤凰,光华的锦边缘垂荡着细腻温柔的茜色流苏。
他似乎正出神,小女儿的声音让那双金色出现片刻的茫然。但只是片刻,流金眼眸很快恢复到平日身为父亲的那般稳重内敛,“雪呢。”边说着话,边把那块红锦仔细地叠好放进怀里。
“还在和那位夫人‘叙旧’。”跨进屋子的小荇代星儿回答。
窄袖收腰的绣琉璃丝的劲装长袍这少年的身姿看上去柔韧修长却又隐含着力量感,唯有酷似母亲的俊秀眼睛柔化了一些他利刃般过于锋利的气息。如同他化身后的形态:有着绝傲优雅的银灰色毛皮的年轻的狼。
星儿清澈明媚的眼睛在看见朔夜把红锦收起时的动作时眨了眨;在哥哥依旧冷淡地和父亲说话时,藏在印染水色菖蒲唐袖中的小手悄悄拽了拽哥哥的袖子。那酷似母亲的珊瑚色嘴唇在笑的时候不会像她母亲那样用唐袖微掩,纯净可爱的笑容犹如最灿烂的朝阳在晶莹的晨露中绽放的虹彩。
妹妹的动作让小荇弱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周身犀利的气息却是淡了许多。
这两个孩子呀……
朔夜揉了揉太阳穴,决定亲自去“催促”忘记时辰的妻子。
武皇隐讳地表示用不着打扰她和听雪的“叙旧”,作为忘昔庄主母的凤心玫和颜嫣然自然知情识趣地选择候在离知语亭不远的小亭中。
这个小亭不比那用来观赏湖光院景的知语亭的外观来得幽丽。只能纳一二人的素静的小亭子,平日里都让些负责跑腿的下人候在此处。它位置的角度与距离设计得非常妙:亭中人只要在亭中闲谈,这声音是无论如何都传不过来的;但只要一跨出亭子的范围朗声一唤,候在此处的下人却能马上听清。
多年不拿刀的手习惯性的在优雅的唐袖中交握,天真不在的眼眸因融入了太多的世故与纷扰而过早的在眼角旁留下了淡淡的铭纹。娟丽的容颜曾如朝阳般热情四溢,现在却只剩下淡若秋鸿的一瞥。
她凤心玫早已不在是曾经的那个毛躁天真小丫头,纯净不在的眼眸能看清更多事,也会忽略很多事。
——心玫,我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我知道。牢骚而已,只是一点牢骚而已。
凤心玫望着知语亭的方向,突然喃喃道,“皇上,和听雪很神似呢。”心智中,平日里的一些不断克制压抑着的一些东西如破堤的洪水在肆意泄出。
突兀的一句让一边的颜嫣然仲怔了片刻,本就不安的心狂跳了一下,“心玫!”眼睛的余光迅速捕捉周围是否有耳目的存在。
婆婆的动作让她觉得有些可笑,“娘,你在怕什么?”越说,她越有种可笑的感觉,“这里可是忘昔庄,富可敌国的‘忘昔’,谁能把耳目插入‘忘昔’?能做到的该是何等角色?江湖上也不过只有一个凤家的盘涅堡。而凤心扬对忘昔有太多顾及,就算让他听了去了不会有事。”她的眼睛有些灰暗,“看皇上对听雪的态度……就算皇家的探子听去了也不见得会有什么事。说不定,今后的忘昔还会飞黄腾……”她的最后一个字没有说出口,因为颜嫣然……
颜嫣然青白着脸,右手颤抖着举起,又颤抖着放下。胸口几番起伏,强行压下神色中的青白,似是气血烧心,眼眸一下子暗淡无光,“一个个都这样……到底想让我如何……”喘了口气,拒绝凤心玫欲扶的手,“岳人都在你身边了,他都说他的妻一世都是凤心玫——你到底还想如何?你和他的隆珏是阎罗愁的弟子、江湖上的‘柳风公子’、忘昔庄前途似锦的俊郎少年郎——你到底想要如何?听雪都说她绝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