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九扬了扬手中的锦盒,道:“你说这个?你忘了拿,我替你拿回来而已。何来转赠一说?莫非,你想赖账么?”
小影抬眸,泪光闪烁地看着他,道:“不。”
燕九眸中的笑意瞬间变得悠远,他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小影的手,拉着她转身便走。
是时,园中行人已少,轻柔的夜风中,只有他迈动步伐时带动的衣角宝石互碰的琳琳声,隐隐于稍显慵懒的夜色中幽幽漫延。
他步伐很大,虽是不疾不徐地迈步,被他拽着的小影却是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上。
他走了很久,久到小影为了琢磨他究竟要带她去何处而渐渐消磨了刚才抑都抑不住的泪意。
然他最终停步之处,却是几棵榕树下开满了淡粉色月见草的一小片空地,空地内侧立着一座藤蔓缠绕的湖石,湖石脚下一方小小的清池,池面上飘着几片或大或小的圆形芡叶。
燕九将手中的锦盒往花丛中一抛,双手握着小影纤弱的双肩,缓缓将她抵到树身上。
小影这才发现,原来他这般高,以至于当她被他圈在树与他胸前时,扑面而来的压迫感是如此的明显和强烈。
心中突然不安,她仰起头来看他的脸。
园景宫灯朦胧而慵懒的光线映在他脸上,他正低眸看着她,眼神温和。她第一次这么近地仔细观察他,他此刻不笑,脸庞极是俊逸,隐隐透着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可就是想不起来。
她正凝眸沉思,他的脸却突然靠近。
她本能地伸手抵在他的胸前,制止他继续靠近,抬眸看到他淡色的唇,心中突然紧张,接着又是一阵大窘,强抑着呼吸的波动艰难开口道:“你……”却说不下去,她自己承诺他的,不是吗?
她垂下眸子,心中煎熬。
真的要被他亲吗?真的要……被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人亲吗?
适才她自暴自弃,想借此来麻痹自己,可现在稍稍镇静下来,又觉得委实是难以接受。
正有些手足无措,耳畔却传来他“哧”的一声轻笑。
她惊讶抬头,却见他早已退后了一些,连同握着她肩的双手也收回去了。脸上的笑随意而又神秘。
她正欲问他意欲何为,他却突然开口道:“变个戏法给你看。”
言讫,也不待她应答,兀自转身去将四周花间柳下的宫灯通通吹灭。
少了宫灯的光线,枝繁叶茂的榕树下登时黑暗起来。
他回到她身边,借着穿透树缝的微弱月光,她看见他的双眸如宝石一般闪闪发光。
“我们自己来营造一个花前月下如何?”他笑意盈盈地问。
小影不语,只微带不解地看着他。
他转过身,轻轻打个响指,道:“开。”
语音未落,满天繁星便洒落了人间,不,应该说,洒落了花间。黑暗中,蓦然亮起了萤火虫般的点点荧光,荧光渐明渐亮,逐渐形成一簇簇美丽的火苗,每一簇火苗都如花rui一般点缀于粉色的月见草花心,微弱的光亮正好描绘出一朵娇花的形状,放眼看去,仿若朵朵娇花凌空浮于黑夜中,美极,幻极。
燕九幽魅一笑,长衫翩飞地走过花丛,娇粉的月见草在他衣袂轻拂下轻颤着,火苗却犹是不灭。
他站在池边,扬袖向池中轻轻一拂,那一片片芡叶突然泛出蓝色透明的荧光来,有圆形的,半圆的,弧形的,那月亮般的光泽与形状,让小影蓦然想起再生谷的拜月花,当下悲从心来。
“月之变幻莫测,我令它一夕之间于这小小的池中尽现,你可喜欢?”颀长的男子回眸浅笑。
小影却兀自看着那蓝莹莹的芡叶不语,半晌,咬了咬唇,抬起含泪的双眸,问:“有酒么?”
独一楼屋脊上,小影喝了一壶{炫…书—网醇,已有七八分醉。
燕九没有喝,只坐在她身边仰首默默地看着月。
小影见一壶酒尽,便扯扯身旁燕九的衣袖,问:“喂,还有没有?”
燕九回身看着她已有些迷离的眸光,忽而一笑,道:“不是戒了么?”
