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申眸中闪过一丝惊色,站着没有动。
非墨道:“殿下……自古,君王无情,非墨只是您的仆从……您若对非墨都下不了手……今后,如何能君临天下?”
姬申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心中滋味无法言喻。
“殿下,死在您手中……非墨才能瞑目……”非墨紧盯着他,极力维持自己最后一丝清醒。
姬申看着他,眼中渐渐泛起了泪,就在泪水快要夺眶而出时,他突然出手,一把扭断了非墨的脖子。
看着死去的非墨嘴角那丝隐约的笑意,满脸泪痕的他眼中的那抹悲伤瞬间转变为仇恨。
“且等着,我一定为你报仇。”他手一挥,拭干脸上的泪痕,转身向门外大步走去。
景苍骑着骏马出了重威广场,刚刚过了西霞行宫的地界,突然看到一旁的屋脊上一抹黑影风卷残云一般飞掠而过,交睫间便已在十丈开外。
高绝的轻功顿时激起了景苍的好奇好斗之心,他弃了马,跃上屋脊,追着那抹似风一般的身影疾掠而去。
两人一路纵上掠下,飞檐走壁,如影随形,一直追到忘机楼南侧的一条小巷内,小影突然回身,一招袭向追踪之人的脖颈,然而转身的刹那看到竟是景苍,连忙收势后翻。
景苍见她出手又收手,心中疑惑,但这场景却又让他隐隐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觉。
小影有些愕然,想起他已失忆,心中又平静下来。
她解下脸上的黑巾,笑嘻嘻地走近景苍,仰头道:“嘿,你跟着我做什么?”
景苍看到她,眼中微微闪过失望,没有说话。
小影噗嗤一笑,道:“你的眼神告诉我,若我是个男人,你就要与我比试比试,可对?”
景苍眸光淡了下来,正如他此刻的语气:“你说得对。”声音的温度,几乎比这深夜的风还要凉上几分。
他说完,转身便欲离开。
“嘿,你我几次相遇,也算有缘,哪天有空来龙栖园,我请你吃饭。”小影脚步一旋,拦在他面前道。
景苍因她的阻拦而脚步停了一停,随即淡淡道:“不必了。”说着,绕过她大步离开。
小影站在原地没有回头去看他的背影,耳边却隐隐回响起阿媛的一句话“……只怕他对别人,再没有对你这么好了……”
以前的他,的确是这样,可如今失去记忆的他,还是不能再对别人好么?真的不能么?
小影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已是三更过后,龙栖园一片沉寂。
她毫无睡意,携了一壶酒登上独一楼屋檐,饮至半酣,看着朦胧一片的月色,她仰面躺倒在屋面上,呵呵笑着,呢喃道:“回不去,回不去啊……”灌了一口酒,呛得泪眼迷蒙,又哽咽道:“回不来,回不来啊……”
折腾了半晌,终是睡倒在清风月华下,失了把持的酒壶咕噜噜地滚下屋檐,咚的一声落入楼下的湖中。
次日清晨,她被热醒,甫一睁眸,刺目的光线让她倏然坐起,头晕目眩地闭目半晌,睁开眼睛,却发现膝上落着一袭黑色披风,领上镶着两粒圆润晶莹的红宝石扣子,看上去品相极好,只是不知是什么料子制成的,表面摸上去冰凉如玉,柔滑如丝,内里却又暖融似春。
她抓起披风沉思,不知是谁半夜给她遮盖露水,想起还有人如此关心她,心中泛起些微感动。
看这披风的精致程度,倒有些燕九的风格,只是,自她认识他以来,他每天一身锦衣华服,至今为止她见过了一百余套,却从未见他有过黑色的衣服,会是他的吗?若不是他,又会是谁呢?若是他……还给他便是了,谁要他多管闲事。
小影拎着披风回到客房,敲燕九的房门,屋里没有动静。
她回到自己房内,胃里有些难受,她想起以往厨房给她送来的粥,便来到厨房,却被告知会煮粥的那位大厨已经被燕九带着一起上路了。
她一听便愣了,燕九这家伙也太夸张了吧,不过出去一趟,竟还要带着自己的厨师?
第164章 雨夜忧思
事实证明,燕九比她想象的还要夸张,因为他不但带走了厨师,还带走了园中的当红舞姬,呼烈的情人——云娜。
小影还没来得及将他从头鄙视到脚,便变得忙碌起来。
由于云娜不在,原先没有她出名的园中舞姬和歌伶的登台机会便比平时多了许多。
小影并不排斥这样的变化,甚至有些欢迎,因为,她想尽快将燕九替她免掉的那桌酒菜钱还给他,如果默认了他的那番举动,岂不证明她承认是他的情人?
