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谦添正有事等着问她,见他妹妹在旁,不好开口,只好道:“……你跟我上楼来。”
乔思苏还没说什么,路希窕听了这话先冲他们羞着脸笑起来:“看罢,好甜蜜的旅行!大半个月还不够,回来还说悄悄话!”
客厅里父母们听见了,都回过头来望着,祁佑森也转过脸来,见路谦添回来了,便三两步跑过来拍着他的肩笑道:“可算回来了,叫我好生挂念!”
路谦添见现下状况无法同乔思苏单独开口了,也只好被祁佑森拉着进了客厅,听见他刚才的话,“哧”的一声笑出来,道:“你可算了,别说这话,指不定在家怎么逍遥呢。”等走到沙发边上,向几位长辈问了好,坐下来,又问祁佑森:“年过的好么?”
祁佑森向后倚过去,靠在沙发背上,摇摇头道:“实在大同小异……”
祁父听了这话,先就睨他一眼冷笑了声:“你也配说这话。我怎么听见前些日子又为哪家小姐跟别人动了手的?又听见领着人家去了华德福?过的好不闲适呢!别以为我平日不管你就由着性子胡来,整日介不务正业……”
“罢了,罢了,”祁父再要说,祁夫人劝道:“喜庆日子,净说这些做什么。”
祁佑森窝在一边撇撇嘴,路谦添听见这话却把握不清了。
又是打架又是舞场的,但愿不是指灿宜。
吃过饭,长辈在楼下坐着,几个孩子便一同上了楼上去玩笑。
路谦添越想越担心,见乔思苏两个已经进了书房,便在楼梯上拉住祁佑森问道:“打架是怎么回事?”
祁佑森道:“什么怎么回事?”
“……大节下的,为了什么动手?”
祁佑森见他一脸愁绪,便乐嘻嘻笑了两声:“怎么?莫不是你也很挂念我的?”
路谦添苦着脸一笑:“……少来,到底怎么打起来的?跟谁?”
祁佑森摆摆手,挑着眉毛摆出一脸不在意的表情,淡淡地说道:“爷们打架,打过了就打过了,谁还记着为什么。”
他说完抬脚就要走,又被路谦添拉住,是为发觉他语气不同以往,因此先放下自己心里的结,道:“看你表情就知道。你祁佑森几时心里也能搁住事情了的?说罢,我听着呢,别闷成葫芦,痛快不痛快的全讲出来。”
祁佑森听见这话,倚在墙上沉了心的微微一笑,半晌,深吸口气道:“……是我太不成样子了。”
路谦添往后退一步斜斜的坐在楼梯扶手上,双手撑住扶栏,等他说下去。
“……我同你说过罢,”祁佑森埋下头去,“我很喜(…提供下载)欢灿宜。”
路谦添冷不丁听见这话,顿时僵直了身子,又听他道:“……越喜(…提供下载)欢越觉得自己不成样子,连我的朋友也是一样,仿佛都离她的生活很远……”
他两个面对面站着,都不再开口。路谦添心里突然生出许多愧疚感,很想把他同灿宜的事情跟祁佑森一五一十讲清楚,只是全部过往点点滴滴挤到他思维的交点上的时候,却又理不清楚,不知该怎样开口了。犹豫再三,终究吞吞吐吐道:“……佑森……我有件事想跟你……”
祁佑森抬头看着路谦添,听他说道:“……关于灿宜……”
“灿宜?”
“……我跟灿宜……”
他没讲话,认真听着,于是他继续说:“……我……也很喜(…提供下载)欢她……”
祁佑森愣了半晌,突然笑起来,抬起一只手搭上路谦添的肩,弓了身子笑着说道:“看我这样,所以逗我么?”
“……你认真听。”路谦添推开他的手,眉心的影子渐渐深下去:“这些话我早就跟灿宜正式宣布过了,她也很清楚的回应了我的意思……”
“什么意思?”祁佑森皱起眉,视线里满是不信任的神色,盯住他偏着脸问道:“……你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佑森……”路谦添深吸了一口气,原先内心因为知情不语而产生的愧疚,在看见他的表情变化后,演变成愈加强烈的叛离感,半晌,他几乎要用不忍心的语气说:“……我喜(…提供下载)欢灿宜,并且她也……”
“够了。”祁佑森低声吐了两个字出来,其余听也不听,转脸下楼去径直出了大门。
路谦添见状待要追上去,乔思苏站在楼梯的最上面一阶,喊他道:“谦添!”
他回头看见她,已是满心烦乱,便理都不理也下楼梯去,乔思苏却快步追上来,拉住他正色低声道:“你站住!”
“你放开!”路谦添甩开手。
他心底着急,用力大,乔思苏的手被狠狠打开,怔怔的站了片刻,抬头迎上他转开的目光,倔强道:“你要追的是谁?”