小影怔怔看他半晌,突然伸手捉住他的下巴,呵呵笑道:“你别晃,我已经够头晕了。戒?嗯,我的确想戒了它,因为我发现,它里面有东西,燕九,我没说错吧。”
燕九缓缓伸手握住她的手,微笑道:“没错,那你还喝?”
小影皱着眉抽出自己的手,有些不稳地撑住身下的琉璃瓦,道:“别抓着我,热死了。”倏尔又抬头,晃晃手中的酒壶笑道:“刚才我很难过,可现在不难过了,我不知道是因为你,还是因为它。”
“难过?能不能告诉我,为谁?”燕九笑觑着她,眸中情绪难辨。
小影摇头,叹道:“是我自寻烦恼,不提也罢。”言讫,又醉意朦胧地抓住燕九的衣襟,仰着头双眸似闭非闭道:“燕九,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何从来都不难过,你为何能那样刀枪不入?你的心,是铁的么?”
燕九任她揪着,悠悠笑道:“事实上,我根本就没有心,这胸膛虽阔,里面却是空的。”
“嗯?”小影似是不信地将惺忪的双眸睁开一条缝,然后,突然往他胸前一靠,将脸颊贴上他的胸膛,少时,在他怀中呵呵笑道:“骗人……明明在跳的……”言讫,半晌没有动静。
燕九一手揽住她的肩背,一手拨开她脸上的发丝,伸手轻轻揭下她脸上的面具,看着醉卧怀中的女孩那堪比明月的睡颜,半晌不语。
少时,他伸出指尖,轻轻抚了下她细长的眉,眉目间突然漾出些许柔情来,微微俯下脸亲向她红嫩的唇,刚刚要触及,他却突然停住动作,右手轻翻,拇指与中指轻碰,如弹落一粒尘埃般向着空中一弹,一点火星微亮,电光般转瞬便射出十数丈远,岸边树荫后有一人躲闪不及,闷哼一声滚落在地,随即片刻不敢稍停地爬起身来,踉跄着隐去了。
燕九始终没有抬头,只微微错开与小影的距离,看着她沉睡的脸,道:“问我从不难过的秘诀么?好,我告诉你。我每时每刻都筹谋着如何令带给我痛苦的人比我更痛苦,所以,我没时间去难过。”言讫,他轻轻抱起她,站起身,带着一身的月华清风对她浅笑:“以前看着挺机灵,缘何越长大却越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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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呐!为什么连花rui都不可以写????
第171章 祸起午宴
小影如往常一般带着头痛胃痛宿醉而醒,厨房似料事如神,早早送来了暖胃的清粥。
用完早膳,小影坐在镜前梳妆,看着一夜之间蓦然多出的手链和玉佩,心中五味陈杂,难以名状,草草整理完毕便出了房间。
是时天光刚亮,楼中还很安静,小影一路行至园中,渗着薄雾的清润空气让她心旷神怡,连胸中的抑郁之气也去了大半一般,她心情甚好地于清晨的凉风中缓步,远远却看见前面似有一人行色匆匆。
细看,却是眉儿。
“眉儿。”她唤住她。
眉儿倏然转身,见是小影,便迎上来道:“清歌,起得这般早。”
小影笑问:“大清早的,看你行色匆匆,要去哪啊?”
眉儿脸上微显焦虑之色,道:“昨日我突然腹痛,没能参加晚上的宴会,过后才听闻平楚的丞相即墨公子也来了,而且不日就要离去,我想在他离开前请他帮忙接续断玉。”
小影怔了一怔,随即点头,道:“那你赶紧去吧。”
眉儿应了一声,脚步匆匆地出了龙栖园的大门。
午前,小影正在房中闲极无聊地翻看一本诗集,突有楼中侍儿来报,说是有客来访,正在西楼的茶室等她。
她心绪转了转,想起昨夜一曲舞毕,祉延在那大呼“别走啊……”心中顿时着笑。说实话,她觉得祉延这丫头开朗纯稚,性格喜人,十分的招人喜欢,但若论她和渺云谁更适合景苍,她心里却又不希望景苍与祉延在一起,只怕景苍最终会为皇帝所牵制。
来到西楼二层,推开雅间,她抬眸一看,登时微愣。
一身墨绿色隐竹纹锦衫的男子傲立窗边,听得门响,便于那一窗浓绿中徐徐转过脸来,剑眉星目,肤色如玉,眸光轻掠,便如清泉泻玉,清华无限。
不是祉延,却是景苍。
她在心底暗暗为他的清俊叹息一声,随即往门框上一倚,挑眉看着他道:“哎哟,记得上次见面,小女子好心好意想邀景大公子共进午餐,却被景大公子无情并不屑地拒绝了。不知今日景大公子纡尊降贵不请自来,有何贵干?”