哼!要她做他的情人,他先死过几回再来谈。
她开始改变自己的歌唱风格,因为她发现,唱一些比较悠扬欢快的歌,能让她的心情也变得如歌声一般悠扬欢快,唱到高兴时,她甚至会边唱边跳,由于身负出自幽篁门的绝顶轻功,她常能于无意间做出一些常人所不能的飘逸动作,几次下来,她竟名声大振。
龙栖园中歌舞升平,盛泱城中却是草木皆兵,七皇子的贴身侍卫被杀,引发了不少人的猜度和揣测,宫内民间一时谣言四起。
有人说,这是支持五皇子的那一派所为,有人说,这是平楚的奸细所为,有人说,这是洲南王在给皇帝警告,也有人说,这其实是七皇子设计的苦肉计,为的是陷害五皇子……
但城中在戒严盘查了十几日后,突然传来消息,说是黑风王朝的人干的,目的是为了报上次七皇子围剿其同党之仇,并抓获了十几个作案的刺客,于菜市口枭首示众。
小影心中冷笑,她走之时,那侍卫并未咽气,她不信他猜不出她是谁,她故意留他一口气让他可以对姬申说出她的身份,为的,自然是让景嫣得到消息,从而寝食难安。
正所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她免了景嫣的死罪,这份活罪,她却非受不可。
此事刚刚平息下来,京北那边又传来惊闻,说是京北王长子詹怀突然暴病而亡。朝中顿时又掀起轩然大波,詹怀身亡,那就表明,一直流落盛泱的京北王次子詹锐就可以代替其兄继承藩王之位,而这位郡王在盛泱时,得罪他的人远比讨好他的人要多,此番发生如此巨变,不得不让某些人暗暗捏把冷汗。
小影漠不关心,除了和洲南王府有关的事外,她什么也不关心。
燕九不在的这半个月,龙栖园独一楼中的客人明显少了许多,闲暇之时,小影偶尔会想,如果说玉霄寒是横翠的魂,那燕九或许就是这龙栖园的魂了,少了他,龙栖园虽还是一样的繁华一样的喧嚷,但总让人觉得像是缺了一些实质的东西,就像是一个外表华丽的空壳,经不起细细品味。
每每想到这些,她总会暗笑自己,真的是近墨者黑了吧,她竟也会想念那个臭男人在身边的日子。
这日傍晚,小影如往常一般坐在独一楼的屋脊上俯瞰园中。
七月的龙栖园,绿荫如云,繁花似锦,其中最奇特的要数那株几乎与独一楼齐高的火凤树,绿荫下盛开的花朵像是一只只栖息枝上的凤凰,红艳夺目。
尽管奇花满目,她却还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横翠的那株七星出云,不知当它盛开时,会是何种风华。只可惜,她等不到,看不到……
思及,心中十分黯然。
“啊,九少!九少!你回来了……”一声娇软的尖叫让她瞬间回神,九少?是燕九回来了么?
随着那声尖叫而乱哄哄响起的女子声音确定了她的这一判断,她微微捂住耳朵,这些女人难道就不觉得乏味么?每次都上演同一个戏码,她不用下去看都知道,那帮人肯定又围着燕九撒娇并搜身了。
无聊透顶!
她忍耐了半晌,正待起身离开,檐边却攀上来一只手,接着,燕九那比夕阳灿烂十倍不止的笑脸便出现在她面前。
他一边风度宛然地爬上来一边埋怨:“宝贝儿,我走的时候你不来送我也就罢了,我回来你也不出面迎接一下,心也忒狠了。”
小影危险的眯起眼睛,冷冷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燕九低头拍了拍锦衫上蹭到的灰尘,弄得衣角缀着的宝石一阵叮当乱响,抬头之时,手一扬向小影抛来一件东西,也不答她的话,只道:“谁让你不来接我,好东西都被她们抢光了,就剩这件她们看不上的,给你吧。”
小影见那物飞来之时一片宝光闪烁,还以为是件什么无聊的贵重玩意儿,接到手中才发现原来是把镶着宝石的精致小弩。
小弩设计得十分精巧别致,倒是勾起了小影的兴趣,她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查看起来。
在她查看的空当,燕九已来到她身边坐下,语气暧昧地问:“是不是很后悔没有跟我出去啊?相思之苦很难熬吧?”
小影懒得理他,只把手往他面前一伸。
燕九佯装不明所以的一愣,问:“什么?”
