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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多纷争,宫门多怨女。”老人的声音在已经犯困她听来有些模糊,“你想好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并不是不懂老人的意思。读过史书,她当然知道宫门就是个弱肉强食,一群貌美如花的女子为一个男人打得你死我活的地方……但这不是很有趣吗?武家的日子安逸却乏味,她早腻味了。
今天的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为碗粥就感觉无比幸福的药畜,也不是窝居在老人为她安排的空房子中那个单纯的孩子。显宦武家的这些年已改变了她的心境,杨氏潜移默化的影响更是把对权力的朦胧的渴望像一枚随时等待发芽的种子植在了她心底深处。
一声叹息,老人的身影随他的话音消失在她房中,“要是……有一天,你想离开……我会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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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十一年(637年)
14岁的她如杨氏所愿入选宫中,受封“才人”。
临走前,杨氏用一种不是母亲的爱怜或是不舍而是一种……代替自己去完成野心的眼神看着经四年调教的出色女儿,“你外祖母的母亲是大隋皇后,我儿必定要做上这李唐皇室的后座。”
当时,听到这些的她只觉得好笑:杨氏一心一意的送自己入宫原来想让她当皇后?皇后?皇后怎样?还不是人前人后的要对个男人唯唯诺诺深怕有所差池?后宫三千佳丽,就算那位被称为“贤君”的皇上分量重达百斤……被几千个女人一分,到手的估计没个一钱肉。
一直在暗中保护她的老人留给她的依旧是那四年的话并给了她一瓶药丸。
——如侍寝,就服下一丸。
噢?想得倒是周到。杨氏的调教中,房弟之术当然也在其中。当然其中大部分都是有关于如何让男人在床弟之间博更多快感从而痴迷自己,顺利受孕生下皇嗣的种种。要是费劲心血的杨氏知道她并“不能”生下子嗣……呵呵,会不会吐血而亡呢?
“惟武士彟第二女,幼习礼训,夙表幽闲,胄出鼎族,训有义方,婉顺为质,柔明表行。誉闻华阃。宜遵旧章,授以内职,是用命尔为才人。”
宦官尖着嗓子念完了册封诏书,她的命运也由此而再次改变。
皇宫就是个人吃人的地方?吃人的是女人,被吃的也是女人……全都是一群得不到那个最上位的男人欢心而发疯的可怜虫。
虽被册封为才人,但后宫三千佳丽,排起队来怎么也要二三里地。皇帝怎么可能做到“雨露均沾”?
“才人!和您一同入宫的刘才人、萧才人、于才人……都受过皇上宠幸了!您怎么就这么不着急呢?”正所谓不急才人急侍儿,她的贴身侍女灵儿为主子急得快要发疯,“方才我去御膳房拿点心,那于才人的丫头不知道有多志高气昂!连那分点心的膳房太监都冷眼瞧我们!才人,我们一定要……”
柔腻的手指耐心地剥着香榧子,银白的牙齿呵喳呵喳地咀嚼着; “要怎么样?现在的日子不好吗?”她无所谓地斜了一眼比她还急的侍女,“别给我惹祸,灵儿。”语气是无所谓的,但眼神中带有微冷的警告。
“……”灵儿心头一拧,“是。”
不就是陪一个老男人睡过一个晚上么?她环视奢华的房间:后妃的日子似乎比她想象得还无聊:除了琴棋书画和一群无聊女人外什么都没有。
无聊呀。至少在武家的时候她还能逛街、骑马……
嗯,该不该拜托“他”把自己带出这个皇宫呢?她要是一走了之,武家上下估计会以欺君之罪而满门朝斩吧。
但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对她而言,武家的一切没有任何意义,他们谁死谁活都与她无干……
就这样定了。她剥着香榧子。今晚就和那老爷子离开这个无聊至极的皇宫。
黄昏
含元殿后是漫天的彩霞,辉煌的落日如同一颗燃烧着的火球慢慢消失在含元殿的殿脊,夕阳的残芒落在殿前方左右分峙的翔鸾、栖凤二阁外青铜所铸的鸾凤二鸟上,那展翅引昂之态如随时都会振羽而去,被这光芒包裹着的含元殿如日之生。
她倚躺在含元殿的琉璃瓦上,慵懒地看着含元殿辉煌的夕阳之景:她已和那老人已经联系好……落日时分带她出宫。
一阵强风,吹乱了才人所梳的一板一眼的高髻,松动的金簪发针骚着头皮让她感觉不耐——索性全部拔掉,丢下殿去。
一头浓密的长发如在狂风中崭露闪亮鳞爪的黑龙,被吹乱的宫服下露出曲线婀娜肩膀以及胸。准备要走,没有贴花片的额头上翡翠色的魅灵族徽闪动诱惑的荧光。
“你是哪一殿的?”浑厚的男音让她回过头:一个男人站在含元殿殿脊末端的螭吻雕像上正看着她。
他必定有一身上乘的功夫,不然不可能在那巴掌大的螭吻像上站稳;他应该已过不惑之年,但两鬓间的斑白并不能影响他那如狂狮般强烈的气息;他可能身份高贵。夕阳下,狂风中,那一身刺金红色胡服如一团燃烧着的烈火烙进她的心。
在那一瞬间,她真的有告诉他自己是谁的冲动。但她只是拢了拢宫服,在殿脊上站起身,运着老人授她的上乘轻功溜之大吉。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也许她可以用“不能在宫中擅自行走;身为后妃不可和男子私下往来”之类宫规来解释自己的行为。
但她知道,当晚那老人如约来接她时……她说了一句,“我改变主意了。”
奇怪,她为什么会改变主意?
