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苗姐姐,没有就算了吧。我想,几步路还不至于会冻成怎样。”小影在她身后开口道。
“几步?”青苗转身,笑看着小影道:“你这小丫头真是没见过世面呢。”转而又思索着道:“难不成,会在娘的屋里?”
“青苗姐姐,你先去忙吧,就不用再为我的事情费神了,你帮了我这么多,我已不知怎样感谢你才好。待会要是张大娘再找过来,只怕又要骂你。”小影道。
青苗摆摆手,道:“你不用怕我娘,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这会呀她只怕正被张管事训话呢,所以我才能溜回来。哎,佳茗,我看你说话斯文,行止文弱,想必以前,也是殷实人家的女儿吧?”
小影心中微微一惊,垂眸道:“青苗姐姐说笑了,我若是殷实人家的女儿,今日又如何会沦落至此?以前在家乡的时候,父亲乃是一位私塾先生,在父亲的熏陶下,稍微认得几个字而已。”
青苗点点头,又笑道:“你能识文断字,在厨房这样的地方劳作,倒是埋没了你。”
小影不好意思地一笑,道:“姐姐又说笑了,而今,求得温饱已是不易,还谈什么埋没?”
青苗听她小小年纪语出伤感,一时心中倒有些触动,愣愣的没有说话。
“青苗姐姐,刚刚你说我没有见识,以前在家乡的时候,我们村上有一户大财主,我听说,他们家的宅子,有二十亩地那么大,我想,即使是二十亩地,那从住的地方到厨房,只怕也走不了几步吧。”小影眨着大眼,假作疑惑道。
青苗怔了怔,突然就大笑起来,边笑边用手指着她,道:“二十亩地……大财主……呵呵呵呵……你这小丫头,你想笑死我呀……”
小影不语,只疑惑不解地看着她。
少时,青苗终是忍住了笑意,一手指点着她的额头,道:“小丫头,以后人前可不准这么说,被人家笑话是小,万一被人告你个对上不尊,那你就惨了。”
“青苗姐姐,我哪里有对上不尊啊?”小影急忙问道。
“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这里的主人又是谁么?”青苗问。
小影道:“我记得刚醒来的时候姐姐你跟我说这里是骁王府,但主人是谁,我就不知道了。”
青苗压低声音,道:“你可听好了,现在你所在的这座王府,可不是一般的王府。你还年幼,家处偏僻之乡,可能还不知道,我们平楚,只有一位异姓王,这骁王府的主人,便是我们平楚这唯一的一位异姓王爷,骁王爷。王爷位高权重,手握平楚一半兵权,小王爷未满二十却已是朝中丞相,那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手遮天的人物啊,你竟然敢拿你家乡的土财主来跟这两位主人相提并论,岂不是对上不尊么?二十亩?这骁王府里随意一方鱼池荷池也不只这么点大啊。”
小影瞠圆了双眸,道:“那,那,这么大的府第,厨房到住处必然隔得很远了,新做出来的菜送到主人那不会冷掉吗?”
青苗笑道:“放心,你能想到的,这建造王府的人也早想到了,这王府的院落分三进,除了后院这一个大厨房外,中院还有一个小厨房,那才是专门为住在中院和前院的主人们准备膳食的,我们后院的大厨房,通常只负责采购和清洗小厨房所需要的食材,然后在指定的时间将洗净的食材送过去而已。”
“哦。”小影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看着青苗嘻嘻一笑,道:“青苗姐姐,你一定在这府中很久了,偌大的王府也一定都逛过了吧。你可不可以给我讲讲这王府究竟如何之大,如何之美,主人们的住处又是如何豪华宏伟,让我再长长见识呢?”
青苗面上突然微微有些赧然,道:“不瞒你说,我自幼便跟着娘在这后院做事,但十几年来,我连中院都没有去过,更别提看到主人的住处了。想来,也许这辈子都没有这样的机会。”
“为什么?”小影禁不住好奇问。
青苗看着她,微微叹了口气,道:“这府中规矩甚严,各个院中的奴婢仆人只能在自己劳作的那个范围内活动,没有主人的允许,是不可以进入到别的院子,也不可以与别的院子的下人交头接耳,私相授受,否则就要严惩。像我们这样在后院劳作的婢女,在这府中只能算作下等家奴,又怎么会有机会进入到中院和前院呢?那是府中的管事以及主人房里的高级侍从才有的福分。”
小影心下微微一紧,又道:“青苗姐姐,若按你的说法,这王府占地如此之广,府中的仆从必然也数不胜数,谁又分得清哪个是前院哪个是后院的?如若你悄悄溜了去,也未必会被发现吧?”