“箭呢?”小影不耐地开口。
燕九仰头思索好一阵,转过脸来笑嘻嘻道:“哎呀,我一时想不起来了,或许你亲我一下能帮我找到一些头绪……”
话还没说完小影的巴掌已经竖起来了,他忙从身后拿出一小桶箭头雪亮的短箭来,无奈叹道:“我指定是上辈子欠了你。”
小影拿过他手中的箭,不理会那句话在她心中搅起的莫名波澜,装好箭支,对着那棵火凤树扣动了机关。
破空之声刚刚响起,火凤树上便传来笃的一声轻响,那短短的箭支竟穿过那腰粗的树干掉落在树的另一侧,其速度和力道委实惊人,小影一时愣住。
身旁的燕九却叫了起来:“哦,你真是暴殄天物,这火凤树整个青芒大陆上只此一棵,你若将它射死,只怕你一辈子都要呆在这里还宣园的债了。”言讫又嘻嘻地笑道:“不过若是你肯求我,我也会考虑替你承担一二的。”
小影站起身,拍拍裙上的尘土,道:“这就不劳您费心了,它若真死了,我会自己赔的。”言讫,转身欲走,回身,却见燕九仍望着她在笑,笑容神秘而……微带一丝宠溺……
她将小弩往他身侧一扔,啐道:“什么破玩意儿,我不稀罕!”转身便飞身下楼。
回到房中,只觉心中闷闷的难受,便倒在床上,不想一觉醒来已是酉时末。
楼中侍儿来唤她去独一楼唱歌,说有人点她,她问是谁,侍儿道是宫中的五皇子。
撷着一枝雪白的木芙蓉来到独一楼一层大厅,景苍果然也在,身旁,依然坐着上次看到的那名少女,不同的是,这次她没有黏在景苍的身旁,而是老老实实地坐在景苍右侧的单桌旁。
燕九果然不同凡响,刚一回来,这厅中便人满为患,不仅姬申姬傲两位皇子同时到场,连韩旸、束清宇以及新近丧兄的詹锐也满面春风的登堂入室了。
燕九正搂着詹洛调情,而宣园则陪着一名面生的客人在那小叙。
小影摒去心中乱糟糟的杂念,决定好好地为景苍唱一首。
自她开始改唱欢快的调子后,她便有了搭档,眉儿。
她爱听眉儿的箜篌,眉儿爱听她的歌喉,两人一拍即合,默契无比,此时,眉儿已在大厅中间的一层圆台上等候。
她撷着花枝怡怡然地登台,在眉儿的伴奏下,轻歌曼舞却毫不做作地唱了一曲《骤雨打新荷》,词曰:
绿叶阴浓,遍池塘水阁,偏趁凉多。海榴初绽,妖艳喷香罗。老燕携雏弄语,有高柳鸣蝉相和。骤雨过,珍珠乱糁,打遍新荷。
人生有几,念良辰美景,一梦初过。穷通前定,何用苦张罗。命友邀宾玩赏,对芳尊浅酌低歌。且酩酊,任他两轮日月,来往如梭。
曲音低回,舞姿翩跹,一曲毕,赢得满堂彩。
小影曳着裙裾下了台,浅笑向景苍身旁的过道走去,经过时,将那枝木芙蓉遗在他的桌上,头也不回地出了大厅。
心中不知为何烦闷,回房之后,她喝了一壶酒,步履不稳地下了楼,趁着夜色在浓荫密蔽的园内乱逛,走着走着,还是来到独一楼畔的清池边,看着在灯光下粉白如玉的莲花,她知道了心中的苦闷之由。
她想念横翠,想念玉霄寒,想念那里美丽而无忧的生活,可,她回不去,见不着,这便是她此刻的苦闷之源。
有时候,她甚至羡慕眉儿,虽然此刻她不能与宣园相携,可她毕竟曾经得到过自己所爱之人的回应,而且现在也仍能看着自己所爱的人。
可她呢?
她不仅自作多情而且泥潭深陷,每每看到美好,唱到美好,想起美好,她都会不可避免地想起他。她想念他,她好想见他。
可是……
他只是为了报恩,只是为了报她父亲的相救之恩而已……
而且,他已经报了。
只是这缕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却让她难以忘怀,纷乱迷茫。
她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办才能得以解脱呢?
她踏上那圆圆的霸王莲叶,有些虚软地躺在叶心,颓丧中,耳边隐隐响起曾听过的一句话“……你可以试试像我这样活,也许,那会让你比现在开心很多……”
会吗?
她苦涩一笑,蜷起身子。
半夜,胃部针刺般的疼痛将她唤醒,意识清醒的那一刻,只听窗外一片噼啪之声。
竟是真的下起了雨。
如此暴雨,不知又能惊醒多少梦中之人。
忽想起,那一年,有一把伞,有一个人,曾伴着她一起顶着这样的暴雨来到龙栖园外,雨汽湿润冰凉,而他的背却极宽极暖,他步伐沉稳,不紧不慢,仿若能就那样背着她一直走下去,风雨再大,也不会让她淋到分毫。
至今回想起来,她似乎还能感受到他那杜蘅微沁的温热气息。
只是,这曾经让她无比眷恋的气息和感觉,此刻,却像是一把火,深深地烧灼着她的心,让她痛苦万分。
幸好,胃的痛微微的分了她的心。
她攥着薄衾,听着窗外混沌的雨声,泪与雨同落。
第165章 症结所在
次日,却又是个晴好天气。
小影坐在镜前,只觉得面色苍白憔悴,将那人皮面具戴上之后,才看着正常了一些。
刚刚整理完衣裙,便有园中侍儿来敲门,说是有客来访。
她心中一奇,在这盛泱,她有何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