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过他的手,一字一划在他手心写着。
他温柔地拢起手,眼底流光。“好。就叫樱花。”
“这是什么地方?”抓了一把落樱,看它们从我手中随风溜走。
“山庄的后山。”他侧头。“来山庄的第一年偶然发现的。”
我直起身看着他。“山庄里只有舅舅是影谷的人吧?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影谷和山庄是什么关系?”
他轻柔的挑起我的乱发,置于耳后。“晚儿,当舅舅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就明白有些事情还是晚知道的好。”他忧伤的气息随落花,悄然在我心头一片狼籍。
我心一紧,故作轻松的打趣道:“舅舅嫌自己老啦?”
“舅舅二十六了,不老吗?”他似有些平复。嘴角微勾。
“不老,不老……”我赶紧摇头,话一转:“才怪。”
“你这个丫头!”他作势站起来。
我连忙逃开。
然后,我听见舅舅的笑声。如雪后初融般。那么晶莹。
“舅舅,吹《流斯》吧!我喜欢。”我在远处喊着。
他点点头。笛声划破静谧。
《流斯》是首古曲,关于时间关于怀念。宜琴宜笛宜歌宜舞。在影谷时,母亲极爱弹奏。她曾说,若琴,可奏意之八九;若笛,则有意之十分。琴音低沉婉转。叹世事繁华。笛声细腻高亢。更能直抒胸臆。
我抑制不住,引吭高歌。
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
人生倏忽兮如白驹之过隙,然不得欢乐兮当我之盛年。
怨兮欲问天,天苍苍兮上无缘。
举头仰望兮空云烟,九转怀情兮谁为传。
漫天飞樱。一匹白马渐行渐远。偶有说话声飘过。
舅舅,这个地方就叫樱吹雪。
好啊。
风渐止。似随影远行。最后几片落花幽荡。点点离人泪。
晔,我去看了樱花。你错了。它并不是在宣告死亡。而是在诠释生命。
生如樱花之灿烂。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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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山庄时,已近黄昏。梳洗罢,独倚亭中。见落日在湖水里浮沉。
恣情走近。“小姐。莫姑娘她们来了,要见你。”
“恩。”我洒了些鱼饵,应声道。她终是决定了。
“晚儿小姐。”小楼“扑通”跪了下来。
“决定了吗?”我回头。“其实,你可以跟我走。”
“不。”她坚定地摇了摇头。“这是我的决定。”
“好。那小意,我会带走。”我望着小意:“你愿意吗?”
小意也跪了下来,一脸坚定:“我愿意。”
“都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的,我不爱看。”我摇摇头说着,看向恣情。
恣情会意,给小楼一个锦盒。
“这里面是有三样东西。《芙蓉百曲谱》收录了当世名作,失传的未失传的都在里头。你出生殷富之家,想必才艺也是有的。这或许会有点用处。还有,那是惜春阁的房契和地契。从此以后,你就是惜春阁的老板……”
“小姐。”小楼打断我的话语,又跪了下来。“您的大恩大德,小楼无以为报,惜春阁永远是小姐您的。这房契和地契,小楼不能收。”
我看着她。望入她眼里重新燃起的骄傲。
“好。”我点点头,示意恣情收走。“至于这最后一样……”
我看着小楼拿起那个翡翠药瓶。
“你是不是怪我对张玉娘罚的太轻了?”我笑道。
她顿了一下。没有言语。
“那一指只是换一命,你懂吗?”我叹了口气。“人,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我指了指那药瓶,说道:“这里面装的是‘断情’,本来有六颗。我已经让人给张玉娘服下一颗。不提人品,凭惜春阁如今的势力,张玉娘却有几分八面玲珑。你还需要她帮你打点。这断情既是解药也是毒药。她已服下一颗,每月初一必会毒发,持续两个时辰心似刀搅、肚如刀刮,疼痛异常。她是怕死之人,必不会自寻短见。若她服你,你自给她一颗,每月则变为每两个月毒发,每服一颗月数则增加一月。这毒是我研制的,无人能解,即使有,也找不到药材。我这次只带出来这些。你要妥善保管,慎用!”
