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走回龙书案坐定,俯视着胤禩,说道:“廉亲王是不是忘了君臣之礼?” 那种骨子里的君权思想,立刻占据了上风。胤禩向胤禛跪下,说道:“臣无礼,请皇上恕罪。”胤禛说道:“朕命你带领工部办理梓宫奉安事宜,急着闯进养心殿,是奉安之事有难以决断的?”胤禩说道:“回皇上,奉安筹备进行顺利,工部已在备办之中。臣见驾,是想请问皇上为何宣召佟佳氏福晋?”胤禛冷冷地说道:“本来朕不必作答,圣旨下了,你们自然知晓。既然你是总理内阁事务王大臣,就由你去拟诏。大清律例明令禁止‘二妻’,宣朕旨意,革佟佳氏福晋封号,逐回母家。鉴于其父鄂伦岱出镇蒙古,就由其长兄代为看管。”
到底还是来了!雍正冰冷地向八爷党挥下了第一刀!
第一百一十一章 昆山玉(上)
胤禩显然还没来得及适应雍正的疾风骤雨,既未抗争,也未领旨,而是默然跪在那里。雍正也有很好的耐性,坐在御座上看着囊中之物的我们。我则陷入懊恼。不但谈判未成功,还把胤禩提前拖入泥潭。我很后悔!我也许聪明,也许智商很高,但我绝不狡猾,更缺乏政治斗争的经验!
雍正至少在潜邸熬了十年,熬到康熙的认可。尽管我更认同,康熙把他当作嫡次子委任为继承人的!但不可否认,他有丰富的社会生活经验和从政经验。他的阴谋丛中长大的,更经历过无数风浪,他自己也是个中高手。我太自不量力了!可是以卵击石和等着石头来敲碎蛋,傻瓜都会选以卵击石!
胤禛说道:“廉亲王,领旨吧。”胤禩站起来,说道:“臣不能领旨。”胤禩竟然想起反抗了!胤禛没有问为什么,只吐出四个字:“这是抗旨。”胤禩说道:“禀皇上,当年皇阿玛……”胤禛冷笑道:“当年在乾清宫东暖阁,你我都声称萱儿是自己的人,皇祖母已把她指给了老十四,如今你没资格在朕面前谈及此事。”这句攻到胤禩的要害!他失去了紫萱,而我占据着紫萱的身体,享受着胤祯和他的爱。而且是他把我从圆明园救出来,却亲手推向了胤祯。
胤禛接着说道:“过去的事朕和你心里都有数,提不提都已记在心里。往后就看廉亲王怎么做了!革了萱儿的福晋封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将来必要的时候,她可以不受夫家的连累!”我失声道:“你连一母同胞的弟弟都不放过吗?他们除了是你的政敌,还是你的兄弟啊!”胤禛看着我,说道:“老十四有句话——在大位前,没有谁是谁的兄弟!这也是朕的话!”我也看着他,大声说道:“他至少还有人性,你呢?”胤禛冷笑道:“人性?一个失心疯的人,有人性吗?”这句打得我一个踉跄!胤祯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呢?我不明白!我不懂!我不理解!
胤禛扫视着我和胤禩,说道:“就继续廉亲王来之前的话题吧。萱儿,是你自己交出来,还是朕来搜?”胤禩低声问道:“交出什么?”我可怜巴巴地说道:“皇阿玛的遗诏。”胤禩微愠,说道:“事先为什么不和我商量?”我不敢看他,说道:“我怕你不答应。其实我想见着额娘再说的,而且我只想换十四阿哥出来。”胤禩轻声斥道:“皇上会给你这个机会吗?如果你有机会,我用得着闯了宫门,再闯养心殿吗?你……”他看着我难过的样子,把下面的话忍回去。
胤禛问道:“商量好了吗?”我无奈地抬起头,说道:“之前你答应的还算数吗?”胤禛冷笑道:“朕答应你赦十四出天牢。”我刚才就觉得他这话有毛病,现在我想出哪里不对了。我提高了音量,说道:“你意思是赦十四阿哥出天牢,而不是还他自由!”胤禛又笑了,说道:“想出漏洞了!聪明!朕得费些心思与你周旋了。遗诏你可以不交,但有件事,朕得告诉你,免得你胡里胡涂,还全心全意地靠着这位廉亲王。”我猛然想起夭折的孩子和婉凤那句“你当真以为你第一个孩子,是因为那几口豌豆黄而夭折的?”不!千万不要!我下意识地想捂住耳朵,却听胤禛说道:“廉亲王什么时候交出皇阿玛的遗诏呢?”
