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蹲着蹲着,她猛然间一想,自己竟然有好多缺点,比如贪生怕死,胆小如鼠,比如心似天高,能力像芝麻小,又比如好……色!
正在她画着圈圈又一次诅咒自己的时候,一片青白袍脚飘了过来,自然是张景融。只见他蹲下来,身上还顶着些湿气,凑过脸来问道:“你这是在画什么呢,怎么一个大一个小的全是圈儿,有什么意义吗?”
“我想试试,能不能画出一模一样的两个圈儿。当年有位很厉害的画家,他的老师让他画鸡蛋,他不服气,于是去问老师。老师就老神在在地跟他说,什么时候你能画一模一样的鸡蛋了,你就算是出师了。”她这又纯粹是在胡绉,反正编谎话又不要本钱的,而且这画家这事也是真人真事嘛,只是她可是连那画家叫什么都忘了。
张景融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说:“傻青陌,这世上没有一陌一样的人,就像你画不出一陌一样的圈来一样。”
“我懂是懂的,一棵树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人也像树一样,有很多面,每一面都不同。”她这话是若有所指的,指的就是张景融的面具,对这位一套,对那位又是一套,跟她画的圈儿是一个道理,全是因时度势,只在当下而已。
听了这句话,张景融稍稍怔了怔,又迅速地恢复神色:“树有很多叶子,树干只唯一,人有很多面,心也只唯一,就像你画的这些圈一样,虽然大小不一样,可它们都是同一只手画出来的。”
噗嗤笑了一声,她乐得差点捧着肚子跳起来:“我也用左手画过,景融,你这就叫惯性思维,百密一疏啊,以后别犯这种成见性的错误了。”
“青陌,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张景融很肯定她有话想跟自己说,因为平时于青陌不好扯闲篇,更不扯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话,而且她不擅长于在话里藏心思。
这问句,让她的眼睛闪了闪,然后脸上涌上些羞赧的神色,微微地垂了垂头,低低地哼出一句:“打架不好,要出人命的……”
打什么架,妖精打架,出什么命,新生命呗……
这句没来由得话却张景融一惊,激动又紧张地拉着她的双手,欲语还休,久久地吐出一句话来说:“青陌,这事瞒着你,是我的不是,你先听我说行吗?”
于青陌这可傻眼了,他怎么又摆出副小心翼翼的态度来了,难道是做了什么事吗,而且还和她有关系?
这会儿她也混聪明了,知道这时候沉默是最好的办法,只要沉默下去,她就一定能听到前因后果,张景融会乖乖的交待,因为他已经现了交待的苗头了。最重要的是,张景融以为她已经知道了,而她还不知道!
会是什么事呢?
第四十四章 那位姐姐要来了
只是这事说起来,还真是有些窝心,又让于青陌有些鄙视张景融这厮,竟是闷声不响地敲了卫连城一记大闷棍,几近要了卫连城的小命。
卫家的长辈们本来就不喜欢卫连城这表面上光风霁月,私底下油尖不牢稳的性子,办事总是办砸不说,得罪的人是一个比一个来头响。偏生是常常逼得长辈们替他背黑锅,加之本就不是嫡长,当然被指责得厉害。
而张景融在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很美妙,据说是上门叙旧,提提张卫两家的旧情,然后顺不溜地就说卫连城这人好啊,好到了骨子里,好到让人不由得想亲近、想抬举。
长辈们心里骂,小辈们心里怨,这大家族里,利益和个人安危向来是系在一起的,而某些有心人,不能看着卫连城起来,当然得打压。只是卫家和张家一样,是“有规矩”的人家,倒也没把卫连城怎么着,只是整得惨了而已。
凭卫连城的手段,安稳得活着自不成问题,只是过程有些惨烈而已。
听完了来龙去脉,于青陌只想笑,一根青葱般的小手指伸出来,朝他的胸膛戳了戳,终于是放肆地笑出声来,这一时间倒颇有几分与斜阳争光彩的夺目之感:“景融啊,我现在才知道,你这人真是憋着坏的。看着老实吧,可要成心想欺负一个人,那是肯定要把人欺负得很惨的。”
张景融和卫连城其实原本没什么不对盘的,只是他每每想起自己不在平江时,有人拿着剑架在她脖子上,就能惊出一身的冷汗来:“张家的人,不能任人欺负的,你是我的太太,既然嫁了我,必护你一世周全。”
说这句话的时候,张景融眼里多是坚毅的神色,肃然的表情让人不由得笃信,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到最后都能对得到证。
“景融,你还说自己不懂得言说山盟海誓,可这字字句句听来,可是比山盟海誓味道还要更浓烈一些。”一世周全,只要是说出了诸如生生世世之类的话,那么就算山盟海誓了。于青陌这样一想,心头除了微微有些慌张之外,就尽是甜蜜了,只是这丝慌张,她却不知道自己从哪里生出来的。
“你说是就是吧,太太说什么,为夫总是要侧耳以听的。”张景融说了句调皮话,脸上的神色也是一松,知道于青陌没在这事上说下去,那么就代表她不介意自己使的这些小手段。
很明显,这回两位又不在一个节拍上。
于青陌这会儿心里在想什么呢,就八个字,还是两成语——利欲薰心、月明风清。至于为什么想起这两词,嗯,那个就有些意味深远、说来话长了。
“青陌……”
“嗯,什么事?”正在她深思与幻想的时候,张景融又满脸严肃地叫她做什么?