小楼紧紧捏着那瓶药,直直看着我。
天暗了下去,掌灯时分,灯光骤起。
我站起身,缓步离开。
“知道为什么叫‘断情吗'?因为,情最难断。”
时断时续。没有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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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诗词来自……蔡琰【胡笳十八拍】之第九拍改动一字
建议在看此章中樱吹雪的片段时,听李仙姬的《姻缘》。很唯美,适合在落花时节倾听
其实是先听了这首歌,才有了这段情节,尝试着写的唯美
上卷 记得当时年少 旧来流水知何处
阳光透过窗棂,笼罩着我,又密密的蔓延开去。投在地上,斑斑点点。旃檀香气袅袅。一室幽静。懒散的靠在软塌上。左手执书。右手玩着白玉玲珑球。略一抬头。舅舅坐在对边,在飞快的写着什么。林伯跨入室内,向我施礼后就过去和舅舅商量什么的说着。
一早就起来,想和舅舅出去逛逛。也来那么几天了。南都还没真正逛过。上回去羡情湖,因为山庄离湖近,所以也没好好见识南都真正的繁华。后来又发生绑架的事。就更没有时间了。现在终于得空了,我就想着要和舅舅一起出去游玩。可是,我忘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是偌大个山庄的庄主,影门的主子。那么时间之于他,是相当重要的。那天去樱吹雪,也是百忙中抽空的。也曾问过他,怎么不多请个帮手。孰料他笑笑,说林伯一个人就可当数人用。倒可以看出他对林伯的信任。
说起林伯,我倒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那日问起林伯的名字时,就见他一本正经答曰林伯。我有些恼怒。再问,还是一样的回答。舅舅笑了,说那就是他的名字。我羞赧。害舅舅连连说,晚儿也有这时候啊。至今想起还有点糗。林伯话极少,后得知,林伯妻早逝无子,关毅是其养子。我暗想,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回过神来,看他们还在说着。我无奈放下卷书。现在都午时了呢。
最后,舅舅还是抽不出空。本欲带上小楼她们,因为她们要去父亲坟前祭拜,而作罢。结果,现在还是我、恣情和关毅走在大街上。
南都不愧为元河以南第一大城。街道纵横交错,划分出里坊。城内有东市、西市两座市场,内有井字形街道和沿墙街道,店铺沿街而设,有饮食、首饰服装和手工业作坊等一应俱全。
我显得有些意兴阑珊。千种貌,万种风情。也不过稍加改动罢了。
“小姐,听说十五有放灯会。”许是见我一脸无趣,恣情说道。
“放灯会?关毅?”我眼睛一亮。
“是的。小姐,三月十五是南都城的放灯会。”
我还没见过什么放灯会,正欲问个清楚。身后却传来叫喊声:“妖怪!抓妖怪!”
还没弄清是什么事,我就被一个黑影撞倒了。那黑影没停留瞬时消失在拐角巷口。
“小姐(小姐)!”恣情和关毅赶忙上前扶起我。
“没事。”我摇头。心念一动,摸向腰间。钱袋还在,那暖玉牌……
“关毅!”我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向前追去。
我也跟了上去走进了巷口。不多久,关毅拎着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来到我面前。我凑近一看,在他脏污的脸上,竟然有一双紫色的眼睛。这世上蓝眼绿眼有之,紫色的眼睛倒很少见到。难怪,连较为开放的南都人都视之为妖。
“小弟弟,偷东西可不好哦!”我笑眯眯的说。
他看了眼关毅,还是乖乖交出玉牌。
恣情似乎被那眼睛吓了一跳,拉着我的衣服小声说:“小姐,紫色的眼睛?”
关毅放开了他,也像是被他的眼睛所迷惑。
把玉牌放回腰间。转身要离去。“紫色眼睛又怎么了?还不都一样是人。”
“那个……”身边有个声音传来。
我回头看着他。
“你……能不能……带我走?”他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我有些啼笑皆非,还是第一次碰到硬要跟我走的人。“为什么?”
“阿婆说,遇到第一个不把我当妖怪的人,就跟着他(她)。你没有……”
“我可不认识你的阿婆!我凭什么带你走?”我有些冷酷的打断他的话。说完便转身离去。我并不是那种大善人。每个人存在都有自己的价值。随便依附别人,只会让自己贬值而已。
“小姐,那个孩子偷偷跟着我们……”关毅瞄了身后一眼。
“让他跟,我们回山庄。”
晚膳时刻。
舅舅刚巡视店铺回来,净手,落座。
“门口跪着的孩子是怎么回事?”他疑惑的问。
跪着?我摇摇头。把遇到他的事一五一十的说给舅舅听。
“晚儿,也许,对他来说,你就是他的价值。”舅舅意味深长的说。
我就是他的价值?临睡前,我想着这句话。
忽然想到,我是不是用那一世的标准来衡量他了呢?
