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苍一眼扫到崖边的小影,见她气息奄奄,心中大急,挥剑就向北堂陌削去。北堂陌姿势诡异地后滑数步,大喝:“护驾!”
雪白一片的岭上,厚厚的雪层灌木后,突然跃出近百的御用卫队,团团围了上来,景苍和夜灵再次投入战圈,而池莲棹却迅疾地向即墨晟靠了过来。
见池莲棹靠近,刚被即墨晟扶起的女孩眼神一下清明起来,右手一翻,一柄弦月般的雪亮利刃出现在她的指间,她毫不迟疑地将之抵上即墨晟的脖颈,气息孱弱地低喝:“不要……过来!”
不远处北堂陌眉宇微微一皱,女孩的刀刃离即墨晟颈部大动脉太近,他不敢冒险,他也不需要冒险,女孩已是强弩之末,她支撑不了多久。
池莲棹绷着脸,微微后退一步,紧张地看着小影。
感觉到女孩靠在他身上的身躯微微颤抖,即墨请记住我们的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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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 |晟垂眸,低语:“小影,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动手吧,不要带着遗憾走。
女孩不语,也不看他,只警惕地看着北堂陌和池莲棹。目光稍移,她看向不远处正在苦战的景苍和夜灵,他们正在死亡的刀锋下竭力挣扎,鲜血在飞溅,分不清谁是谁的。她的目光渐渐模糊,模糊中,她想起了昨夜,昨夜,她见到了即墨襄,她曾和他近在咫尺,她有一百次一千次的机会向他抛出毒针丸,要了他的命。可是,只因为景繇在那里,她迟迟下不了手,最终在犹疑中伤在了他们双掌相击的劲力碰撞之下。
她知道她报不了仇了,正如她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她想起了李铸的话,他说,世上最厉害的不是武器,而是人心。只可惜,那时她没有好好地体味他的那番话,一意孤行的她因此而失去了阿媛,最终,还是因为自己柔弱的心性而注定报不了父亲和爷爷的血海深仇。
阿媛说的是对的,自她带着痛苦踏上仇恨之路后,除了更多的痛苦和仇恨,她什么也没有得到,如今,她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她将要解脱了,可是却有那么多人因她而付出了生命,或者,正在付出生命。
多傻啊,只那么一念之间,那么多人跟着她前仆后继地扑向了痛苦的深渊,所为的,只是内心那份虚无缥缈的负累。
该结束了吧,她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他们,茫茫尘世苦痛无边,她只活了十四载,却早已累了,倦了。耳畔涛声滚滚,这怒吼奔腾的江水,能否洗尽她这十四载的红尘忧伤,让她一身轻松地去见爹娘,爷爷和阿媛呢?
指一松,雪亮的锋刃重新收入软甲的袖间,她垂下眸,心口的剧痛让她突然觉得疲累得无以复加,恨不能立刻死去。
北堂陌见状,身形一绷就要上前,却有人比他更快,凌厉的指风化作五枝冰箭,势不可挡地射向那还来不及将手从即墨晟脖颈处移开的女孩。
察觉到身侧突来的劲风,即墨晟本能地将身体一侧,挡在女孩身前,内劲幻成的冰箭穿胸而过,失了真气的即墨晟扛不住那强大的后劲,身体被推向崖边,被他护在胸前的女孩因此滑落悬崖,神智混沌中,他匆忙伸手紧紧拽住女孩纤细的手腕,扑倒在崖边。
即墨襄见即墨晟挡了他那五道指劲,心内一震,正待上前查看他的情况,景繇却已追上前来。
双方的人马从山下一直打到山顶,尸横遍野,能坚持到山顶的,已是双方的顶尖高手。
景苍眼见小影掉落悬崖,心中一惊,背上立刻被北堂陌的人砍了好几刀,鲜血飞溅,他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回身,朝着悬崖的方向,他拼尽全力杀出血路,向正走向即墨晟的北堂陌扑去。
景繇已经受了伤,带来的死卫也所剩无几,脚下这方异国他乡的冰冷断崖,极有可能成为他们父子的葬身之地,只可惜,最终,他还是没能护住他的义女,小影。
景苍身受重伤,加之厮杀了一夜,气力已竭,哪里是北堂陌的对手,故而两人交手不过两招,便当胸中了北堂陌一掌。北堂陌欺身上前,正待一招将他毙命,冷不防身侧突然又跳出两人,一个是陆清远,而另一个,却是百州的五皇子姬傲。
景苍来不及思量他为何会突然出现,拭尽了嘴角的血渍,站起身向崖边扑去。
池莲棹正为重伤的即墨晟而担忧,见景苍迫近,立马挡在他身前。景苍看出即墨晟也已是强弩之末,小影悬在他手上,随时可能掉下去,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焦虑迸发了他最后的气力,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横起剑,他再次投入你死我活的厮杀。
惨烈的厮杀中,每一个人都在煎熬,从山下到山上,仿佛已隔了一世之久,可此时,太阳才刚刚升起而已。
灿烂的阳光照在广袤的高山雪原上,光芒四射,晶亮刺眼,如摒去这一方残杀不看,游龙般的怒江两岸,纯洁美丽得像是仙境。
湿热的鲜血已浸湿了即墨晟身下的那方岩石,他的脸比映着阳光的冰雪更白,他唇角的血却比天边漫卷的朝霞更红。
他的气力早已透支,所有的意志,所有的信念都集中在他手心那截细细的手腕上,他牢牢地抓住她,却没有力气将她拖上来。
小影的神志已然昏聩,她无力地任由他提着,几近麻木的身体让她根本感觉不到肩膀和手腕上尖锐的痛,阳光照在脸上的温度将她的思绪稍稍拉回了一些,她眯着眼,看向上方正别过脸去吐血的少年。
他为何要别过脸去,她都快死了,难道,他还请记住我们的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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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 |怕弄脏她的脸吗?