路谦添犹疑的拧着眉回头望住她,问道:“你什么意思……”
乔思苏咬住嘴唇,眼圈渐渐就红了,却挑起眉角冷冷一笑,颤声道:“……只怕你要追的根本不是佑森,你只是怕他去找宁灿宜罢了!”
“乔思苏!”
“……随便你怎样生我的气,我都扯平了……谁叫你偏是寄错信,”她左脸落下一点沉沉的水滴来,直坠到丝绸的荷叶边高领上,顿时显出略深的颜色,沿着纹理蔓延开,小小的染成一枚边缘不规则的花。
少年略感诧异,还没开口,她从手腕上挂的小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抬手送到他面前,明明盈了两眼的水色,却又咬着嘴角浅笑道:“……你偏偏把这个给了人家,还不知要赔多少不是呢,弄不好就此形同陌路了也未可知……”
路谦添听见这话突然就点了一心的火气,倏的从她手里抽了那只信封出来,两只手抬到她眼前,当面就撕成了碎片,扬了一地。
乔思苏睁大眼睛瞧着,那些独属与他们,由她特意给他备了份的时日,就这般简洁的粉碎在眼前,一瞬间便连她自己那一份,也如同失去了单方面执着的存在于世的理由,顿时变的轻然没有意义。回过神来,见他转身又要走,便跟上去从身后环住他的腰,哭起来:“你要我父亲母亲怎样想!”
路谦添用力松开她的手,懒得开口,头也不回的下楼去了。他还没走到下面,只听见一阵声响,回身一瞧,乔思苏只怕追的太急,失去平衡,从上面的楼梯歪歪斜斜的跌了下来。
路希窕闻声赶来,趴在二楼一瞧,捂了嘴,还是失声叫出来。
祁佑森几乎是一路跑来宁家门口,喘息着靠墙坐下来,把头埋进臂弯里。
“……谦添……?”灿宜正从云宛家回来,走到门口,昏黄的光线下,错认了影子。
祁佑森抬起头来,灿宜辨认清楚,尴尬的站住步子,别过脸。
半晌,少年站起身,径自大步上前,突然把灿宜圈进怀里。她没做防备,被他牢牢用力扣着,挣脱不开。
“……灿宜……”祁佑森拧着眉,如同语气也揉进那个拥抱里去,无力的叫着她的名字道:“……宁灿宜……”
灿宜诧异的站着,先是他接连逃课,许多天不见,眼下突然出现,又举止反常。她被他圈的难受,便用力推着他,道:“……出什么事了……?”
“……我躲开你并不是因为讨厌你,”祁佑森低声道:“也不是因为觉得尴尬一类的混账理由……”他把头埋进她的头发,伏在她的肩头:“……我害怕你见了我那些朋友以后……如同厌恶他们一样的厌恶我……”
灿宜听见这话,垂下手来,不再抵触此刻的少年。
她的下巴抵在他的右肩,动也动不得,只能仰头把视线投向远上无穷丈的蓝黑色天幕。所及处,天是没有星月光的阴霾凝重的天,周遭也没有呼啸的声音和气流。只有面孔上敷住薄薄一层寒冷的气,传进体内,掠攫了所有温热成分,汇聚又分散,才要发作成冷透全身的麻木感,却又被体外紧紧包容着的温度感化,回暖,停止继续传播袭人凉意。她被什么感情暖下来,却清晰的感受到身前颤抖的少年。
“……倘若我明白说声喜(…提供下载)欢你,你会怎样回应我?”祁佑森低声问道。
灿宜没有回答。
“……你肯像回应谦添那样,也那样回应我么……?”少年问。
灿宜听见这话,用尽力气推开他,退一步站定,别过脸不看。
“……你都体会不到么……”少年的身影被冷掉的昏黄的光线拉成清瘦的高度,格外显得单薄。
“……我说话,做事,唱歌,”他眼睛里陷了深沉的失落感,“……这些你都体会不到么……?”
灿宜静静的站着,隔了半晌,看着他道:“……我所做的回应,在这些以前就……”
“那你当我是什么!”少年大声道:“……你也不说,连他也不说!……你不知道我看重你,他难道也不知道我看重他么!”
灿宜被他的声音掣了一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低头道:“……只是没有时机……也没有必要……”
她的所谓“没有必要”,是指实在没有发觉有迫切的环境,使他们必须公开什么。然而站在祁佑森的立场上,却很自然的理解成“局外人”的意思,输给一大笔挫败感,以及被排斥感。
他失落道:“谦添……他把我当什么了……我认真讲给他的心事,却不知道成了他心头的负担呢!”
灿宜摇摇头,再想开口,祁佑森却决然的摆摆手,什么话也不说,回身去了。
他失魂落魄的走回家里去,刚一进大门,福生撒腿迎上来,急了满脸的汗道:“少爷!快出去躲着!”