原来不是那个。我松了一口气,却很快绷紧起来。胤禛分明是暗示胤禩偷走了遗诏。我把之前发生的事串起来:淡月是紫萱从小的丫头,雍正没必要说谎,胤禩有动机、有条件,胤禩刚才对我拿着遗诏不意外。我紧张地看着胤禩,如果在他手里,他不是危险了?他会比历史记载得更惨!雍正的小气,非我辈所能想像的!胤禩看着胤禛,微笑道:“回皇上,确实在臣处。”胤禛死死地盯着胤禩,捏紧拳头却未发一言。
这时太监进来掌灯,吵了这么久,天都快黑了。我们不约而同沉默了。整个大殿里,只有太监的脚步声和我们的心跳声。我想,他们在各自想心事,我在猜测他们所想。他们是兄弟,却不幸成为政敌,现在又提前摊牌,会怎么样呢?我不敢再想了。太监的脚步愈加零乱,显然感受到了殿内气氛有异。匆匆地点燃胤禩身边最后一盏纱灯,疾趋而出。
殿门当的一声关上,胤禛才说道:“廉亲王,你又要什么才能交出遗诏?”胤禩抬起头,沉静地说道:“萱儿嫡福晋的封号。” 胤禛冷笑道:“一往情深,可惜啊!”又向我道:“你同意换吗?”我立刻说道:“不换!皇上不革我的,也要革完颜氏福晋的。我不会因为身外之物去死,但是完颜氏福晋会。再者,皇上是个不错的流氓律师,不见得不留下旨意的漏洞。你这是合同欺诈,自始无效。我也就不屑于和你做交易了!廉亲王,我们走!”胤禩呆呆地看着我,好像我做了惊天动地的大事。我不过就是耍了一小点点无赖,像个无知的小女人发发牢骚。谁说斗争就应该有层次,谁说斗争就应该笑里藏刀,口蜜腹剑,斗争在必要的时候,就应该冲锋!
胤禛喝道:“朕也把你宠得太不像话了!”我说道:“是十四阿哥宠我,跟你没关系!”胤禛拍案道:“来人!佟佳氏忤逆朕躬,立刻押下。”张保领着御前太监应声而入,眼看我就要变成阶下囚,胤禩挡道:“皇上!……”胤禛喝命道:“住口!”紧接着就听着德妃怒喝道:“我看住口的该是你!”