奇怪……
“皇上有旨,宣后宫所有妃嫔娘娘们前往马场观赏土番进贡的骏马。”
真是奇怪的旨意。听到这个宣昭的她和当时的很多后宫女子一样觉得怪异:只听过皇帝召妃子赏画赏花赏月赏鸟,就是没听说过赏那马厩里臭哄哄的所谓骏马的。
但皇上的旨意岂可不从?她在灵儿兴奋的呱噪:才人终于有机会见皇上了!才人一定要好好把握!以才人的姿容定能博得皇宠……下穿起那所谓的才人行头前去复旨。
皇家马场
一匹匹精悍的骏马喷着鼻气,马场中随处可见那民间少见的千里宝马。看那胫骨,看那马蹄,看那肌肉,看那牙口,看那眼神……真浪费!这么多好马只能像猪一样被圈养着。
好马,理应……
“武才人似乎对马有些见解。”那个什么总找灵儿麻烦的于才人开口了,那声音还真像鸭子叫。
“不敢,不敢。”浩浩荡荡的妃子中,她的打扮是最符合身份最合适却同时也是最不起眼的,“幼时顽劣,家父纵容之下曾学过一段时日的骑马……今日看到这些马匹……我不禁想起家父……”后宫纷争她还没有直接介入,但样子还是要做做的:用宽大的宫袖半掩住脸孔,擦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此马骑不得!皇上不可!此马已经摔伤踏死了数名驯马官!”
官宦的尖声叫唤吸引了她的注意:远远的……其实并不远,一个身着红色胡服的身影站在一匹黑鬃骏马之前。
只是背影,但她认出了……他就是那站在那螭吻像上的男人。
他是皇上?知道了这个,她的心境并没有多大的改变。
“当真?呵呵,那么哪位爱妃能为寡人驯服此孽畜?”那红色胡服的身影逐渐向她这个方向转了过来,没有丝毫起伏的心境在此刻却下意识的命令她……避入人群。
奇怪。她干嘛这么做?她有什么可心虚的?她现在打扮的模样,皇上可认不……
烈火般灼烫的视线!正想往于才人身后站的她的脚步顿了一下:那红色的身影正看着这边……不,那充满霸气的视线所俘获的唯有她一人!
她被认出来了?
“皇上。”随驾的长孙无忌不悦地看着他贤明的君主居然开这样不成体统的玩笑。
被认出,她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惶恐。相反的,她无畏地抬起眼帘冷嗤了一眼这无聊的皇帝:让娇滴滴的妃子驯马?呵,还真是古来第一人。
“无人?”霸气的一双眼给人以巨大的压力,年轻时驰骋沙场而沾染出的些许杀戮的帝王气让那些娇柔的妃子们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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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她总在怀疑当时的他是故意的。
于才人幸灾乐祸的偷笑声让她回神:她才发现所有人都后退了一步,唯有当时正巧还在发呆的她傻傻的杵在原地。
所有的目光中夹杂着审视,好奇,惊异,但更多的还是如于美人那样的:幸灾乐祸!
她只能恭敬地低着头,脑海中一片混乱。当那黑色的胡靴来到了她的眼前时,她心中所想的居然是:宫里的鞋匠所制的羊革果然比民间要强百倍。
“你愿为朕驯服此马?”浑厚的声音仿佛能让人周身的骨骸都发生共振。
但那语气中的玩味与戏谑却激起杨氏给予她的争强好胜的种子。
她的眼睛慢慢的抬起,无畏的直视那双充满霸气的帝王的眼睛,“是。”
已经有些花白印迹的眉毛挑起,“哦?武才人想如何为寡人驯马?”
武才人?呵,皇上,看来您,不!你已经事先查到了?
她的眼睛看向那匹黑鬃骏马,“想驯服此马,需三物:一铁鞭,二铁檛,三匕首。铁鞭击之不服,则以檛挝其首,又不服,则以匕首刺其喉。”
谁曾想到,后宫中的小小才人也能说出如此充满血腥话语。一时间,马场中一片死寂。
身为始作涌者的皇上倒是悠闲,“此马赐名‘狮子骢’。”他不顾一旁的长孙无忌铁青的脸色,让人把铁鞭、铁檛,匕首送到她面前,“就让朕看看,你是如何用这铁鞭、铁檛,匕首为朕驯马。”
“遵旨。”她看得清楚,当时他的眼中闪动着的是一点嘲笑。
之三
君王坐拥后宫三千。妖艳惑人、妩媚多姿、清纯明净、成熟大体、温柔体贴、知书达礼、娇俏可人……后宫之中,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能歌、能舞、善棋、善画、精乐、精巧艺……甚至一些精于武艺或是骑射的将们之女。后宫之中,什么样的“才女”没有?
