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羽一时无言。
陆成泽见机忙开门见驾,禀报了盛羽的眼睛情况,顺势也轻描淡写地禀报了盛羽追问眼源的情况。
聂倾城让他退下了。
“丫头……”他走过来,轻轻抬起她垂得低低的脸,“不想瞧瞧我么?”
盛羽抬眸,记忆里那张玩世不恭的笑脸终于和这个年轻的帝王渐渐重合,飞扬的浓眉,含笑潋滟的桃花眼,笑起来薄唇的两角会有一边略高,带着那么一种蛮不在乎的劲头,左颊上还有一个浅浅的笑窝,刀削般线条干净的下颌中间,有道浅浅的凹槽。
虽然这张脸她已用双手“看”过无数次,可再一次看清他,盛羽还是低低叹息了一下,“你真好看,漂亮得像块张扬夺目的宝石。”
聂倾城笑眯眯地搂住她,“那就好好看我一辈子吧,气死那个家伙。”
盛羽一怔,“什么?”
聂倾城咳了一声,有点尴尬地摸摸鼻子,“你的眼睛,咳咳,是那个人给的。”
盛羽眨了眨眼,忽然明白过来,“聂倾城,你用叶朝扉的眼睛换了我的眼睛??!!”
聂倾城忙拦住像小豹子发飚似的盛羽,满脸无辜地说:“你以为我想啊,是他坚持的,不然就不接受师傅救他的命。他说他要以他眼,换你眼,用他的双眼陪你看遍五湖四海,春华秋实,最重要的是……”聂倾城顿时气恼起来,“他说看不得我得意的样子,所以不想我好过,只有将他的眼睛换到你身上,就能永远隔在我们中间,让我心里不快活。你说,世上怎么有这么恶毒的家伙?!”最后这句话,竟是在发牢骚了。
盛羽怔怔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却听到聂倾城还在那里嘀咕,“他想得美,小爷才没那么笨呢,跟自己过不去。他不是想隔咱们中间么,我就天天打扮得英俊潇洒,俊美无双,我天天冲你笑,你也天天对我笑,咱俩甜甜又蜜蜜,我让他看个够,气死那丫的!”
盛羽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这一对活宝,还真是天生的死对头。
不过,这种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手段,这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果然就是神仙屠夫的性格。
叶朝扉,只是你没了双眼,又该怎么办呢?
聂倾城揽住她低声道:“那一日,是师傅赶到救了他,可他受伤太重,又治了近一个月才勉强起身。你不用为他担心,他说,他把自己困了这么久,如今虽没了眼睛,却多了一颗自在的心。他想多去些地方,多体味些人情,师傅与他相交整月,赞他资质绝佳,悟性奇高,比我这俗物通透多了,所以强收了人家做关门弟子,嘿,现在那人竟然是我的同门师弟了。”
盛羽默默听着,想着那人终于可以放下心结,重新过上属于自己的人生,也不由替他欢喜。
“对了,师父带他走那天,来了个奇怪的小孩,是个瘸子来的。叶朝扉人怪,跟着他的人也怪。那孩子说要向他报仇,但是叶朝扉答应过他没学成出师,就得将他带在身边。那孩子以此为借口,死活要跟着叶朝扉,所以,他们三个就一起走了。”
盛羽知道那孩子便是天灯案的遗孤,几年前,她曾在口口香粉丝庄见过他一面,叶朝扉那时便对她说,觉得这孩子的眼神像他自己小时候的眼神。
他表面对那孩子狠,其实心里也是柔软的吧,所以一直将他护在身边,教他,照顾他,不愿意这世上又多出一个像他一样的可怜人。
他对同是弃儿的小皇帝,应该也是一般的心情。
想起他的嘱托,盛羽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聂倾城抱紧她,在她肩上满足地蹭了蹭,“丫头,我们要好好的。”
盛羽靠着他,面孔隐在黑暗里,“是啊,我们一定要好好的。”
过了几天,盛羽终于下了决心,抱着以前的小皇帝,以想看看自己原来的那点基业——柳梢头红线姻缘坊那套房子为借口,悄悄溜出了宫。
百姓思安,风平浪静后,街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虽比不得以前那般繁华,却也商铺林立,热闹非常。
柳梢头那片房子本来就不是什么富贵地段,鱼龙混杂,小巷四面横通。盛羽找了几个借口,买这买那,支使宫人跑腿,又胡乱找个地方骗侍卫说要……更衣。
咳咳,人有三急,首急更衣,这个更衣侍卫当然不好跟随,于是,盛羽就溜掉了。
她迅速脱掉华丽的外袍,里面早就穿好了普通平民布衣,接着横穿几条小巷,包了一架马车,马不停蹄出了夙沙城。
从穿越到这个时空,她是第二次离开夙沙城,也许,今生她再也不会踏足这座城市。
看着熟悉夙沙城逐渐在身后隐去,盛羽抱紧呀呀学语的小皇帝,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不是她不懂珍惜,舍弃掉待她那么好的相公。正是因为太舍不得,所以不愿眼睁睁看着那些美好的东西,一日一日在无力抗争中,被命运辗压得面目全非,变得腐烂。
留在那座深宫,那一天便不可避免会到来,与其这样,不如趁最美好的时刻让它嘎然而止,像一首诗,停留在最韵味的一句,一支曲,断在最婉转的一个回音,一朵花,开放在洁白的宣纸上。
马车渐行渐远,盛羽忽然察觉不对,这个方向,不是她要去的地方啊。
莫非……遇到了黑车?