胤禩舒了口气,向德妃行礼。我则跑到德妃身边,抹着眼泪叫 “额娘”。德妃扶着嬷嬷,喘息着说道:“有我在看谁敢动你!”胤禛站起来,说道:“额娘身体欠安,回宫歇着吧!这是朕该处理的!”德妃冷笑道:“由你处理?是把萱儿煮了,还是把我的儿子剁了?你给我听着,我活一天,就别想动萱儿一个指头。关了亲弟弟不算,还想拿萱儿开刀。一个贤惠过着皇后,再来一个昏愦的皇帝?我还没老湖涂呢!你就湖涂了?”胤禛冷冷地说道:“祖制,后宫不得干政,即使皇太后也不能例外。”德妃指着胤禛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扶着德妃说道:“额娘气坏身子了。我扶额娘回宫。”胤禛说道:“朕已经革了你的福晋封号!”我理直气壮地说道:“皇太后宣召我到永和宫,不可以吗?皇上总不会剥夺太后见人的权利吧?皇上如果想软禁太后,直说,看看大臣们答不答应,天下人答不答应?”我见胤禛没反应,索性更气气他,接着说道:“还有,皇上也辛苦了!每天在太后未起身前去请安,今天好容易太后来了,急着请太后回去,难道有‘黄泉下相见’之誓?孝道堪为众人表率!”我一气说出一长串子,攻击力不可谓不强。
胤禛只轻轻一挥手,说道:“牙尖嘴利!来人,押佟佳氏下去。”德妃喝道:“我看谁敢动!”张保瞅着胤禛的眼色。胤禛凝眉看着德妃,说道:“额娘非把局面弄成如此不堪吗?”德妃冷笑道:“是你逼我,怎么反说我逼你了?”胤禛说道:“额娘不问为何闹起来?”德妃冷声说道:“不过是你欺负弟弟,排斥异己。我问又有何异?听你的一套说辞,再糊弄自己吗?我也知道你对萱儿的想头!!你抢了十四的大位,我改不了!你再想抢十四的心头肉,只要我在一天就不能够!”又是大位,胤禛暴怒了!他指着我,向德妃说道:“额娘问她!这大位、这江山皇阿玛到底传给了谁?”我想说谎,又怕他对胤祯不利,特别恐惧胤祯在牢里“暴病而亡”。
正这时,胤禩从怀中拿出一张黄纸,说道:“启禀太后,大位是皇阿玛传给皇上的。”我一眼看见就是那份汉文遗诏。胤禛好以整暇,说道:“额娘听见了吗?”德妃仍不肯相信,只喊道:“我不信,拿给我看。”胤禩慢慢揭开纱灯,把那道遗诏丢了进去。我大惊失色,德妃也呆呆地看着化为灰烬的黄纸。胤禛盯着胤禩,那冰冷的眼神,如钝刀剉骨,终我一生也许都无法忘记那种寒意。胤禩伸手向我说道:“萱儿,你那份遗诏。”都到这步了,我没犹豫,直接递过去。胤禩也引燃了。
德妃失声道:“你!你们这是干什么?”胤禛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抗旨!”胤禩平静地说道:“请皇上治罪。”我又想起了西西弗斯。那位每日用尽一天的力量推着石头到山顶,再眼睁睁地看着石头滚落山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悲剧的英雄,永远摆脱不了自己的宿命。既然摆脱不了噩运,就让噩运变得更坏?英雄该抗争而不是自绝!胤禩,你不该是这样不智的人!
第一百一十一章 昆山玉(下)
大殿一片沉默。最先打破沉默的,竟然是德妃。她拉着我的手,说道:“跟额娘走。”胤禛略带怒意地叫了声“额娘”。德妃说道:“如果皇上还认我是额娘,就不要打萱儿的主意!我老了,您是皇帝,我管不了您了。就十四和这个媳妇是我的贴心,皇上若都取走,就在先帝奉安时,把我一共埋进去。我继续服侍先帝去,也遂了我的心愿了!”胤禛呼吸急促,阴冷地扫过我,再扫向胤禩,才挥手道:“跪安吧。”虽然不情愿,但我还是向胤禛行礼。而胤禩很自然,仿佛他没有抗旨,没有焚毁遗诏,甚至好像他什么都没做。
我扶着德妃出来,回头看胤禩。他依旧和煦地笑着,向我挥挥手。我突然怕起来。我好怕这是诀别!尽管一切都是按着历史记载进行,但是我怕墨菲法则继续推动,让胤祯和他的命运变得更坏。我不知该识时务,还是百足之虫奋起一搏。可我拿什么来搏呢!