“姑娘……”驯了几十年马的老驯马官看着一双娇嫩的玉手漫不经心的把玩着一柄寒光凛凛的六尺铁鞭。
“嗯?”14岁,尚显稚嫩的娇媚,可那……
为驯马而换上紧贴身体曲线的胡服,眉眼慵懒抬起的瞬间,萦绕在周身的那若有若无的幽香,在烈日下也不驯地闪耀着莹玉般光华的肌肤,尤其是那如天边傲云般无法捉摸的神情……已经足以凝固住任何一个男人的心智。
“………………”驯马官定定神,换上一副例行公事的口吻,“让下官来吧。”妃子驯马?谁都知道这只是皇上一时兴起的玩笑——要是真摔坏了皇上的美人,他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她笑了。不是后宫妃嫔为讨好帝王而习惯显露的带有诱媚之意的笑、不是娘娘们惩戒下人所露出的轻蔑冷笑,更不是宫中常见的谄媚之笑……只是笑,只是为了听到一件好笑的事情而露出的笑容。
刚赐名为“狮子骢”的黑鬃骏马在铺有黄沙的驯马场中不逊的踏动着没有上马蹄铁的天然马蹄,不耐烦地扯动固定它头颅的粗糙绳索,明亮的双目带着浑然的雄健与不驯,死盯着那边对着它微笑边把玩铁鞭子的美丽女子。
万物皆有王。这匹黑鬃马原为土番一野马谷中统领群马的马王,为使同伴逃走而不甚落入捕马人手中……几番辗转之下才来到中土大唐。
从没有抛弃身为马王的骄傲的它憎恶马嚼铁、缰绳、马刺、马鞍。它不怕的鞭子抽打甚至烙铁的印烫……痛只是一时,它有它的骄傲——马王的背,绝不让“人”坐上去!
“放开它。”玩着鞭子的主人这样吩咐驯马官,“你们都下去。”
“姑娘不可!”驯马官以及马师们惊呼,“还是让下……”
“嗯?难道我还要到皇上跟前请个旨,你们才肯听我的?”惑人的双眸只是注视着马王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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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去所有束缚的马王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些平日里总是小心翼翼看守着自己的驯马官以及马师一一离去,只剩下那穿着明红胡服的女子。
“狮子骢,记住,你叫狮子骢。”不甚温柔的语气。虽然方才那些驯马官在时,她的口气也不温柔,但现在的声音仿佛脱了某种禁制,释放着与生俱来羁傲与霸道。
六尺铁鞭甩动了,“狮子骢。”击起呛人的黄沙砾,从它身上飞溅而起的皮毛、血肉。
“狮子骢。”锋利的鞭锋封住了它因疼痛和愤怒而想踏死她的马蹄,那看似柔弱的胳膊每挥一下都重复着,“狮子骢。”
似是打累了,那双娇嫩的玉手把铁鞭掼在了马场沙地上,它见势刚想用前蹄像踢碎那些驯马官一样踢碎这美丽而可恶的头颅……
“记住,你是‘狮子骢’。” 闪着恐怖寒光的冰冷铁檛重锤在它的头颅上,痛得它差点摔倒,原本不驯的思维也在逐渐模糊……
狮子骢、狮子骢、狮子骢……
那双娇嫩的手把铁檛掼在了沙地上,带着一种恐怖的温柔抚摸着被铁鞭、铁檛肆虐得血肉模糊的马头,“狮子骢。”手的主人从怀中拿出一柄锋利的匕首,温柔地放在它的咽喉,“狮子骢。”温柔的声音在呼唤着。
从头上流下的血模糊了马王的视线,满世界的血红以及放射至全身的疼痛以及动物对死亡的本能知晓让它对这女人充满了恐惧。
狮子骢,它是狮子骢。
“咴……”
“乖。”她温柔地收起匕首,拿出帕子帮它擦去模糊它视线的血滴。在它右眼暴裂处,吻了一下,“我们来跑一下,狮子骢。”
当那些被赶走的驯马官忍不住再次回到马场时……
马场之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那娇媚的人儿骑在一匹触目惊心的“血马”之上绕着马场狂奔!马蹄每次落地,沙地之上都溅起一阵金色的黄沙以及鲜红的血花!
她,在淌血的马背上肆意而笑。那笑容美得让人迷醉,同时也让人心惊、胆颤。
“给它上药。”当那血迹斑斑的马头被交到手中的时候,惊吓过度的驯马官甚至没反应过来那一身是血的美人儿以及逐渐走远。
甚至,当周围的马师都跪下惊呼“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小的们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