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羽垂着头从眼角缝里偷偷瞅他,见他神色如常不卑不亢,不由暗赞:的确是好胸襟啊!也不知阿十的心上人是个什么模样,其实这个骁什么王看起来还蛮不错的嘛。
皱了皱眉,又想:不对,越是这种不动声色的男人越是难以掌控,阴险狡诈,杀人于无形,要是阿十跟了他,搞不好被吃得骨头渣都不剩。不行不行,找相公还是得找个温柔体贴的才成。
她在这边胡思乱想,高座上的皇帝已顺势下台,“既是骁毅王这么说了,那咱们就去看看那丫头搞的什么鬼吧。”
两边的领导既已达成共识,各自的属下臣子当然无异议,殿中一应人等欣然从之,使女太监们手忙脚乱端着果品美酒浩浩荡荡相随,大家走出正殿,来到锦阳宫望湖的回廊上。
宫灯掩映,照得一池莲花愈发娇艳缠绵,莲影倒影在湖面,星灯点缀在其间,叫人分不清哪里是镜中相,哪里是实中景。
湖心的观莲亭四个角上悬了艳红的金丝灯笼,亭子中间却停着三面大鼓,一个全身甲胄的红衣女子背对众人站在那里。
“淮安?”皇帝的声音略略疑惑。
那红衣女子闻声偏过头来,妖娆蛾眉,殷红嘴唇,乌黑的眸子里有星星一般的闪光,那身金色的盔甲竟是意外地适合她,就像盛极而开的牡丹。
盛羽听到众臣深深抽了一口气,十公主,真的是个大姑娘了,还是个漂亮的大姑娘。
十公主站在亭中向她的父皇招了招手,大声道:“父皇,您以前答应儿臣,儿臣的终身大事由儿臣自己做主,这话还算不算数?”
皇帝皱了皱眉,那是哪年哪月的事?玩笑之举岂能当真?
十公主尚带稚气的眼波依依望过来,在人群这边寻找什么,忽然顿住,更加明亮了。
她笑了笑,手腕一翻,露出两只包着红布的鼓槌,“父皇,您为我选的夫婿须得过我设的一关,若他能过,我便答应嫁给他,若他不能过,我今日便要自己选出驸马,这样可使得?”
四下里众臣议论纷纷,从古至今,婚姻嫁娶都遵从父母之命,更惶论一国的公主。十公主在他国使臣面前这么做,实在太有失大梓颜面了。
“淮安,你莫要胡闹!”皇帝身边的妃子察觉龙颜不悦,忙出声劝阻。
骁毅王微笑道:“陛下,这位就是十公主么?公主要出题考本王,北极愿意一试。”
盛羽抓着那壶酒,急得恨不能自己喝下肚去试试,那些巴豆粉怎么还没生效呢?为什么还没生效啊?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生效呀?呜呜呜呜……
皇帝见事已至此,唯有点点头,道:“准。”
十公主精神一振,举着手里两只鼓槌对骁毅王道:“听闻岑国二皇子武功过人,本宫现在就击鼓为舞,你得踏着鼓点踩莲叶渡湖。这里有三面大鼓,我击左面,你就得用左脚,我击右面,你就得用右脚,我若击中间,你就得采一朵莲花,出错算你输,沾水算你输,一曲舞毕到不了湖心亭,当然还是算你输!”她扬了扬下巴,金色的盔甲在灯光下闪烁,娇俏的脸蛋透出一丝得意,“怎样,你敢不敢赌?对了,你若不敢赌,就——一——定——是——输!”
岑国随行来的使臣不由哗然,这条件未免太苛刻了。
那个长了副愁眉苦脸相的司徒将军望向骁毅王,“殿下,这……”
骁毅王抬手截住他的话,提气朗声道:“淮安公主之令,战北极愿意遵从。”
盛羽再也忍不住了,拿酒壶遮着半边脸,压着嗓子低声问:“那个,骁,骁毅王,你真的可以过去吗?”
碧绿的重瞳影影绰绰,像曲径通幽的迷宫,“你说呢?”
盛羽无声地张了张嘴,想想不甘心,不怕死地又问:“你,有没有,一点点不'炫'舒'书'服'网'?”
骁毅王眨眨眼,“没有。”
“可是……”盛羽眼珠乱转,瞟瞟四周,“我觉得你脸色很苍白,你要不要还是算了,万一掉到湖里,这么多人看着,很丢人哎。”
骁毅王不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盛羽心里一慌,连忙辨解道:“奴婢,奴婢只是因为你刚才帮过奴婢,所以,所以才大胆逾越的。请骁毅王毋怪。”
湖心亭中的十公主扬声道:“骁毅王可准备好了?本宫要开始了哦。”
众人的目光都积聚到骁毅王身上,他微微一笑,慢慢从袖中抽出一根银色发带,悠悠然系到额上。
银色的发带挽起原本覆在额上的留海,盛羽顺势看过去,骁毅王那对碧绿的双眸之上,两眉之中,竟有一枚和她眉间一模一样的朱砂红印。
62
62、击长空,千灯照红襟 。。。
他怎么会和我生了个一模一样的红印?