还没说完,管家早一路小跑过来,近了跟前道:“……少爷,老爷他……”
祁佑森神情散漫的往里院踱着步子,福生拦也拦不住,急得直道:“……爷!您怎么了爷!”
前脚才跨进客厅,他父亲早照脸就是一个巴掌打过来。一下把祁佑森打醒,四下一瞧,见他母亲坐在一边寿星椅上拿帕子擦着眼泪,欲言又止,劝也不成不劝也不成,干着急。
才要问一声“什么事”,另半边脸早又着了他老子一下。
祁佑森不明所以的捂着脸站定了,仰起脸道:“……父亲……!”
“混账东西!”祁敏人气的涨紫了脸,举着手又要打,被管家拦下来,只道:“平白就知道招惹小姐丫头!说罢!又做哪门子交际去了!带你出门做客也放不下心来!整日介闲散打架,怕只怕谁抢了你那些漂亮朋友去!不若你明日就去娶了她来!省的悬着一颗心在外面……”
“……说什么,说什么,”祁母被个丫头搀着三两步靠上前来,拍打着祁父的背,哭道:“……净说这些……!……思苏摔这一跤,明明是她自己没踩稳……你做什么回来就触一家子的眉头,非编派佑森的不是呢……!”
“就是你往日没完没了惯的他!人家不说!想也想得出!定是去追这混账的!不省心的东西……!”
祁佑森咬住嘴角,半晌,蹙眉扬声道:“……你们都一样!从来也不会把我放在心上!”
他父亲听了这话,恼怒非(…提供下载…)常,抬手再要打,祁佑森却掉头三两步出门去了。
他今天,是以身边所有人为敌了。
【折子】中场 素彩满堂
风与气流
慢慢吹开低浅蛰伏的故事
骤亮的光定格无数细微不足挂念的篇章
饶是姿容恬淡
却如何也淡不过埋藏的心绪
缭绕起伏的烟色里
谁与谁平淡的眸影落下
又在谁与谁的心底
画尽光耀满世的芬芳
而视线分明是柔和了温度的针
扎进彼氏的眼孔呈像
喜悦悲伤
冷暖情味
只有当事者才深深明了
瞧罢
各人的故事
只能由各人来起笔,转呈,高歌,终章
最后焚稿
这才渗透进生命里
一折折叠伏起落成
名曰‘过往’的浅潮
【35】错愕
乔家请了医生详细检查一番,乔思苏的右脚外伤多于内患,并无要紧大碍,休息几天即可康复。只是路家一方面对她在此受伤怀着歉意,另一方面,亦同乔家一样,认为这是促进路乔感情发展的一个极好的机会,因此决定让路谦添每日往乔家探病去,顺便也陪她解闷。
路谦添心里虽然急着去学校,但对乔思苏的伤势也颇感内疚,况且近来烦乱的事情滚成一团,理也理不清晰,因而也就暂时搁浅了去上学的念头,只想平静下来,然后得空去找灿宜把事情好好跟她解释清楚。
起先乔思苏赌气不搭理他,过后慢慢也就如常了,倒也乐得支使路谦添给她端茶倒水,抑或扶她去花园散散步,心情渐渐好起来。祁佑森中间只避开路谦添来探望过两面,简略的说几句话过后,不待乔思苏追问那天的事,就急匆匆告辞了。乔思苏约摸猜到他同路谦添之间的尴尬需要他们两个自己慢慢化解,又见他的神情样子,便不再多嘴,也知趣刻意避开一些事不谈。
祁佑森从跟灿宜见了那灰心的一面,满心失落的时候回去偏又着了他父亲没头没尾的两巴掌,兼一顿不问青红皂白的骂,这几日一脸茫然,话也少了许多。他仍旧不去学校,福生察觉明白详情,虽然担心老爷子怪罪,但想想跟着祁佑森上学的也就只是他福生一个,再见他少爷近日的形容,跟着心疼起来,便瞒住他近来逃学的事,每天只是不吱声的跟在祁佑森后面到处乱逛。遵着时间,上学的点钟出门去,该下学了仍带着书本回来。
隔天,路谦添从乔家回来,已经快要到路公馆的拐角了,突然冲司机道:“去宁家。”
因前几日沈妈托人来了一封信,说她姨母年纪大了,今年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她姨母家只一个儿子,前年上没了,寡妇改了嫁,身下剩一双七八岁的儿女。现下老人无人照料,这段时间身体犹是不好,因此需得多住上一段时日。灿宜于是写了封回信,大体也就是家里无事,让她安心在老家服侍老人云云。因莫觉也回来了,原说他上学的时候顺路带到邮局去,可他偏又忘记了,灿宜只好自己跑一趟去寄信。
正寄了信回来,在路上走着,听见身后车声,还未来得及转身去看,那车已经在身边停下来。路谦添摇下车窗,叹口气:“灿宜,你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