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会儿于青陌正在找着熟悉的感觉,那太像她小时候家乡的场景,各地的买卖人都齐聚在一条街上买卖丝绸。她从小就是在摊儿堆里长起来的,丝绸一过手就知道好是不好,当然他们一堆儿长起来的孩子,基本上都有这手段。
“青陌,你看这匹的花色好不好,送给老太太应该是合适的。”
张景融说完就去看于青陌,却见她摇了摇头,反拉着他走过了几个摊位,终于选定了一处。
“这个花色更适合老太太,别总以为老太太有年纪了,就得这些沉沉的色儿,指不定老太太更爱这鲜亮有端庄的呢。女人家的心思,从八岁到八十岁,你们都是不懂得的。”其实完全是因为刚才张景融拿的那匹不大好,手工不够细致。张景融或许只觉得质地好,花色好,但这织造的手工却是疏漏了些。
听得她这么说,张景融只是笑,连带着摊主都笑了起来说:“这位太太说得是,女人家的心思,不是爷们能懂的,怎么猜都像是隔着墙。”
“是啊,尤其是我这太太,心思最难懂了。”张景融这话满是宠溺,差点又让于青陌掉进泥沼里了。
摊主这时又说:“不是我自夸,我们家的丝绸,虽然花色上不多,可织染手工上在整条街来说,却是排得上号的。两位即是从外地来的,不妨多买些,回头归去了送人,也倍有脸面。”
“这织花的手艺确实是独一份的,我自小也算是见过不少的,却也得夸您一句,这手工真是精细地道。”摸着这织花布,于青陌又开始想家了,这些不经意惹起思乡情的东西,都是和她从前的人生有关系的,而且是深入骨子里,永远也不会遗忘的。
张景融见她一时间又低落了,不由得有些疑惑,刚才还好好的,这眨眼的工夫就又撇上嘴了:“是啊,不多见。”
“那是,除了我对门的卫家,谁还能有我这……”
“卫家人比您的手艺还好吗,您怎么不往下说呀,我倒真想见识见识,卫家的布匹精细到了什么程度。”于青陌一边翻着布匹,一边随口问着,她这也算是问者无心了。
不过这说者却有些不安,躲躲闪闪地说:“您二位还是别问了,也当我是没提过卫家这两个字,如今这徐城里,提起这两个字都是不祥的。二位是来游玩的,别给自己惹下什么岔子,以后听到这两个字,还请远远的避开,出行在外总是得求个平顺的。”
这……算是警告吗,于青陌总觉得这味道不太对,为什么连提都不让提啊,这不是生生让人想打听下去吗?看了张景融一些,见他也在沉思着,又多问了一句:“我也只是想买些好绸缎,回家送给老太太,儿媳妇嘛总是手上工夫要做得体面些才好。”
“太太说得是,您要是想买好绸缎,我这倒是有不少,您要是对花色不满意,前头有间瑞和祥,是咱们徐城最大最好的绸缎庄,爷和太太不妨前去一看。”
摊主话才刚落下,张景融就追着问了一句:“提了这两个字会怎么样?”
只见摊主面有难色,看着这两小夫妻,不由得叹了口气,说:“唉,这样要罪城郡大人的,城郡虽小也是官儿,咱们这些平头百姓是怎么也惹不起的。”
这话让张景融脸色一变,整个人就开始往外冒凉气儿,于青陌在一旁看着心里直打小鼓儿,这又怎么惹着这位爷了……
第三十三章 心有疑问
整个一下午,张景融脸色就没怎么好过,虽然对她还是温和以待,可撇开去就是一张臭脸,直把客栈的小二吓得,恨不能隔他十里地。
张景融要了一间单独的小院儿,说是为了清静,其实也是为了好让两人分开居住,府里的丫头也只跟了朱槿来,张景融随行的也只有一个叫岳奉生的侍卫。小院里正好是四间屋子一个厅堂,上下两层,并着小厨房和卫房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单独的小门可以进出,倒不像是客栈,更像是个可以长住的人家。
这会儿于青陌就趴在窗上看人来人往,也是这日天好,外头景致和丽,街道上的人来来往往,各处的歇脚场所大都上座了个七八成,张景融见她探头探脑的看着外面,眼里流露出向往的神色,不由得笑了笑。虽然对于城郡一事极为愤怒,可看着她那点儿脾气就全消了:“一路奔波,你也累了,还是先歇了,在这的日子还长着呢,不急在这一时。”
“我不累,在马车上昏昏沉沉的,总是睡着的时候多,这时安置下来了,走一走正好松松筋骨嘛。”也是张景融那马车安排得叫人吐血,上面全是软绒绒的垫子,一趴上去就想打滚,再加上马车摇摇晃晃地跟摇篮似的,这就为她的懒虫提供了优良的滋生环境,这一路上她几乎就是睡过来的。
对于她,他总是有什么听什么,不愿意拂了她的意思,于是点了点头道:“好,那我们就一块走走,去各处听听这里的风土人情,顺道的我也听听这里的政治民生。”
望了张景融一眼,这人真是敬业,皇帝每月不知道给他多少银子,让他是走到哪都没忘了正经的公事。便是出来游玩,也要顺道听政治民生,真让多少官员汗颜啊:“景融,我瞧你处处尽职尽责,从不曾一刻放下,真真是个好官呢,可是你为官究竟是为什么呢?”