盛羽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再看骁毅王时,他却已在额间绑好发带,将留海拂下来,那枚红印却又看不到了。
骁毅王气定神闲地走到回廊边上,向湖心观莲亭的十公主扬声道:“请淮安公主起鼓。”
十公主见他这般笃定,心里也如装了几面小鼓般怦怦响个不停,她遥遥望向盛羽,却见人群中盛羽好像手持酒壶站在骁毅王身后,人太多,盛羽个子又小巧,十公主看不太清她脸上的神情,正在犹豫间却听到一个倍儿大的嗓门隔水吼道:“梓国的十公主,我们殿下都准备好了,您可千万别临阵反悔啊!”
顿时一阵哄笑,全是岑国随行的臣子。
面对隔岸众多目光,十公主骑虎难下,心一横,狠狠一咬牙拧身而上,手执红槌,“砰——”地一声终于敲响第一下。
骁毅王看得真切,那第一槌正是敲击在右边那面鼓上。
他清啸一声提气而起,便如一只生了翅膀的大隼般越过高高的阑干,纵身往湖面而去。
十公主偏头一看,见他果然是右靴落在一片半展的莲叶上,轻轻一点那莲叶微颤,片水不沾,心中不由大怒,抡起鼓槌将那三面大鼓敲得便如疾风劲雨一般。
锦阳宫众人只见观莲亭上红衣金盔的丽人身姿曼妙,英气逼人,手如疾风,面似霞粉,绕着那三面大鼓拧腰、错身、回转,穿花,无一不优美,无一不刁钻,简直叫人眼花缭乱。
再看湖面的骁毅王,竟也丝毫不乱,指左踏左,指右踏右,紫衣飘飘,脚影若幻。好几次十公主突然敲中中间那面鼓,众人见他明明已是无处着身,正当大家心都提起来时,他却偏偏总能身形不可思议地一转,便如一片毫无重量的落叶般诡异地贴水而下,出手如电摘取一朵莲花。
盛羽看得眼睛都直了,这这这,这个人倒底是个人还是只鸟啊,这下完蛋了!
眼见骁毅王一步步逼近,只差最后几步便可踏上观莲亭,十公主大急之下恼羞成怒,忽然皓腕一扬,一只红槌脱手而出,迎面便向已近在咫尺的骁毅王兜头砸下。
“淮安,大胆!”
就在众人惊呼失声,皇帝一声怒喝中,骁毅王已让开红槌一个纵身飞入亭中,一手把住十公主的镶玉腰带反手一带,十公主惊呼一声已晕头转向落入他的怀中。
“公主,北极幸不辱命!”骁毅王将适才采得的五朵莲花轻轻放入十公主手中,居高临下望着她,微微一笑。
盛羽只觉双腿一软,差点就快站不住。
靠!怎么这么倒霉,竟然遇到个古代超人?
“骁毅王战北极号称雪雕,一身轻功无人能敌,他的亲卫队就叫作雪雕军,你不知道么?”不知何时叶朝扉已走到她身边,还是那般清冷无尘的一张脸,双眼并未看她,只是毫无表情地看着观莲亭上那对十分登对的“壁人”。
“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神仙。”盛羽气他不过,拧过头低低嘟嚷了一句。
众人皆在议论纷纷,更有朝臣笑祝皇帝陛下喜得佳婿,叶朝扉忽然低声道:“快走。”
“啊?”盛羽一愣,走?现在怎么走?
尚未仔细想明白,却听周围众人惊呼失声,齐齐倒抽凉气,岑国来的随臣更是一片斥骂,特别是那个大嗓门的司徒修,已经跟个猴子似的跳到阑干边又叫又嚷,“十公主,十公主,你这是想反悔么?”
盛羽闻声一看,大吃一惊。
却见观莲亭那边情况直转急下,十公主已挣脱骁毅王的怀抱,并将他刚刚送给她的莲花一怒扔在地上,而且顺手一耳光抽了上去。
十公主毫无武功底子,不过贪好玩跟着聂倾城学过几天花架势,以骁毅王刚才展示的身手,根本不可能避不开。可他偏偏没动,偏偏没避开,就好像忽然被人施了法术变成块石头,那一巴掌刮上去,打得他头发都散落下来,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那一记耳光清脆玲珑,打得整个锦阳宫的人都看傻了眼,十公主呆呆扬着手,不可置信地瞪着这个北地来的绿眼睛蛮人,好像也变成了一块石头。
“把淮安公主给朕拿下!”皇帝怒不可遏,这场宫宴已从男女相亲急转直下到两国邦交恶化,势态变化之快如迅雷不及掩耳,叫所有人都无所适从。
“父皇你逼死我算了,儿臣宁死不嫁这蛮人,儿臣,儿臣有喜欢的人了,父皇!”十公主估计是整日在宫中闲得没事干,没营养的大戏看多了,竟然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匕首,一下抵在自己项上。
她后退一步紧紧贴到亭子围阑,声泪俱下地冲这边哭喊道:“您要儿臣嫁给儿臣不喜欢的人,儿臣宁愿去死!儿臣,儿臣不孝,先去见母妃了!母妃……母妃……阿十这就来找你……”
“公主!”盛羽吓得魂飞魄散,拔腿就想往观莲亭那边冲,叶朝扉一把拉住她,低喝,“想找死么?!快走!”
