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祯在外面来回踱步,见我平安出来,长出一口气,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好像我随时都要“灰飞烟灭”。然后一言不发拖着我几乎小跑出了乾清宫。我悄悄叫了几回,他不听不理,直出宫门上了车,他才把我抓进怀里,低吼道:“你想吓死爷?爷在青海千军万马前,都不曾手心出汗。”我伏在他的胸前,说道:“这不是没事儿!”他哼了一声,说道:“有事儿就晚了!”又捏着我的脸颊,说道:“刚才在外面,爷几次都想冲进去。问问你和皇阿玛究竟谈了什么!说吧!现在告诉爷!”我笑道:“天机不可泄漏。”他发狠地说道:“还敢这样!”我说道:“不是我瞒你。我也不知道这样有没有效果。天从人愿就好了,可明月总向别时圆!”他也有些感伤了,抱紧我说道:“千里共婵娟。”
胤祯真是乌鸦嘴!他出发的吉日已经择定了,就在万寿节后的第三天。盍府上下又为他准备东西。带来的又带回去,这边置备的也打点进去。玲玲又缝了好些精致的物件,荷包、香袋、繐子,有一大包。我一件一件地翻看着,又盯着自己的手瞧。淡月捧过一包东西,也是这些物件,针线精致不下于玲玲,但做工与玲玲的风格十分不同。然后淡月把玲玲的都打了个包,送去压箱底了。我大乐。也许这是一段时间来唯一值得我高兴的事情。
出发的当天,康熙在乾清宫为胤祯举行了盛大的饯行宴,在京二品以上官员都有份列席,至于满洲贵妇、文臣武将之诰命也由佟贵妃、德妃和宜妃在体仁殿赐宴。我和佳蕊坐在首席上,位列三妃之下,以下才是三福晋起的各位阿哥的嫡福晋和侧福晋。我想挤出点笑模样实在办不到,像佳蕊那样笑逐颜开,往来作酬,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她高兴是因为我们“平等”了!胤祯走以后,我又沦落到跟她一样独守空闺,比现在胤祯过而不入的状态强许多。
德妃向我使过几次眼色,我才能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纹,正对着前来递酒的婉凤,把她着实吓了一跳。她很快收住,做了一个好“怕怕”,然后笑得比花还灿烂地向我说道:“给十四妹妹道喜了。”我哼哼着说道:“谢八嫂。”婉凤又凑近了些,问道:“十四爷忙活了这几个月,怎么就没个好消息呢?”我拿眼皮狠狠地夹了婉凤一下,故意叹道:“儿女上的缘份天注定,也许我跟十四爷就只有儿子上的缘份,女儿上的福薄了些。” 德妃正好又看过来,婉凤鼻子里哼了一声,自顾走了。
芷青又上来了。刚才敬过佳蕊了,她也唯恐天下不乱!我捧起酒杯,佳蕊有些不自在,也跟着起来,说道:“萱儿妹妹不善饮,四嫂这杯我来吧。”芷青笑道:“知道十四妹妹不善饮,我这杯先干为净,十四妹妹这杯沾唇即可。”一口一个“十四妹妹”,生生把个完颜氏嫡福晋拖入妾侍之列。佳蕊脸上青红相间,待芷青喝完,且笑且恨地问道:“听说四爷前年去年各得了一个阿哥,今年定会再接再厉!还是四嫂治家方啊!”不管号称多贤良的女人,在丈夫的女人和丈夫的孩子上,难免不生出芥蒂,只是生出的多寡而已。芷青的不乐一纵即逝,继而致意后回去了。我却心头一凛。
过了一会儿,我得空向佳蕊打听雍亲王的阿哥。佳蕊也有些困惑,只说胤禛连生了两个阿哥,可生母却名不经传,而且雍亲王府也有意无意地保持着这种神秘性,甚至朝上朝下,知之者甚少。佳蕊还是一次在德妃那儿听喝多了的芷青说的,可再问却被芷青顾左右而言它。胤禛在康熙五十九年、六十年各生下一名阿哥?我搜求着胤禛的儿子,唯有雍正六年八岁离世的福慧,像一点流星划过天际。不会这么巧吧?可就这么巧!不是没有年贵妃了吗?胤禛可以制造一个“年贵妃”出来!我的心慌慌的!
这时,那边宴席已近尾声,康熙派胤祉、胤禛、胤祺、胤禩、胤禟、胤礻我,打明黄升龙大旗为胤祯送行。旨意宣过来,我拿着帕子轻拭涌出的热泪,与大队人马一同出殿。胤祯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向康熙行礼,霍然起身,姿态极俊地跃上马背。他的哥哥们,也都利落地上了马。胤祯远远地望向我,挥手作别!