为财?张家的财怕是累世累世的子孙都花不完。为权?张家在朝里也早有声名在,前后两朝已经出了两位帝王宠妃,这已经够张家在朝里横着走了。可张家人自来低调,也从不参与争权夺利的事儿,所以她不免疑惑,这张景融当官是为个什么?
这话却恰也是张景融没法儿回答的,对她总不好搬出告诉皇帝的那些话来,什么为青史留名,那不过是句好听话儿而已。于是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回了句:“不知道,只懂得做了就要做好,也是事赶事的赶到我头上来了,当年去京试也没想过会点做榜眼,更没想到自此还颇得皇上心意。或许有时候是感念皇上的知遇之恩,也或许只是自小的教养。”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莫明地就想起这句话来,当官为财的为财,为权的为权,也自有那为名声的人,可张景融竟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她看来这多少有点可怜:“景融,你喜欢这份差事吗?”
“倒是不错,每见贪官污吏得除,百姓一片欢腾,便觉胸中激荡。”说起这个,张景融又觉得心情挺不错,晋连江三洲,这些年在他手上,很是严治了一批贪官污吏,他也自觉颇有成就感。
他的话,让于青陌暗暗笑了笑,心说原来这张景融竟喜欢做正义使者,喜欢做那惩恶扬善的事:“这就够了,做自己愿意做的事,多好呀。这世上的事,都当不得‘甘心情愿’四个字。”
“甘心情愿”,这话还真是让张景融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是啊,何必问个为什么,做喜欢做的事儿,便已极美了:“青陌说得是,心甘情愿就不必问缘由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正街上,街面上正是热闹的时候,大约是四点左右的样子,斜阳在云里隐约可见,溶成一片灿灿烂烂的光影,洒遍这徐城每一个角落。每个摊位上,每个人身上都是一片斑驳,便是神色冷淡些,在这时候看起来也透着缭乱醉人。
日渐偏西时,正是人间最温情美好的时刻,日头不烈,徐风微来。张景融和于青陌相携而走,大街上便多了一份亮色,两人皆是青衣如山黛,眉目间也都温和宁淡,让人一见便如逢了人世间至美的一对壁人。
“青陌,我们进去坐坐吧。”到了一家规模较大的茶馆前,张景融停下了脚步,要打听一个城池的事儿,最好的地主就是茶馆,来来往往人多嘴杂,又都是闲得没事做的,自然好谈些市井传闻。虽然不能事事都听,但却偶尔也有价值极高的线索。
“青衣馆……好吧……”怎么听着像个戏院,或者……咳,那啥的地方,这名字太荡漾了。
走进去一看,却是个极热闹的地方,听名字还以为清幽雅致,没想到却这么随意,而且三教九流的都有。
小二走上来问:“给爷和太太见礼了,爷和太太是在大堂里坐坐,凑个热闹场面,还是寻个清静,到楼上雅座儿歇整歇整?”
“我们夫妻二人初到贵地,还是在大堂坐坐吧,内人爱听些奇事异闻,还请小二哥安排个即不被打扰,又能听听事儿的座儿。”张景融说着就递了一小串铜钱过去,脸上却依旧保持着淡漠的表情,显然这样的事儿他可不是第一回办了。
于青陌刚才还当这位是个世事全污,他独洁的清官呢,没想到这些程序做起来,倒真是手熟得很。于是,她确定一件事,这世上没有好官这两个字,刚才的想法就当没存在过。
坐下之后,点了茶水点心,小二就退了开去,这地方隔着一丛竹子,相对安静又能听到外头的声响,果然是收了钱就用心办事儿。
只是听来听去,都不过是些闲事儿,比如今天米价儿涨了,昨天肉便宜了,东家的姑娘要出家了,西家的小婆娘偷汉子了,又或者是哪个府里的爷新买了个小妾,夜夜春宵不下榻之类的。
她以为张景融会听得不耐烦,没想到他竟能悠然自得地听着,还似乎是颇为舒心似的。这让她有些疑问,不由得问了句:“景融,你原来竟爱听这些市井流言么?”
