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晚捏了捏自己的双手,一双看似婉丽的纤掌咔咔作响,“你们都出去,守住门口,没有我的传唤,谁也不准放进来。”
跪在最前头的绿衣侍女是这群宫人的管事,她轻声称是,招一招手,另外几个惊慌失措的侍女便随她鱼贯而出,砰地一声闭紧了门。
盛羽眉尖微挑,冷声道:“霜晚,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给我作决定了?”
“对不住,娘娘,霜晚是您的奴婢没错,您要打要罚,奴婢都认,可奴婢更是岑国的子民,陛上叫我跟着娘娘,既是伺候您,也是保护您。这等危害您清誉的事,奴婢绝不能任它发生。”
霜晚指尖疾点,盛羽身子一软,被她扶坐到椅上。
她转身,冲聂倾城露齿一笑,“事关娘娘声名安危,不好意思,活死人,看来只有把你变成真死人了。”话音刚落,霜晚笑得弯弯的眉眼瞬间显出一种凌厉,清叱一声两臂暴长,十指犀利如钩,闪电一般直取聂倾城面门。
聂倾城眼神一凛,侧身闪过这一击,嘴中还不忘调笑:“好好一个小姑娘,怎么使这么难看的招数?跟只炸毛母鸡似的。”
炸毛母鸡?这姿势,这速度,好歹也应该算是鹰隼试翼才对吧。
霜晚怒,啐他:“要你管!”
“我才懒得管,我顾我家乖乖好娘子还来不及呢,你这等山花野草似的野丫头,可不要对我有什么想法哦,小王可是此生只爱我娘子一人。”
聂倾城险险避过一爪,侧身一掌击上,谁料甫一运气,腑下便气流乱转痛不欲生,他心中一紧,未待招式用老便赶紧收回,只白着一张脸咬牙忍耐,轻袍袂舞,姿势却依旧摆得既潇洒又倜傥。
“啊呸!”霜晚到底年少,女儿家面皮薄,几时见过这种没脸没皮的无赖男人,顿时气得满脸通红。
盛羽看不到他们的战况,只听这两人乒里乓啷斗成一团,嘴中还不忘互相讥讽,心中又是忧急,又是好笑,想当初她和聂倾城初见时,不论是驴车里那一劫,还是天烟楼偶遇,这只骚包鸟也是跟今天一样这么欺人可气。
“喂!”她又听到聂倾城怪叫,“你打架就打架,撕我衣服干嘛,我娘子虽然看不见,耳朵可灵着呢!”
霜晚又气又急,这梓国的小白脸怎么这般刁滑可憎,她几时有撕他衣服了,刚才那一招明明是错骨分筋手的一记绝杀,她只是想拿住他的胳膊顺势拧断,却被厮滑鱼一般躲开,勉强扯下了一丝布条,哪里是故意撕他衣服了。
“你干嘛这么看我?抛媚眼什么的我可不稀罕。”
明明正常的武斗,偏被这厮说得好像她是女色鬼一样。
霜晚满目怒火,恨不得一爪下去戳死这小白脸。
“喂喂,你别这样哦,再这样我要叫非礼了!”聂倾城一个躲闪不及,叫她撕下一片前襟,带动衣下伤口,哧啦一声,生生拉下一大片皮,顿时鲜血淋漓。
盛羽听得声音不对,大急,白着脸问:“你怎么了?”
聂倾城一小口一小口地吸气,他疼得面色苍白,额上满是密密的汗,却仍旧笑嘻嘻地安慰她:“你亲亲好相公玉树临风,俊美无双,这炸毛小母□成是看上我了,不过娘子放心,任她是小母鸡还是小凤凰,都不在小王眼里。你乖乖坐着,不要担心。”
霜晚自小习武,耳聪目明,这厮不断胡言乱语,说得跟真的一样,她分明听到门外那几个侍女在偷笑。
想她霜晚是雪雕军中排行前十的唯一女将,军中不知多少好男儿赞她巾帼不让须眉,从小到大就没被人这么糟践过,可今天,面子里子算是全毁了。
这个该死的小白脸!