盛羽不由大惊,她把自己收拾得够平民了,还学着一般农妇用块花布包了个头,这车夫不可能看出自己是个挟带私逃的……有钱人吧?
马车停了下来,盛羽抖抖索索从布包里摸紧了防身的匕首。
车帘一撩,那车夫板着脸道:“下来!”
盛羽白着脸,“偏不下来!”
车夫囧,“到了为啥还不下来?”
盛羽愣了,“我说要去周镇,你这把我拉哪儿了?”
车夫怒道:“你相公让我把你拉这儿来的!你说你们小夫妻,还带一孩子,好好的日子不过,做甚要扯皮回娘家啊?你说你这眼泪汪汪抱着孩子回娘家,爹娘看了能不心疼么?叫爹娘心疼,那就是不孝!我家那大闺女和二闺女,也是一个比一个不懂事,屁大点事就吼着回娘家^0¥……”
盛羽还在发愣,一个满脸大胡子的男人已走到车前,伸手便把孩子抱过来,“娘子,快下车吧,为夫接你回家。”
盛羽吓一跳,怎么还有抢孩子认娘子的啊,她怕归怕,可孩子可不能让人抢走。
盛羽嗖地一下就跳下马车来,“喂,站住,你谁啊,我又不认得你,把孩子还给我!”
那大胡子脚下一停,转身冲她邪魅一笑,然后掏出个拨浪鼓对孩子道:“儿子,叫声爹爹。”
小皇帝乖乖地叫道:“爹爹。”
“唔,真乖!比你娘乖多了。”他拿那张大胡子嘴狠狠亲了小皇帝一下,胡子扎得他痒痒的,小皇帝笑得直往他怀里钻。
盛羽看傻了眼。
小皇帝啊小皇帝,虽然你是个假的,可好歹也是坐过两天龙椅,睡过几天龙床的啊,怎么可以一个破拨浪鼓就认贼作父啊,太掉价了。
大胡子挑挑他那杂乱得快看不清楚眼睛的眉毛,笑嘻嘻道:“娘子,快走啊,你瞧,你弟弟也在马车上等你呢。”
这人什么毛病啊,他,他,他……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为了孩子,豁出去了!
盛羽一咬牙,抓着匕首就冲了过去,“你个拆白党,快把孩子还给我!”
那大胡子身手甚是灵巧,手腕一翻已夺去她的匕首,反身再一压,顿时将她抵在树上,那把用来自卫的匕首,现在成了强盗调戏良家妇女的武器。
大胡子用匕首比在她项上,继续邪魅一笑,“小娘子,想大爷我放了你们么?”
盛羽暴怒:“废话!”
大胡子:“那成,答应我一个条件。”
盛羽沉思:“什么条件?”
大胡子:“我今年二十有五,尚未婚配。如果小娘子肯委身嫁给我,再叫我一声亲亲好相公,然后在这里,”他指指自己那张胡子拉渣的嘴,“亲一下,我就放了你们。”
盛羽冷笑:“你靠何为生?可会要娶三妻四妾?家中规矩可多?用不用早晚跪拜,睡个觉还得翻什么破牌子?”