不管昨天哭了多少回,不管这些天来多少缱绻缠绵,极尽离别之意,我的眼泪依旧跟着扑蔌蔌地落下了。“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胤祯再回来的时间,是否可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第一百零六章 波澜急(上)
胤祯走后,康熙要例行出巡塞外。这次他钦点弘历随驾,为示恩宠也点了弘明。除了在京值守的,康熙也带上了史上最庞大的皇子随行团。可问题是他把关键人物都带走了,叫我如何是好!为抢在康熙出巡前预先筹划我的大事,我决定第一次,希望也是最后一次,违反胤祯的铁血家规——拜访廉郡王胤禩。
常明对我此行十分惊讶,但这不属于胤祯的死命令范围之内,无可奈何地服从了;兰姑姑不用说,良妃带出来的人,追随胤禩多年,自然不会拦阻;淡月本就不说话,依令而行。人员没问题了,可总不能明白张胆地往胤禩的府里闯吧?何况雍正大人在他家隔壁,婉凤女士不是省油的灯,让不让我见还是回事儿呢!又到归去来?那个地方也不够隐密。面见八爷党消息传播得比风速还快!
正当我一筹莫展之际,弘暐过来跟我说要开生日party,把我弄愣了。他生日是正月初九,与胤祯同一天,这会子四月啊!弘暐板着脸告诉我不管,就要开party,而且party还挂在嘴边上不放下来了。儿童逆反心理!小家伙还开列了要请的小阿哥名单,看到上面有弘昇的名字,我不禁心头一动。又利用人家?唉!最后一次,过得这关,一定让胤祯保证弘昇袭上恒亲王的爵位,也封弘昇一个铁帽子王!我便答应下来。
小孩子有目标干劲儿特大。弘暐拉了弘映和弘暟当副东,筹划做这个做那个。我这个额娘加那个嫡额娘,给他忙前忙后地置办。临写请柬的时候,我问弘暐写什么由头呢?弘暐放下毛笔,歪着头说道:“家母皇十四子抚远大将军王嫡福晋佟佳氏新制点心四款,菜式四品,特请各位兄弟品尝。”满屋之人无不躬腰屈背,掩面而笑。原来可以这么简单!我无语了。
弘暐的帖子竟然非常有效。正日子那天,不但收到请柬的小阿哥来了,没收到的也来了。害得“小小破孩孩”弘暐和弘暟、弘映在门前站了一个半时辰,才把所有的人都接进去。而且弘映和弘暟可以就站在门前,弘暐却要来往应酬,岂是一个烦字能写明的!入席的时候,弘暐的小脸都白了,连筷子都懒得举了,唯有瞅着我新“研制”的点心和菜肴咽口水,欲哭无泪地看着各路兄弟们疾风暴雨、风卷残云。席散之后,弘暐半躺在地上,弘暟和弘映半趴在椅上,对着我齐声说道:“再也不给他们尝额娘做的东西了!”
回房后,淡月就上来,悄声禀报在席间已将信送交弘昇。我点头。淡月禀道:“世子爷说一定将信亲手送到恒亲王手上,还说明儿准有回话儿。”又说道:“世子爷说了句‘十四婶婶别无它意,可阿玛……’就叹气没再说。”弘昇早已成家立业,又不是小孩子了,就是半句话也不该多说!暧昧!
淡月见我无话,便服侍我安置。镜间的淡月眉心间笼着一抚愁烟,我随口问道:“怎么了?家里有不顺心的事儿了?”淡月说道:“没有。哪儿能呢!那一个待我再好不过了。都是托着主子的福。”托主子的福,可一天主子不再风光了,这些年或多或少仰人鼻息的情绪,大约要宣泄出来吧。我似是不经意地问道:“你攒私房钱了吗?”淡月忙跪下道:“奴婢不敢。”我笑道:“你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咱们主仆这么多年了,我只把你当姐妹看,并无二意。女人终归要有些梯己,以备日后不如意时使用。”我向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叠银票,说道:“这些你带到府外藏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总有用得着的时候。孩子大了,捐个贡生也是好的。”淡月重重地向我磕了个头,又咬了咬嘴唇,轻声问道:“嫁给十四爷这么些年,十四爷待福晋好得没得说,按说福晋该总是高高兴兴的,奴婢可怎么总觉得福晋解不开的愁结呢?”我叹道:“快了。解得开还是解不开,都快知道了。”
次日饭时,接二连三,与弘明、弘映、弘暟、弘暐相契的小阿哥都有回礼,来蹭饭的礼更厚些。我拣出弘昇的书启,极其小心地拆开,里面却是胤祺的手书——“明日巳正未曾谋面之所”。未曾谋面之所?这个哑谜倒有些意思了。搜肠刮肚地想了一回,肯定是那里了。我连忙收理东西,又把所想之事重新梳理了一番,只盼巳正之约。
第二日绝早,我就带着一票人出门。虽然我猜得是西直门外的草亭,也怕自己猜测有误。康熙六十万寿那年,我晕倒在那里,是胤祺送我回的忠勇公府。这应该是未曾谋面吧?想起这个孩子,我的心就酸酸的。婉凤那句话仍让我心凉凉的,也恨恨的。