回宫德妃就睡倒了。咳喘是她老毛病了,现在春季,为时气所感,连气带病,哪能支撑得了。我端汤奉药在身边陪伴她。她看着我,不说话,眼泪淌了下来,转身向里拭泪。我无从安慰她,不争气地跟着哭了起来。两边嬷嬷、宫女解劝一番,又请我到梢间安歇。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成寐。次日早早地到德妃身边请安。佳蕊也咳嗽着进来。我们彼此抱着哭了一场,擦干眼泪去见德妃。德妃犹睡着,我们只得出来。迎头见张保带着好些人过来,给德妃送东西。张保是奉旨而来,向佳蕊点了个头,面向我却颇为踌躇。我不无揶揄地笑道:“皇上革了我的福晋封号,该我给张总管请安了。”张保扑通跪下,说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我又笑道:“是带皇上的旨意来了吗?我焚香沐浴接旨?”张保边拭汗,边说道:“皇上没上手谕,奴才也不皇上的主意。求福……,求主子饶过了奴才!”我说道:“这可不敢。你是正四品的御前总管,我本就无品无级,哪能相提并论呢!”
芷青接口道:“说得好。”说话间扶着宫女的手迈进来,然后说道:“佟佳氏既已知张保是御前总管太监,虽说都是奴才,但他是皇上的奴才,总得礼让三分吧?”芷青正眼都没瞧佳蕊一眼,当年她们姊妹妯娌多么和睦亲密!风水总算转到芷青这儿来了!只一件,如今的情形是张保让我三分,她芷青看不出这是雍正的意思?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何况这里是永和宫,不是她的坤宁宫!
我笑着说道:“启禀皇后主子,皇太后服了药正发汗呢!皇后若是来请安的,就磕个头回去吧。若是别个,也得出了太后的寝宫再作道理吧?”芷青凝眉欲答,又恐德妃出来给她没脸,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提高音量向德妃问安。嬷嬷出来说德妃让芷青候着,命我和佳蕊进去。
德妃命我坐到身边,向我们说道:“外面的话,我一字没漏,都听在耳朵里了。儿大不由娘啊!这个当皇后的媳妇都公然到我这儿吵闹。”重重叹了口气,又说道:“递过来名帖,说廉亲王求见。萱儿,他既来见你,一会儿你向他替我问一句话,大位真是先帝传给四阿哥的吗?”我低下头,说道:“大位这件事,早有定论。额娘执着无益。先帝亲手把遗诏交给我的。先帝还说,江山这副担子太重,只有舍下才担得起。所以先帝把大位……”德妃苦笑道:“是!佛说舍得舍得,有舍才能得啊!先帝再不会错的。他是能舍下。他有什么不能舍的呢?”
一会儿嬷嬷引我从后面出来。在永和宫的后院,我见到了胤禩。永和宫现在是事实上的慈宁宫。先朝的嫔妃都已迁走,唯有德妃留下来。胤禩进来相对容易些,我更认为雍正准许他进来。不然一道一道的门,早就被拦下来。雍正顾及太后,却不会受制于太后。太后是砝码,也是工具。张驰有度才是致胜的不二法门。
胤禩负手而立,望着桃花。他身落了几片桃花,让我想起初见他,“紫貂裘暖朔风惊,潢水冰光射日明”,如今却是“二月春归风雨天,碧桃花下感流年。” 他见我过来,含笑说道:“来得很快。”我施礼,低声说道:“昨天……”他抬手,说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我有一件事想问你——孙泰来问我要景陵的布防图,你可知是何意?”我的灵光一闪,却稍纵即逝,再也无法捕捉到了,只得答道:“我也不知道。大丧期间,我遣散了府里多余的人口。孙泰前几日也向我请辞,树倒猢孙散,我也就准了。”胤禩凝眉思索,问道:“还有什么?”我答道:“就这些了。一时想不起来。孙泰一直跟着十四阿哥的,而且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