大胡子笑道:“我靠行侠仗义劫富济贫为生,家藏大把银票,一生只娶一个妻,家中的规矩由娘子定,娘子的规矩就是我的规矩,早晚不用跪拜,我为娘子铺床叠被顺带活筋通血,至于睡觉嘛……”他邪笑着猛啃了她一下,“这个就得听为夫的了。牌子只有一个,天天挂在脖子上,每晚都得翻!”
说着将一枚玉佩提溜到盛羽眼前,正是那枚刻着火焰纹的定情玉佩。
盛羽眼眶一红,狠命捶了他一把,“你个骚包鸟,有皇帝也不做了么?”
伪装成大胡子的聂倾城狠狠搂住她,“那份工,天不亮就得起床,干到深更半夜还不能休息,一年到头操心天时,节气,哪里收成不好了,哪里又涝了,哪里又打仗了,在朝堂上累得打个盹还得被言官戳着鼻子骂,老子才不干呢。”
盛羽问:“那你撂了挑子,谁来干呢?”
“战北极那个倒霉蛋呗。”
盛羽愕然,“你……你就不怕后世史官骂你糊涂卖国么?”
聂倾城大笑,“人骂人的,我做我的,什么是后世名,什么是前生事?再说了,真正对江山社稷负责,便是对百姓负责,这天下江山不姓聂,也不姓战,它姓民。战北极答应我,梓岑两国合为一体,天下百姓俱是一家,通婚商贸,科举做官,他全都一视同仁。比起他,我生性懒散,又不羁狂放,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好皇帝。百姓跟着他,远比跟着我有着落啊。”
盛羽没料到聂倾城竟然洒脱至此,真的能为她舍下这世人追逐不休的权利宝座,一时心潮激涌,泪如雨下。
聂倾城忽然板起脸道:“不过,我有点生气。”
盛羽吸着鼻子,抽抽嗒嗒道:“我知道。”
“哦?那说来听听?”
“我不对,我不该小心眼儿,我不该不相信你,我不该不跟你商量,自作主张,叫你伤心难过……”
“那以后还会不会这样?”
“不会。”
“那好吧,看在你认罪很深刻,态度很诚恳的份上,我就大度地原谅你好了。现在奖励你一样东西。”
盛羽抬起泪汪汪的双眼,“什么?”
“亲你……”
聂倾城一把扯下粘在脸上的大胡子,笑得无比骚包,在春风里深深地吻她。
相邻的马车上,被战北极送往青云山学艺四年的盛观已长成了一个清俊少年,他在姐姐被亲得晕头晕脑时,悄悄从聂倾城手上接过了小皇帝。
小皇帝瞪着他,“要小鼓!”
盛观竖起手指轻嘘,“不能打扰他们亲亲。”
小皇帝扁嘴,“要姆妈!”
盛观扮鬼脸吓唬他,“你姆妈现在没空理你。”
于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直上九宵,惊得树林里落下一摞摞五颜六色的鸟毛。
梓宫中,此时战北极正站在那片烧毁的遥香殿冬暖
104、最终回(下) 。。。
阁废墟上,“当日她就是住在此处么?”
侍从恭顺地答道:“是。”
战北极点点头,“请天下最好的工匠重建此处,扩大三倍,赐名丹墨宫。”
“是。”
“皇上,既然您这般惦念丹墨公主,又为何要放她走呢?”
战北极沉默了许久,终于微微一笑,“她帮过朕许多次,这一次,就算还她个人情,朕便帮帮她吧。”
宫墙的天际是如洗的碧蓝,一行长鸣的大雁飞过,路过这片断井颓垣,飘落一片无声的羽毛。
后花园里的花一程赶着一程,争先恐后地全都开了。战北极负手行在姹紫嫣红中,一角明黄飘在风里。
他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行走,沉默地想着:一朵花再好,非要从枝上剪下来,只能有其形,却不能再存其意,既然如此,倒不如放它自在开去,至少换得春色满园。
后史记,景睿四年,摩耶皇后盛氏薨,帝眉间红印随之消褪。帝后感情甚笃,建丹墨宫以寄哀思,终生后位空悬。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哦也也!终于完结了,偶说了是HE结局滴嘛,大家请表吝啬滴用花花淹没偶吧!
感谢一路以来陪着偶写完这篇文的读者大人们,小顶是个冷文小透明,能得到大家滴支持陪伴,感觉灰常哈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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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新文挖坑就能早知道了哦!
然后,不舍滴挥手亲爱滴们,期待偶们下个旅程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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