青苗忙道:“佳茗,你初来此地,莫不可生出这等大胆的念头来。这府中虽大,但你想要好好活着,第一要做的,就是安分守己。我方才已跟你讲过了,这府中主人身份是何等的金贵,但凡有一点闪失,不仅身旁伺候的仆从要脑袋搬家,院中负责守卫巡逻的卫兵们也是难逃一死的。所以,这院落虽大,仆从虽多,但每一道月门都有武功高强的侍卫守门,每一条走廊甬道都有守卫日夜巡逻,他们认得他们负责的院中的每一个仆从,一旦看到生面孔就会抓起来盘问,盘问中若有一丝可疑,那就会有生命危险的。佳茗,记住了没有?”
小影心中一阵阻塞,这府中守卫如此森严,她该如何行事?心中再焦虑,但表面还是很诚恳地点点头,道:“青苗姐,我记住了。”
青苗想了想,道:“本来准备晚上再给你讲这府中的规矩,但既然话已说到这里,我干脆现在就给你讲完算了。在厨房工作,只要手脚麻利,认真心细,不会有什么麻烦。除了刚刚我给你讲的那一点外,还有一点至关重要的你千万要记住。那就是,除了不可以对主人的住处有好奇心之外,对主人本身,更不可以有好奇心。我们在后院,遇到主人的机会极少极少,但若是哪一天不小心遇上了,你千万不可抬头去看主人的容貌,过后更不可以对别人说主人长相如何,穿着如何,知道吗?”
小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道:“青苗姐,难道,主人也会到后院来吗?”
青苗的神色突然有些黯然,半晌方道:“偶尔也会来的。这后院,有一片荷池,夏天的时候,池中长满了美丽的睡莲,池边有一座雅清轩,主人偶尔会来此赏莲。”
小影见她神情消沉,料她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之事,本不欲再问,但为了将这府中情况摸得更多一些,她还是开了口:“青苗姐,莫非,这主人来后院赏莲,也会给我们带来危险么?他们是不是会带很多侍卫来?我们稍一靠近就会被抓起来么?”
青苗摇摇头,又低下眸去,半晌,拭了拭眼角,声音带上了一丝沙哑,道:“其实,只要我们时刻谨记我们自己的身份,不做那非分之想,就什么事也没了。”抬头,见小影正看着她,她愣了一愣,勉强一笑,道:“过去的伤心事,本不欲再说了,既然你问起,我便告诉你吧,希望也能给你长个记性。”
她转眸欲看看窗外,窗户却紧闭着,她只得又转过头来,看着小影,道:“这后院浣衣坊本有个婢女叫做静莲,是我三姨家的表姐,托了我娘入这王府谋了浣衣这样一个差事。我们表姐妹自小感情就好,闲来无事时,她常来我房里和我一起绣花聊天。两年前,她刚刚十五岁,长得唇红齿白,很有几分姿色,我三姨便在外面给她说了一门亲,男方家住烈城,是个经营药材的商户,家境也算富裕,我三姨便和我娘商议着,说是让她在这府中做到年底,为自己存些银钱当嫁妆,然后就让我娘去和张管事说,放她出府嫁人。一切都计划得好好的,未曾想,那年的夏天,却出了件任谁也意想不到的事情,白白地害了她的性命。”
说到此处,青苗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落下几滴泪来,忙掏出手绢擦了去,接着道:“那一日,也是个寻常的夜晚,刚刚掌灯,我在屋中熏蚊子,她来了,进门就将窗户和门关了个严实,扯着我神神秘秘地说有事情要和我讲。我见她脸红似霞,眼神闪烁,便同她一起坐到帐中听她说事。未料她一开口便将我惊了一跳,她说,她午后在后院莲池边见到了小王爷,说小王爷如何的风华绝代,雍容华贵,说此生从不知世间还有如他这样天人一般的男子,即使在最美的梦中也未曾梦见过。我听她说着,越听越是心惊,最终忍不住捂住了她的嘴,对她道:‘表姐,还有半年你便可以出府嫁人,过你的好日子去了,还有半年,你莫不可以做这样不切实际的梦,不管小王爷是否有天人之姿,你需明白,他于你而言,就是天上的人,此生,你够不着他’。她怔了片刻,推开我的手,默默去了。
有好几日,她不曾来找我。我很担心她,想将此事告知娘,让娘去劝她,但我又想,或许她如今已然想通了也不一定,若是叫娘知道,免不了让她又遭一顿数落,于是,我便想去浣衣坊见了她再说。刚出了这个院子,便听说浣衣坊有个婢女犯了事,被抓走了。我担心是她,急匆匆向浣衣坊跑去,没几步,便见娘一脸惊惶地奔了过来,看见我,一把抓住我哭道:‘完了完了,静莲那孩子,此番可出了大事了……’
原来,静莲自我这回去之后,竟日的精神恍惚,常常丢下自己的工作到莲池边转悠,晚上睡觉也不安分,常说些莫名其妙的梦话。有一日,和她同屋的婢女被她闹得睡不着,起身想去推她,谁知竟从她嘴里听到了小王爷的名讳,那婢女当夜便去坊主那告发了她,坊主见事情涉及小王爷,不敢等闲视之,当夜便带人来盘问她,却从她的枕下搜出一方绣着小王爷画像的手绢来。
因此,坊主将她和手绢一起交到府中张管事手中,张管事又去请示了王妃,听说,王妃很是恼怒,令张管事将静莲重杖二十,当夜便赶出了王府。十五岁弱女,如何禁得起二十杖,次日一早,我娘便得到了消息,说静莲还未到家,在路上便伤重而亡。我三姨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欲绝,幸好膝下还有一子,才未随着我那可怜的表姐一同西去。”青苗说到此处,忍不住又拭起泪来。
小影听完,忍不住浑身紧绷,心中想着:好一个规矩森严的王府,好一帮身份金贵的主人啊。有钱有势便可主宰一切,地位低下的女孩念叨两声名字,绣一副肖像便是死罪,凭什么?除了那一堆烂钱几条忠狗,你们究竟高贵在何处?