张景融嘴里淡淡地吐出一句话:“敏君……她要来了。”
敏君?哪只?听起来好像是顶熟的人,她可不敢露出疑惑的表情,只能不虚不实地应了一句:“什么时候来,为什么来呀?”
只是她的表情掩盖得并不是太好,张景融还是瞧出来那些疑惑了,只不过以为她是疑惑为什么这个人还会出现而已。对此,张景融有些说不出话来,再出口时,他的声音是微微沉哑的,像一截松木正在被虫蚁啃咬至腐朽一般的声音,让人不由得想皱眉,觉得有些酸涩难当似的。
“青陌,不论发生什么事,请……信我。”
当张景融有些艰难,又有些困顿地说出这句话时,于青陌的心猛然间一颤,她忽然觉得要发生什么事,而这件事,可能是她极不愿意见到的:“到底是什么事,景融,你是知道我的,就算死也要做个明白鬼,不要糊弄我,不要骗我。否则,否则……”
否则什么,她停顿了好久,没有找着个合适的词。张景融是她想要托付的人,只是这人怎么往往在关键的时候,就拆她的台,给她掉链子呢。
“否则什么,恨吗,青陌?”张景融的声音,似乎又恢复了,仍是一派出常的温如玉,净如水,轻轻地熨帖过耳朵,极是动听。
只是这份动听,在现在的于青陌耳里,却并不是那么令她舒畅:“恨一个人,只会让自己变得丑陋,如果一个人伤害了我,背弃了我,我并不会恨他。我会饶恕他,如果恰好我曾经上过心,那就一并忘了,多干净啊!需知这世间最大的恨是饶恕,最大的爱是遗忘,有什么赛得过时间呢。等时间到了,一切都是街头巷尾的八卦故事,可能连半滴眼泪都换不来,那还恨什么,忘了才是对自己好呢。”
其实她没有这么洒脱,只是在打预防针,潜台词是:“张景融,你要背弃我,不要伤害我。这个世界太陌生了,好不容易有个熟悉的人,我不想连最后的这点东西都失去。”
“如果出发点并不带恶意呢?比如荣院士,敌国二十年,背妻弃子,兼落个卖主求荣的名声。荣院士这样的人,也应该被遗忘和饶恕吗?”张景融的声音不带任何起伏,甚至连表情也依旧淡泊,只是心绪多少有些动弹,胸口起伏也更频繁了些。
不过于青陌总是糊涂的时候多,观察力爆棚的时候少,所以她没发现,以为只是一时的想起前人而已:“同样会的,历史会遗忘他的好,但同样也会饶恕他的过,再谈论起来不过是路人而已,这是历史和所有人共同的选择。”
咂了咂舌,这位荣院士是哪只,她可不知道,只能找漂亮干净话说,可不敢谈论这位荣院士是什么样的人。
“是这样啊……”
张景融似乎有点说不出的失望表情,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这失望又是为哪般啊!
这会儿她就不由得想了,难道张景融想要青史留名,然后听她说什么遗忘啊、饶恕啊,然后就失望了。侧着脑袋看了看,越来越笃定自己想的就是事实真相,于是她就自觉菩萨心肠浮出水面了,她要指点一回这迷途的小羔羊。
“景融啊,历史是善忘的,人也是善忘的……”
于青陌后来绕了挺久,张景融眉眼里的失望也渐渐淡了,可是她却能明显的感觉出来,这人还在失落着。向来挺直的背,竟然微微有些曲了,竟然像承受不起压力一样,似乎他身上正挑着千斤重担不堪负累。
她不得不承认,她不是一个优秀的说客,想了想索性歇菜,就陪着张景融一块看看夕阳发发呆也不错。
当此秋风过境,明月徐出的时候,暮色带着烟霭悠悠然地在山岚间缭绕着,两人相偎而坐,这情形竟然令两人都生出一股平静来。
“青陌,敏君虽是你的大姐,可以后有些事,也不必全听着她的。”
这句话对于青陌来说简直就是仙乐飘来,终于知道这位敏君姓于,是她那位大姐,也就是朱槿口中的大小姐,那么这姑娘就不是个省事的主。从前把“于青陌”哄得团团转,如今再次出现,却不知道还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好,以后我听景融的,惯来的没主见,只要有人替我拿这主意了,我就信下去。”
拍拍手,她显出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来,浑没把这位要来的大姐放在心上。从前的于青陌是猪油蒙了心,现在的她可不吃这盘菜。
张景融听她这么说,淡淡的笑了笑,迎着最后一缕斜阳,分外地安人心魂:“好了,咱们下山吧,许是明日、后日,敏君就要来了。说起来前几天还收到芳菲的信儿,问你好不好,却不让我告诉你她来过信儿了。你和你这三妹妹的小别扭,到底要闹到几时去,你还不想见么?”