“傻青陌,市井流言里藏着很多东西,仔细听听就听得出来了。比如说米价儿,眼下是新上五谷杂粮的时节,本来应该是要平仓降价的,这涨价只能说有人囤积居奇。再比如说那徐家的姑娘出嫁,嫁的是一名七品官,这聘礼却下得极厚,不是七品官能拿得出的排场……凡此种咱都可以从流言中得来,只在乎你能不能从流言里捡出些实情来罢了。”张景融到底是做了多年的按察使,心细如尘,这些话一过他耳朵,就能听出底里的话来。
这天,她陪着张景融听了好多八卦,随着越来越晚,话题的尺度越来越深入,细到床第之间,再深入到感官之上,反正最后两人都不敢互相直视,皆闹了个大红脸,连逃带跑地离开了茶馆。
第二天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中天了,朱槿侍候着洗漱了,出门就见张景融在院子里悠闲地看着书,面前摆着些点心小吃。见她出来了,遂放下书冲她招了招手说:“青陌,你啊自来的嘴硬,昨儿还是累着了吧,要不也不至于这么晚才起。先吃些东西,刚让厨下做好的,趁还带着热劲儿吃,凉了伤身子。”
“你早上出去过吧,我好像听着了你出去的声响。”虽然睡得好,可中间还是有一段迷糊的时候,就听着院里细微的声响,似乎是他招呼岳奉生说要出门去。
“你耳朵倒是尖,我那么小声你也听见了。是出去过了,早上骑着马溜了一圈儿,看看这四下里有什么好景致,待会儿好领着你出去逛狂。”张景融也只是习惯地早起,起了又没旁的事儿,就叫上岳奉生出去遛遛马,已经很是小心翼翼了,没想到还是吵着了她。
得了答案,这才满意地开始吃东西,徐城的点心倒是极有特色的,虽然比不得张兰珠做的那些鲜花点心,可也自有出色的一面。炸得酥香的油条,绵软的豆沙馅团子,加上各式粗粮点心,和新下的麦子做的大麦粥,这顿早餐让于青陌吃得很舒坦。
朱槿刚把盘碗撤下去,岳奉生就来了,低头行礼说道:。细匹克走走,去各处听听这里的风土人情,顺道的我也听听这里的百治“爷,属下有事禀报。”
“什么事儿说吧。”
岳奉生看了张景融一眼,又朝于青陌匆匆扫了一眼,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张景融当然看得清楚,中是摆了摆手说:“但说无妨。”
“刚才有人发现,爷和太太昨天遇上的那位卖布的小商贩,死在北边一条巷子里。”
“什么……”于青陌激动得站了起来,这让她有些……恐慌,是了,是恐慌。
张景融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背说:“青陌,别担心。”
“会不会是因为昨天他跟我们说了那些话,才让他丧命的?”这才是她恐慌的地方,如果真是这样,她会觉得自己是个杀人凶手。
“不会的,一定另有原因,不会为这么简单的几句话要人性命。这件事我会查明白的,你不要担心好吗?”张景融就怕她这样,知道她爱多想,于是开始后悔刚才应该出去听岳奉生说事。
她定了定神,知道自己确实是想得太多了,但徐城的事怎么透着诡异呢,他们来徐城,真的只是为游玩和泡温汤?
第三十四章 蝴蝶翅膀出现了
死的那个人姓邱单字一个有余字,原来取名是为了图个好兆头,为了家里能年年有余,却没料却年仅四十余就断送了性命。满家子上下哭得昏天黑地,他家婆娘更是哭晕过去又醒转来继续哭,而且又再晕过去,如此几回把家里上下更是折腾得不轻。
邱有余的老娘更是发了狠,拿着把菜刀,就在巷子口的老槐树下剁,一边恶狠狠地问候着杀邱有余的人,一边宣泄着自己心里的恨。邱家就这么个儿子,将来还指望养老送终,这近年下里,亲娘老子还活得好好的,儿子却先去了,放谁身上也受不了。
邱老娘毕竟是活了些年月的人,倒不似媳妇儿那样哭得死去活来,只是收拾好了家里的事,又嘱咐了邱有余唯一的儿子邱怀志打理后事。还是拎着那把菜刀出了门,直到了徐城提刑官衙去:“青天大老爷啊,民妇的儿子死得不明不白,民妇不能让他就这么含冤而终啊。青天大老爷……”
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把个向来清静的提刑衙门围得是水都滴不进,徐城不大,向来也是民风淳朴,十几年来还真没出过这样大的人命案子,上午才出的事儿,下午就闹得满城皆知了。
张景融就在围观的人群中挤着,按察使兼提刑司是约定俗成的事,所以这晋连江三洲的刑审提讯,平冤昭雪之事也归他管辖。这时候正是观察徐城提刑有无作为的时候,张景融当然不会错过,连带着于青陌也被拉着来凑热闹。
她当然是不明就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