又是一天。清新的空气。我伸伸懒腰。
恣情走了进来。“小姐,昨晚好大的雨。”
雨?想起那个孩子。
他竟还在。只是,晕倒了。
让小厮帮他换了衣裳。恣情擦着他的脸:“呦,小姐。好俊俏的脸。”
我凑近一瞧。面如冠玉。这张脸生在男孩子身上未免过于美丽了些,再加一双紫眸……
“小姐,他醒了。”
我坐在一边。看他望着我,眼底一抹释然。
“把药喝了。”我命令着。
他不发一语的把苦涩的汤药喝完。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家里还有什么人?识字吗?”相较于我的冷漠,恣情显的热情多了。
“阿婆叫我阿宝。我十二了。我和阿婆从小住在山上。她教过我些字。前几个月阿婆刚过世……”说到这,他眼睛有些湿润。
许是营养不良。我有些吃惊的看着眼前看起来差不多和我年纪的孩子。
“你就在山庄住下,以后庄主就是你的主子。”我站起身看着他。
他欲言又止。
“这是我尽力能做的。”我堵住他的话。有一个小意跟着已经足够了。在无影山庄,他会得到更好的照顾。相信舅舅能够做到。
我走到门口。回头,望入他的紫眸。
“紫离。从此以后,你的名字,就叫紫离。”
上卷 记得当时年少 晓来庭院半残红
羡情放灯,安康一生。
南都每半年会举行一次放灯会。除了和上元灯节一样有灯会之外,更有特色的是,南都人会在羡情的支流怀河上放灯。据说,花灯会随着怀河,流入元河,再奔向大海,放灯人的祝福会长长久久。
漫步在羡情湖边,行人如织。花灯彩照。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头顶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闺阁儿女千金一笑,衬得夜色一片飘零。
光影重叠中,娘的神情靡丽。好象周遭一切都离我远去。恣情愉悦的笑。关毅沉默的表情。都遥远而空茫。
绝色少女初出尘世,在新奇中,流连于繁华街市五色花灯中,轻风吹走了她的绣帕,也带来了英俊男子指尖轻触的爱情。可是她爱的这个男人是这个王朝最有权势的人,这意味着她要和许多女人分享自己的爱人。这世间让男人值得爱的女人不止一个,而让女人值得爱的男人只有一个。男子愤怒了,他可以给她一切却仍带不走她和他们的孩子。终于,还是在火树银花中,少女望着爱人的背影消逝。其实,他只要回头看一眼,就会发现她眼里的不舍和妥协。只是注定少女的爱情,只残留在这满目的花灯中。
母亲的房间,还留着一盏莲花灯。每到生辰,她都会亲自点上。
我的晚儿,你恨过吗。那晚,看完皮影戏后她问我。
彼时,我躺在她的怀里,母亲的脸上泪痕犹在。
不。我摇摇头。
你该恨的,恨我。是我,让你失去你该有的一切。母亲用手慢慢梳着我的发。
我谁也不恨,娘。那些只是过眼云烟。我并没有失去什么东西。
傻子。母亲轻骂了我一句,抬头望着一边闪烁的花灯。
第二天醒来,看见母亲又望着已灭的灯出神。
娘,我们都是傻子。
来到怀河,已有不少的游人在放灯。我买了两盏小小的莲花灯,紫色的,让人想起那丝湖上那朵美丽的紫莲。看恣情已孩子气的性急跑到岸边去放灯,我想,如果,我没有那一世的记忆,只是个真正的孩子,大概也会如此欢愉吧。我也走上前去,将两盏灯放入河中。一盏是娘的,一盏是舅舅的。
闭眼双手合十陈三愿:一愿事清平,二愿身康健,三愿岁岁能相见。
看着花灯缓缓离岸,随波逐流。即使被欺骗,也愿意相信,所有的祝福都会有所回应。
突然,一阵人潮拥挤,关毅紧紧护在我身边。这时,恣情的尖叫声传来。随后“扑通”一声。有人喊着姑娘落水了。我心里焦急,该不会是恣情?递个眼神给关毅,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跑了过去。又一阵拥挤。这时,眼角余光似有银光闪耀,我反射性的一转身。眼前竟然是一把森冷的匕首。周围有人发出尖叫。一黑衣蒙面人欲再刺,我身后就是怀河,眼见再也无法躲避,心一横往后倒下。心里还在想,早知道就学游泳去了。
一只手,紧紧的围住了我的腰。' 。。'
眼前的男人,他的眼睛像大海,广阔包容。在灯光和波光中闪烁。
他的长发铺在我颈间,有些麻麻的。
他鼻间气息,在我脸上缭绕。沉稳安定。
我的心,瞬间平静了下来。他抱着我离开岸边。那个蒙面人,已被两个人架着。可随后又以奇异的姿势倒下,看来是个死士。那三人,在我面前单膝跪地。
“小姐!”关毅的声音传来。
我看见他和恣情浑身湿透。
我松了口气:“你们先回去。不要染了风寒。”
看着关毅皱起眉头、一脸不放心,我安抚的笑道:“自己人。如果舅舅回来了就告诉他是那边的人。他就知道了。”舅舅今天去了郊县。
看着好不容易被我劝走的两人离去,我回头,对仍跪在地上的三人说道:“我不是你们的主子,起来吧!”
救我的那个男人定定看着我,眼神明亮。
“主上要见小姐。”
靠近码头,已经没有多少花灯了,人也稀稀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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