霜晚顿时又是气恨又是委屈,恼得眼眶都红了,手中招式疾如狂风骤雨,一味蛮打顽攻,气势虽然凶狠,却远不如初时那般缜密连绵。
聂倾城瞅准她一个破绽,迅即揉身而上,拚着右肩挨她一爪,却狠狠一指点在她胁下。
霜晚顿觉浑身一麻,接着无可抑制地大笑起来。
聂倾城轻轻吁了口气,小姑娘爪子可真硬,要不是他早有预料运气卸力,只怕这半个肩膀都要被她捏碎。
胡乱撕下一片袖子按在伤口上,他坏坏地乜她一眼,长眉微挑,“炸毛小母鸡,小爷就不陪你乐了,你一个人慢慢开心吧。”
他大步走到盛羽身边一把将她揽到怀里,她满头的小辫子扫在他颊上,痒痒的,一股子好闻的芬芳。
丫头,他可怜的笨蛋丫头。
聂倾城轻轻叹口气,拍开她的穴道,“咱们走。”
他带她起身,走过霜晚身前时,那姑娘一边狂笑一边泪汪汪地瞅着盛羽,“娘娘,哈哈哈哈哈,娘娘你不能走,哈哈哈,陛下在等您。哈哈哈哈哈……”
“你把她怎么了?”盛羽低声问。
“没事,点了笑穴而已,估计要……”他冲霜晚眨了眨眼,“笑足十二个时辰。”
霜晚脸都白了,身体抖得筛糠一样,一边笑一边呜呜地哭,“哈哈哈哈,死小白脸,我早晚杀了你!哈哈哈哈哈,娘娘,呜呜呜呜,我不要笑了,呜呜,霜晚不想笑了,哈哈哈哈哈……”
“没有她掩人耳目,我们不好走。”聂倾城见盛羽蹙眉,便解释在前头。
盛羽叹口气,“你当我还像以前那般妇人之仁么?只是,这里已是岑国的皇宫内院,我们所在之处是守卫森严的雍华宫。你我即使出得了这扇门,又能逃到哪里?”
“说得好,朕果然没看错你,丹墨有这般识务,朕心甚安。”
那扇紧闭的门应声而开,战北极负手站在门外,身后是密密匝匝的银甲士兵,戈戟森然。
盛羽拽住聂倾城的袖子,向着声音来处冷冷而笑,“盛羽何必不识时务,皇上金口玉言,答应我的话必不会食言,盛羽不急在一时。”
战北极悠然颌首,他缓步进屋,走到霜晚身边。
“哈哈哈哈,皇上,呜呜呜,皇上救我,哈哈哈哈……”
剑拔弩张的氛围,搭上霜晚诡异的狂笑,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些怪异。
盛羽默默地想,这个世界怕真是疯了。
霜晚狠狠咬着唇,这种时候,她还一个人傻笑,简直丢人透了,她只觉得无地自容,恨不能一掌拍死自己。
战北极忽然出手,咄咄两下,那疯狂的笑声终于停下来,霜晚一屁股坐到地上,全身瘫软得似块稀泥。
她坐在地上,呆呆看了看战北极,又看看盛羽,最后看看聂倾城,猛地跪地起身,端端正正向战北极磕了三个响头,不发一言劈掌便往自己天灵盖击下。
战北极碧绿的眸中暗光一闪,却未出手相救。
她丢尽雪雕军的脸,百死不能恕罪。
霜晚惨然一笑,闭目受死,耳边却陡闻一阵疾风,那用尽全力击下的一掌如同击在了棉花里,软软不得其力。
她张开眼睛一看,却见自己的手掌被一团软布紧紧挟住,再顺着那扭得麻股绳一般软布看过去,是那个衣衫褴褛的小白脸冲她扬了扬眉。
霜晚愤愤一挣,“放开我,我才不要你救!”
聂倾城撇嘴,“女人就是气量小,不就点了个笑穴么,小王又没想你死。”他侧首看看盛羽,忽然绽开一笑,即使头上缠着滑稽可笑的白布,即使身在剑戟刀斧之前,即使他形容狼狈,周身是伤……可那低头一笑却无比温柔,映得他绝美的轮廓如烈焰一般灼人双眼,“当然了,娘子你除外。”
气场顿时破功。霜晚忍不住心里暗骂,这个花痴!
战北极冷声道:“霜晚。”
“奴婢在。”
“死,并不能解除你的羞辱,若想一洗前耻,拿起你的刀,跟聂小王爷再斗一次,生死相决,各安天命。”
霜晚抬起头,顿了顿,大声道:“奴婢遵旨!”
战北极转过身,碧绿的重瞳直直看向盛羽。他看到今日本该与他大婚的女子,第一次穿上他们岑国的传统服饰,妍丽的妆容,红到刺眼的华丽喜服,那般清艳夺人,却不肯与他并肩而立。
而她身边那个男子,半身带血,明显已是强弩之末。只要他死,只要他彻底死掉,她应该就能好好呆下来,做他的皇后了吧。
至于答应过她什么……呵,帝王的承诺是全天下最不可信任的东西,要当好一个皇帝,先得学会如何做骗子。
围在殿门前的雪雕军唰地齐声抽出弯刀,刀光清寒,与满室红烛交相辉映。
聂倾城慢慢站直身体,这个绿眼睛的战北极是一头狼。
他漂亮的桃花眼轻轻一眯,全身的肌肉都绷紧起来,整个人的感觉立时从一只痞赖慵懒的猫变成了一头一触即发的豹子。
“如果你想要这个,那就得信守承诺。”久立未语的盛羽忽然出声,从怀中取出一物,玉指轻挑,递了出去。
战北极一眼扫过,见是一幅丝帕,密密麻麻似写满了东西。
他微怔,想了想,还是道:“霜晚。”
霜晚疾步走过去,取了帕子呈给战北极。
战北极瞧一眼盛羽,鼻中微微哼了一声,打开来草草扫过。初看时,面上漫不经心,可越往后看越是神色凝重,看了约有半盏茶样子,方才收拢。
“你拟的?”