“池阳去去跃雕鞍,十里长亭百草干。衣袂障风金镂细,剑光横雪玉龙寒。晴郊别岸乡魂断,晓树啼乌客梦残。南馆星郎东道主,摇鞭休问路行难。”百草干?初夏时节,正是欣欣向荣之时!晓树啼乌?就是胤禛这只大乌鸦在叫!客梦残?就是这个梦里不知身生客的可怜小女人的美丽的梦碎了!东道主?不知是胤祺还是胤禩,却又是何人呢?摇鞭休问路行难?路再难也得走,问也没用。
我自嘲地笑笑,不觉草亭已经到,亭前已有一人负手而立。绛红剪绒箭袖,黄带束腰,腰上悬着一块美玉,侧面的轮廓带着些许柔美,至下颔陡然刚硬起来,短髭微蓬,略带风霜之意。这样卓然伟岸的男子,这人臣之极的爵位,却为何如凄凉的秋叶,笼在愁思之中呢?理了理酸涩地心情,我上去行礼,含笑道:“恒亲王来得早?”胤祺转过身来,笑道:“你来得早了些!”我笑答:“早出来些,就是猜错了也有改的余地。”胤祺点了点头。
杨海捧了坐褥,铺在石凳上,胤祺命我坐,自己也坐下,说道:“你过得很好。”我不知如何展开这个话题,只得微微一点头。胤祺说道:“虽然十四不在家,但是他把你安排照顾得很好。我很放心。只是南苑那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那好像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我没话找话地问道:“那次在南苑,我恍然听见废太子和贾应选说,你在三战准噶尔受伤另有隐情?”胤祺淡然地说道:“是。有人把我的行踪故意暴露给准噶尔部。”我掩住惊呼,早在那个年代,康熙的儿子们就开始自相残杀了吗?胤祺轻声说道:“这也未见是坏事。不然哪来得这些自在逍遥的日子。而且,你的指婚,也全靠皇祖母的盛怒。”他顿了顿,说道:“那天我向皇祖母禀明了受伤的真相,皇祖母才会挟雷霆之势强逼皇阿玛指婚的。”泪早已模糊了双眸。我忙低下头来,泪水滴到掌心再化开。
紧接着就听胤礻我的大嗓门嚷道:“我就说十四福晋早到了!九哥偏不信!看!那不是和五哥早等着了吗?”我赶忙弯得更低了,拿袖子拭泪,早有一方雪白帕子递过来,我忙接了。胤祺就施然起身,迎了出去,笑道:“你们俩一起来的?老八呢?”胤禟和胤礻我行礼后答道:“八哥府里府外人多人杂,出来要小心。八成在甩尾巴呢!”胤礻我笑道:“八哥忒小心了。像我这样过得多自在。”胤禟说道:“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胤礻我笑道:“我看你都快成八哥了!”
我出亭向三人行礼。胤禟看着我,问道:“今儿的事比上次还严重?把五哥都拖进来了。”我讪讪地低下头。胤祺说道:“别逗她。说正经儿事。”我忙不迭点头。胤礻我跟着笑问道:“又送信?八哥府里进不去,打发个人过去跟九哥一说保管成。大费周章地叫我们出来,神神秘秘的。女人干政!”我不熟悉胤禟和胤礻我,听到此话越发地窘迫了。
胤祺见状,说道:“萱儿里面等着。”待我进去,他指着胤礻我低声说道:“她若非有绝难之事,断不会如此。堂堂十阿哥,巡视旗务的敦郡王,只图嘴上一时痛快?”胤礻我不敢回嘴,憋得满脸通红。胤禟也不则声。胤祺便不再说话。正此时,胤禩率几骑飞驰而至,下马向胤祺行礼道:“五哥先来了!恕我来迟了。”胤祺笑道:“大家都来早了。十四福晋比老九、老十来得还早。”说着四人一起过来。
胤祺含笑向我道:“幸不辱命。”我忙不迭福道:“恒亲王言重!言重了!”胤禩柔柔的目光轻轻落在我身上,又轻轻地飘走。胤祺接着说道:“你邀约的都已到齐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我又肃身,目送他上马。他背对着我说道:“有事尽管找我。让杨海带话。”接着一带缰绳,飞驰而去。
胤礻我一晃头,说道:“五哥总这样算什么!”胤禟叹道:“五哥有他做人的道理,就像,”顿了顿,继而笑道:“说正经事吧。”
第一百零六章 波澜急(中)
虽然我想了很多个开场白,却没有一个十分满意的,如今对着三位八爷党,我更有些“口拙于心了”。于是,我硬着头皮说道:“请三位来是一事相求。”胤礻我笑道:“求八哥,别带上我和九哥。”胤禟微一皱眉,说道:“听她说完。”胤礻我笑道:“虽然我们年华不再,也不至于老庸昏愦致听一女人之言,且不论她如何聪明。”大男子主义外加横行,怪不得雍正拿你开第一刀呢!上回就是他说胤禩希望病倒的话,导致胤禩被康熙痛骂了一顿。像书上写得大阿哥,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你等着雍正登基的!
我在肚子里狠狠地发了一顿牢骚,然后摆出笑容,说道:“敦郡王若有事,尽可先行离开。”胤礻我一窒,不说话了。我说道:“我想说,其实,各位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本想找出一点端倪,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