盛羽像看陌生人一样瞪着他,这个人,他怎么能这么狠?
“公主要寻死,她是被我害的,你叫我现在走?”
叶朝扉冷哼一声,“每个人都会死,有什么稀罕。”
“你!”盛羽狠狠瞪视他,“你简直不是人!”
抓着她腕子的手紧了紧,慢慢松开,叶朝扉幽暗如夜的双眸里黯了黯,又慢慢变得明亮,越来越亮,亮得刺眼,就像滴水凝成冰雪,泛出满是戾气的寒芒。
他竟然还笑了笑,淡淡道:“你终于看清我了。”
他还是那个白衣无情的神仙屠夫,一把绝情绝爱的刀。
盛羽心中一痛,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叶朝扉却已转身走开,汇入群臣之中。
观莲亭那边侍卫还未及赶到,十公主眼一闭,狠心一刀往自己项上狠狠划去,眼看一个花朵般的生命就要香消玉殒,“淮安!”皇帝那声颤颤巍巍的唤声听得所有人集体发碜。
骁毅王足尖轻勾,一朵被十公主踩得折断根茎的莲花如道紫色电光般飞了出去,直袭十公主的右手,十公主“啊哟”一声惊呼,只觉腕上一麻,匕首已脱手凌空而去。
正当众人都以为骁毅王神勇无匹救下公主时,他却并未停手,而是双拳齐推,一掌夹起距离最近的那面大鼓,大喝一声高高举起,那面红漆羊皮大鼓在他手上滴溜溜转了两转,也势如闪电般朝十公主迎面飞去,盛羽看得真切,只当骁毅王恨极阿十对他这般羞辱,非要亲手制她于死地,吓得一下子捂住眼睛。
四周突然静了下来,片刻,听得十公主恼怒得连音都走了调的破口大骂:“喂!你这个妖怪!蛮夫!土匪!你快放我出来!这算什么呀?本宫绝不嫁给你,你就是困我一辈子也休想本宫答应!”
盛羽睁眼一看,原来那面大鼓竟不知何时被骁毅王淘空了皮,适才兜头一框正好把十公主框在了里面,只露出一个气急败坏的脑袋,自然也不能跳湖寻死了。
骁毅王悠然走到框在红漆鼓中的十公主面前,温和地笑笑,正色道:“淮安公主殿下,本王不叫妖怪,也不叫蛮人土匪,本王的名字叫作战——北——极!”
救人的时候侍卫们一般总是棋差一步,可救完人以后,无数的侍卫都会如雨后春笋般凭空冒出来,这是从古到今的惯有定律,此刻也不例外。
奉旨捉拿十公主的侍卫们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可这时情况已急转直下,从抓公主变成了必须救公主,否则从禁卫军统领到侍卫队长全得集体下岗。
他们帮十公主取下那个可笑的破皮红鼓,假模假样地团团把她围住,“十公主,请。”
十公主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湖面的微风拂着她艳丽的袍角翻飞上下,像簌簌飘落的红花。她定定看着战北极,他也就站在那里由着她看。
半响,红衣金盔的丽人终于倔强地咬咬牙,猛然扭头转向岸边乱成一片的人群,人群浩浩荡荡,曾说过最爱她的父皇就站在对岸,华盖下的他显得陌生而模糊,周围那些议论纷纭,鄙夷目光她都不在乎,泛着水雾的眼睛只是执着地在人群中默默寻找,终于,停住。
多看一眼吧,以后,怕是再也看不到了。那个人曾是她心目中的英雄,虽然今天他并未出手,可他永远是她心中的英雄。
她想把他的样子长久记在心里。
她这么想着,嘴角不自觉抿出一个轻忽的微笑,这一生,无悠无虑的日子怕是就这么结束了。
黑衣黑甲的禁军侍卫挟着十公主踏出观莲亭,走到台阶边,十公主忽然微微偏过头,轻声道:“战北极,你若娶了我,我定叫你一生都后悔。”
战北极碧绿剔透的重瞳闪了闪,含了一缕意味深长的笑,“那……若是本王肯成全你呢?你该怎么谢我?”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都没啥留评,真是不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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