得,现在姐妹名字全齐整了,于敏君、于芳菲,而且这位叫于芳菲的姑娘还是肃王妃,只是不知道于敏君又是哪家的贵太太?
她想了想,幽幽一叹,道:“过去的事儿便过去了吧,以后不提了,姐妹哪来的隔夜仇。”
张景融伸手把她紧紧握在掌心里,道:“青陌,你果然是和从前不同了,怪不得先贤说书读万卷,不如出门万里,行经的事多了,你也终是明白了。”
明白个鬼,她现在纠结着,那位于敏君和她从小到大,肯定对于青陌熟悉得不得了,到时候万一露出什么不妥当来,还不被削死。更何况听着朱槿和张景融两人说起这位姐姐的模样,似乎这位姐姐是个心怀不善的人。
天啊……咋整啊!
第四十五章 好大的排场
第二天神清气爽起来,对着天空大大地笑了一个,活着的感觉真好,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她一直在做的事儿就是努力地把日子过好。所以,从今天起不管来的是谁,她都会全副心神圆过场去,要幸福平凡的生活,不要妖怪。
正在她伸着懒腰,舒展胳膊腿,准备开始练瑜珈的时候,外头响起了一阵喧闹声,虽然声音并不大,但在原本安静的陪馆里,这些声音就显得分外嘈杂。
她皱眉停下动作,不解地走了几步看了眼外头,然后就自言自语道:“啧,我还当大家里的规矩都好,出入要跟猫儿似的没声不说,场面还不能乱。可这场面真够乱的,声也够大。”
门后面跟着来的朱槿只听到了最后一句话,就笑着说:“也不是人人都有张家的规矩,虽是以商致仕,却是惯有的大家习气,哪里是寻常人家能比得的。太太也是见惯了规矩的,眼瞧着这场面自然是觉得失了规矩,其实不过只是小家子罢了。”
小家子!这词可真是耐人寻味儿,正在于青陌感叹着这个词儿的时候,大排场就来了……
只见出行的粉幛香帷一径儿展开来,在青碧森森的园子里,像花一样开着。没过多会儿,有小厮往园子里的青石板上滚着一个圆筒,尔后青石板不见了,眼到处只有华丽厚实的地毯,风一阵吹过,着彩的花瓣又撒了上来,这场面真叫一个锦上添花啊。
再来便提着薰炉的婢女,香烟袅袅而来,虽然闻不出是什么香气,但在那鎏金嵌玉的炉子里出来,想着也不是便宜货儿。婢女后头是一乘软座,行馆里除君王可以乘辇外,如一干女眷官员等,大都是乘软座进出。
于青陌第一回来用过一次,浑不是味道,也就再没有用过,只是现在一看人这排场,就觉得当初自己乘软座叫受罪,而眼前这人坐软座上硬生生是让人觉出大排场来了:“朱槿啊,这是哪家的,我都没用过这排场呢。”
她这话是下意识说的,哪料到朱槿白了一眼,挑着眉眼说:“太太,您从前在京里,用您前些时候说过的话恰好应上,那叫‘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话让她干咳了两声,然后迅速地转移话题,远远的看了那软座上的女眷一眼,因为隔着粉幛香帷,又隔着花丛树木,当然有些看不真切。只见那人的衣裳在阳光下反着幽幽如水的光芒,显得极是圆润,不像是普通的料子那样光华外放扎得人眼晕,这光泽柔和温婉至极。
“啧,如今看来,原先我也是个好讲排场的,朱槿啊,以后你可得提醒着我,别再摆这些虚架子。”猛一看,她是即妒忌又羡慕,可要以后都这么出行,她只会觉得麻烦,还是拉着朱槿想去哪就去哪最舒坦。
朱槿点头应了声是,然后两人继续趴门边上看人家的排场,于青陌则是一边泛着小酸,一边不屑,典型的小女孩儿心理——自己不齿着吧,还偏偏要妒忌别人有这阵仗。
正在她一边妒忌一边不齿着的时候,朱槿忽然惊呼了一声说:“怎么遇上爷了,难道是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