盛羽噙着一丝笑,“皇上也说我是传说中的转世圣女,若没有一技防身,盛羽怎么担当得起这个身份?”
“你想让朕放了他?”
“不仅如此,我还要皇上在此立下重誓,大婚之事无限期延后,三年之内,我若能助陛下成其事,你便放我和倾城走,且永不追回。若有违此誓,陛下毕生之心血尽付东流,岑国将陷入无休战乱,战氏皇权灭于陛下之手。”
战北极怒极,这个女人,竟敢这么放肆挑战他的尊严。他一步一步踏前,伸手便想掐死她。
聂倾城早就盯着他,见他出手,当下再不客气,两人以快打快,掌来指去,闪电般过了几招,终是聂倾城有伤在身,被他一掌击在胸口。
他踉跄退后几步,想忍却硬是没忍住,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战北极见到淋漓的鲜血越发红了眼,脖后的血管突突地跳,身凉脑热,一种噬血的快感油然而生。
他提掌,立时便要将这个“奸夫”生生毙在掌下,谁料盛羽却猛地扑过来,一把抱住聂倾城。
她面孔一扬,一脸平静地道:“我说过的,要死,我便和他一块儿死。”那双乌沉沉的眼睛缓缓闭上,引颈受死。
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
战北极的手提得高高的,心却一个劲往下坠。
“北极,母后告诉你,这世上你谁也不要爱。作为一个帝王,爱一个人,只会叫自己很苦很苦。”
“北极,母后的病是医不好了,母后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逼你亲手杀了母后。只有这样,才能断绝你渴慕感情之心。”
母后,我从没想过爱人,我甚至没爱过父皇,没爱过兄弟,可是您没告诉我,我除了要成为一个帝王,还得成为一个人。而人,是不能没有感情的。
战北极缓缓收回手,缓缓解下腰间那条缀了十八种宝石的腰带,出掌如刀,削作两断。
在他们岑国的风俗里,新郎在新婚之夜将腰带赠给新娘,象征两人从此恩爱情长。而若是两人感情不合要仳离,夫君则会斩断腰带,两人从此恩断义绝。
他睨一眼那张平静的脸,轻声道:“如你所愿。朕在此发下重誓,三年之后,盛羽祝朕成就大业,朕必放你二人离宫,天涯海角,永不相见。若有违此誓,朕毕生心血付诸东流,岑国陷入战乱,战氏满门离恨,皇权灭于朕手。”
言毕,转身而去。
只有散落了一地的宝石,在满室烛火下寂寥生光。
作者有话要说:偶们家姑娘都好好人,小顶看到大家滴安慰,心情好多了。昨天气头上,话说重了的地方大家见谅哈,俺不会码流水帐滴,说归说,还是会乖乖滴强迫自己尽量码好看点。捂脸,爱各位善良温油滴大人,小顶鞠躬。
78
78、进退难,恨仇双刃剑 。。。
绍康城今年的秋天来得特别早,自从三年前新皇下旨设立秋粮所,每到秋收之际,城西的观塘路一带便人满为患。
这里现在是岑国最大的秋稻交易中心,在粮种囤围收购上的影响已扩大至全国乃至邻近他国。
这主要是因为新皇推出了一项新的收粮制度,在收粮之前便有大型商户根据朝廷的新政,就每年的收成情况给予预期粮种估价,农户及中下游粮贩能根据这些价格波动提前按价售收粮种,至于具体是售还是收,是在哪个价格点上售收却全凭自己的主意,最终只有在粮食出产后,根据当时的比价,才能分辨出自己究竟是挣了还是赔了。
这项新政初出时,大部分郡县的官员商户都是持观望状态,可在岑国有着多年商贸历史的老字号云澜轩却应声而起。他们家原本是不做粮食这一块儿的,但胜在字号老,分号多,在岑国的百姓心目中有极高的代表性。那一年云澜轩发动所有分号,层层分盘下去收足粮种,重金参与了朝廷秋粮所的第一把粮种预期交易,竟然赚了个盆满钵满。而那一季的收入,远比云澜轩三年的商贸总收入还要高。
消息传出,整个岑国商界一片哗然,这且不论,因着云澜轩是第一个配合朝廷新政的大商户,新皇感念,为此专门御笔亲书了一块“百年荣华”的横扁赐给他家,由司马大将军司徒修亲自送到。
云澜轩的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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