湿黏的鲜血顺着他的右臂缓缓漫延到她的臂上,犹如一条红色的丝绢,将两人的手紧紧缠在了一起。
“小影,我不是,不是因为……那个誓言。”即墨晟看着她有些迷离的眼睛,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听见,但他必须要说,因为他怕此时不说,便再没有机会了。
小影听见了,可她却已无力思考,她仰着头,模糊的眼帘中,只看见天空碧蓝,阳光万丈,一切都清澈透明得仿若她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一般。
恍惚中,原来她已走到尽头了,许久不敢忆起的童年,在这一刻,分外清晰地回到了她的胸膛。
她很想笑,可是心中却无限悲伤,所以她弯起嘴角,眼角却流下了泪。
这一生,太短暂太匆忙,却又太漫长太煎熬,她无暇思考这一路走来她到底得到了多少,又失去了多少,也无暇判断这一路她走错了几步,又走对了几步。
眼前那熟悉的容颜突然变得很远,很多带着血的,或不甘或惊恐的面庞杂乱地挤入她的脑海。那是她与珍贵记忆一起深藏的血腥梦魇,在她将要解脱的这一刻,迫不及待地纷至踏来。
她闭上眼睛,阿媛,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她睁开眼睛,即墨晟的脸突然又变得清晰无比,刹那间,她明白了今生最深的痛苦之源,那便是:爱不成,恨不能。
罢了,她脆弱的生命承载不住这许多的情和债,就让一切痛苦的、美好的、悲伤的、幸福的、光明的、阴霾的过往和记忆,随着她最后一丝呼吸,一起吹散在这雪原清冽的风中,消融在这奔腾的江水之中吧。
活着的人们,请你们忘了我,因为我,也将永远的忘却你们。
心中清澄一片,她想要乘风归去,但他却紧抓不放。她看着他,嘴角突然浅浅的泛起一个微笑,这个微笑无比明澈,无比纯粹,犹如春天最柔和的那缕风,又如冬天最纯洁的那片雪。
即墨晟稍愣,他原以为,此生,他再也见不到她这样笑了,心中泛起一股暖流,她这是,原谅他了吗?
还来不及感动,掌中突然一空。
女孩用他教给她的那招缩骨功,摆脱了他的掌控,如一片凋零的叶,轻旋着向崖下波涛翻滚的江面坠去。
攥紧右拳,他厉嘶一声:“小影!”左手在崖上一撑,上半身探出悬崖向下翻去,想跟她一起走。
“少主!”离他最近的池莲棹纵身一扑,牢牢抱住他的身子,止住了他的下坠之势。眼前人影一晃,一道墨绿色的身影已然从两人面前纵身跃下。
姬傲看到,惊喝:“景苍!”丢下北堂陌跑到崖边向下请记住我们的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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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 |看去,却只看到墨绿的身影迅疾地没入汹涌的波涛中,眨眼不见。
他脑中一空,跌坐在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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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世外重生
平楚史册有记:洪武(北堂陌的年号)元年十二月十七日,帝与骁战王于凤凰山雪岭之上赏景,为百州五皇子与洲南王率人所袭,帝轻伤,丞相重伤,幸宫中禁军及时赶到,将刺驾贼人悉数擒获。
洪武二年一月三日,百州与平楚交涉未成,两国和平相处了四十三年后,终于再燃战火。
四月十三日,平楚兵部尚书左丘玄率三十万大军与百州四十万郡国兵会战于平楚南部的落马关,歼敌十九万七千,折损兵将八万九千多人。
五月二十二日,百州七皇子姬申代父亲征,深夜率奇兵突袭左丘玄营帐,致主将左丘玄重伤。
五月三十日,平楚骁战王之子即墨晟率十万精兵于落马关外的流翠平原冲散姬申的三十万大军,与落马关内的二十万大军分进合击,激战三天三夜,歼敌十万三千人,势不可挡。姬申被迫率余众退回枕霞关内。
七月十六日,平楚北部再发洪灾,国君苛征军费与赈灾款项,导致全国中上级贵族强烈不满,爆发了平楚有史以来的第一次贵族起义。
八月二十九日,百州的二十万殷罗援军到达枕霞关,于八月三十日再次挥师北上。
十月一日,平楚在内忧外患中苦撑了一个月后,终于宣布投降,双方代表于十月十一日在平楚落马关签订了平楚历史上第一份投降协议书——落马协议。