爹爹,爷爷,阿媛。那样善良的人都死了,而这些心狠手辣狼心狗肺的人却住着这样豪华的府第,享受着仆从环拥锦衣玉食的优渥条件自在地活着,为什么?都说上天是公平的,可是它究竟公平在哪?
青苗拭完眼泪,抬头一看,却见小影垂着小脸,双拳紧握,目光如刀,心内似被泼了盆冰水般一惊一凉,迟疑唤道:“佳茗,你怎么了?”
小影蓦然回过神来,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抬头,目光忧伤道:“青苗姐姐,你不要太伤心了,或许,是你表姐命中有此一劫。”
看着小影稍显稚气的表情,青苗定下心来,心道:刚刚定然是错觉吧。她微微一笑,道:“或许吧,不提那些往事了,我去我娘屋里看看,我记得有一件我以前穿过的小棉袄,或许能合你身。”
刚刚站起,却听门外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青苗正疑惑这时候谁会来,门一开,却是她娘进来了。
“娘,你不会又专门回来抓我的吧?”青苗苦着脸道。
“你这死丫头,又躲在这偷懒,我待会再跟你算账。”张嫂横她一眼,冲床边的小影招招手,道:“丫头,你跟我走。”
“哎,娘,你要带她去哪?你不是又要将她赶出府吧?”青苗忙几步窜过去扯住她娘的袖子道。
“我说她都没你这么着急,你兀自在那紧张个什么?这丫头走了运了,张管事刚吩咐下来,说前院要招几个短工,这丫头的条件正好符合。”张嫂边说边冲小影道:“你快来呀。”
“果真?”青苗眼睛一亮,随即又暗了下去,道:“短工?那小王爷寿辰过后,她们都会被辞退吗?”说着,有些不舍地看看小影。
张嫂道:“这你娘我就管不着了,她若真是有福之人,几天内得了张管事的赏识,能留下来也不一定。”低头又对来到她身侧的小影道:“届时,你可不要忘了这后院还有救了你命的母女。”
小影仰首道:“大娘放心,佳茗定不敢忘。”
张嫂道:“倒是个明事理的。”当下扯了她便走。
小影回身,冲门内的青苗挥挥手,算是作别。
第131章 计诱小影
蘅皋殿书房,池莲棹面有难色道:“少主,属下与那位姑娘素未蒙面,对她的容貌体态一无所知,只怕会认错了人。少主,您何不让朱峤来办此事,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呢?”
即墨晟站在灯烛旁,温暖的烛光映在他玉白的脸上,池莲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镀金一般的半个侧面。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此事还是由你来办较好,她若来了,也未必用真面目示人。你记住两点,第一,看她腕上有无一串紫色琉璃手链,第二,”他抬起右手,指着自己虎口处,“她这里有一粒黑痣,不大,你需仔细看。”
池莲棹看着即墨晟刚劲白皙的手,微微一怔,俯首道:“是。”
即墨晟伸手轻轻贴在灯罩上,感觉手心那些微的暖意,突然低低叹了口气,转身道:“若是发现了她,你让张中将她安排到我的书房来,但不能让她察觉是故意为之。另外,办完这件事,你就不用去烈城的老宅了,我会将你的人马调来这里,你负责蘅皋殿和乾安殿外的警戒,在我回来之前,她若有所行动,你不必阻她,暗中保护她即可。”
池莲棹领命,即墨晟走到门旁,刚欲推门,却又停住。池莲棹站在他身侧,问:“少主还有何吩咐?”
“你吩咐下去,自今日起,无论我在不在,蘅皋殿的地暖就不必关了。”即墨晟说完,推门出去。
次日一早,雪停了,太阳还未升起,小影跟在那个被人称作张管事的中年男子身后,一边走一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