协议中,双方签订了如下条例:
一,平楚须将扣留的所有百州人质安全送回百州,不得鞭笞苛待。
二,平楚将流翠平原以南的赤嵌、成皋和蔡州三省领土割让给百州。
三,平楚需在三年之内赔偿百州军费黄金三百万两,赔偿殷罗军费黄金一百万两。
……
半年后,幽篁门再生谷,浣纱湖。
清澈的小溪在灿烂的阳光下流金淌玉,溪中没有鱼,只有数不尽的圆润的或白或黑的晶莹卵石。
溪边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树,时至四月,人间早已是芳菲季节,谷中虽感觉不到气候的变化,但这花草树木却仍是按时枯荣,叫人好不惊奇。此时,这梧桐树上长满了巴掌大小的油绿小叶,娇嫩新鲜得犹如孩子的小手。
这树如此粗壮高大,枝叶繁茂,以至于即使你抬头看得眼酸脖子疼,都不能确定那浓密的绿荫中是否藏着人。
一位看起来四五十岁,发髻整齐,面容娟秀的妇人步履轻盈地从远处那一片云般的轻纱中钻了出来,径直走到树下,看了看树下那块平滑的大青石上放着的七八颗白色卵石,嘴角泛起一丝微笑,仰头唤道:“小影。”
“嗯?”树冠上传来一声困意浓浓的回应,少顷,翠绿请记住我们的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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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 |枝叶中探出一张睡眼惺忪的小脸来,虽伤痕遍布,却仍迷糊可爱。
她眯眼看了看数丈之遥的树下,看清来人后,明澈的双眸突然弹开,欣喜道:“婆婆,你回来了!”边说边像只小猴一般,顺着光滑的树干跐溜滑了下来。
妇人慈爱地看着粘上来的女孩,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回来不见你,就知道你躲在这里睡懒觉。小心哪天睡迷糊了被大鸟叼走了都不知道。”
女孩嘻嘻一笑,道:“被叼走了也不坏啊,起码还可以去云中飞上一遭。”
妇人看着她的笑容,眼神突然有些感伤起来,伸手轻抚着她脸上凹凸不平的伤痕,怜惜道:“你这孩子,笑起来就跟你娘一样。”
女孩似乎没有看见她眼中的感伤,依旧笑得云淡风轻,道:“婆婆你又哄我了,娘肯定比我漂亮。”
妇人一怔,随即执了她的手,道:“来,我给你买了一些东西,看看喜不喜欢。”
浣纱湖精致的小院坐落在一排巨柳之下,院中连主管杨婆婆在内一共住了二十一个人,小影的房间,就在杨婆婆房间的隔壁,听说,很多年前,她的母亲也住在这间房里。
房内铺设很简单,一座绣床,一架屏风,一排书架,一方书桌,一张小几,两把椅子,还有一架琴。
杨婆婆说,她的娘亲是她抱回来养大的,她就像她的亲生女儿一般。
杨婆婆说,她的娘亲会弹琴,会作诗,十四五岁的光景时,和她一样喜欢活蹦乱跳。
杨婆婆说,她的娘亲每天浣完纱后,也喜欢呆在那棵巨大的梧桐树下玩,但她从来没有爬到树上去过。
杨婆婆说,她的娘亲自从十六岁被带出浣纱湖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她。
杨婆婆说,得知她娘亲的死讯时,她痛不欲生。
杨婆婆说,她和她娘亲长得一样,真好。
小影坐在小几旁的椅子上,看着几上那支打磨精细的玉箫。杨婆婆说,这是渺云带给她的。
想起渺云,她想起了十四个月前,平楚冰冷的断崖上那一刻。
她挣脱了即墨晟的手,不停地往下坠,往下坠,寒冷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她被彻底淹没,失去了一切的知觉。她想,她终可以死了。
可不知过了多久,她竟又因为极度的疼痛而醒了过来,第一眼,便看见了渺云。
心似正被剜开,四肢百骸火烧般的疼,她痛得浑身颤抖,她发不出声音,直直地看着一旁双眼红肿的渺云,心中绝望得无以复加,为什么要救她?为什么要让她继续在尘世中痛苦挣扎?为什么不让她结束这多舛的命运?
渺云无语地看着她,少时,突然落下泪来,道:“景苍跟着你跳进了怒江,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浑身一僵,混沌的思绪消化不了这突然的消息。
“你说,他还能活吗?她们捞起了你,却任由他被冰冷的江水冲走。”渺云自语一般的喃喃着,泪如滚珠。
她头有些痛了起来,不,不要告诉她这些,她不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