原以为自己一顿抢白,定能惹得他失了仪度,恼羞成怒。不意他却表情温和,眼底似压抑着什么,语气沉静地开口:“今日冒昧前来,正是想请姑娘践行当日相邀之约。”
小影一怔,问:“你说什么?”
景苍眼角带了些微笑意,道:“我说,请清歌姑娘略尽地主之谊,请我吃饭。”
小影目瞪口张,身形一斜,踉跄进门,抬头犹疑地看着他,直觉他今日有些不太正常。
景苍也不躲闪,神色如常地任她打量。
半晌,小影终究将小嘴一闭,嗫嚅道:“那个,上次,你不是说不必了么?”
景苍负起双手,浅浅一笑,道:“我后悔了。”看着小影再次愣怔的可爱神情,又反问:“不行么?”
龙栖园有一大一小两个厨房,大厨房,是为园中客人及舞姬歌伶们准备膳食的,而小厨房,则是专门为宣园与燕九而设。
时值正午,小厨房内三名顶级厨师看着小影在那窜来窜去,忙得不亦乐乎,无不是一脸的焦色。
“清歌姑娘,好了没有啊?眼看就晌午了,你这样占着厨房,一会园主和副园主吃什么啊?”为首那名姓袁的厨师盯着小影转来转去的灵活身影焦虑道。
“好了好了,再煮一个汤就好了,你们快帮我去把那笋尖洗干净。他们两个大男人,饿个一时半会有什么要紧?快洗啊。”小影一边将草菇西兰花盛进菜碟一边指手画脚。
三个厨师面面相觑,唉声叹气地去了。
半个时辰后,南楼的二层雅间,小影志得意满地看看满桌的菜,一边暗夸自己手脚麻利一边对端坐桌边的景苍道:“景公子,请吧。”
景苍扫了眼桌上,道:“区区五道菜,便让人等的饥肠辘辘,看来,外界传闻这园中厨师艺冠天下,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
小影心中一堵,当即腹诽:吃便吃,还嫌快嫌慢的,这大凶鬼的臭德行看来是一点也没变啊。面上却讪笑道:“是啊是啊,那三个老家伙动作慢着呢,洗个笋尖都洗那么久……不过,正所谓好饭不怕晚嘛,景公子,请用请用。”说着在他对面坐下,双手托着下巴看着他。
景苍拿起汤匙,姿势优雅地喝了一小口山鸡笋尖汤,垂着眸,半晌不语。
小影仔细觑着他,见他喝了一小口汤后便沉默不语,忍不住唤道:“景公子……”
景苍闻言抬头,似是神游方归,一双眸子清亮无比,然而那清亮的眸光之后,却似隔了另一个世界,如鲜花绽放之春,又如冰雪覆盖之冬。
小影见他神色有异,遂迟疑问道:“怎么了?”
景苍轻缓开口:“此汤是楼中大厨所烹么?”
小影眼珠转了转,道:“是啊,有何不妥?”
景苍却轻轻一笑,叹息一般道:“果然是天下无双的……好。”
小影一颗心落了下来,暗暗咕哝:要是知道他这个挑剔的家伙会如此褒奖,我就承认是我做的好了。
心不在焉地陪着他吃了一会儿饭,见气氛有些压抑,她没话找话,问:“喂,上次你既然已拒绝了我的邀请,为何今日又要反悔?”
景苍放下筷子,用锦帕擦了擦唇角,神色不变道:“因为昨天我发现,我喜欢上你了。”
‘啪’的一声轻响,小影筷尖的一块鸡肉掉落桌上。她怔怔地与景苍四目相对,他眼中那抹清澈的黝黑几乎要将她吸进去。
她蓦然收回目光,莫名慌乱,慌乱中,她强作镇定,强迫自己挤出一丝不在意的笑容,道:“你……”开玩笑的吧。
可惜话语未尽,门却突然被推了开来。
小影回身,看到拎着两只纯金酒壶笑意盈盈站在门外的燕九,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景苍眉头不悦地皱起,眸光冷冷地扫了燕九一眼。
屋中两人俱未出声,燕九却笑着兀自大喇喇地迈进门来,道:“听闻因有人要宴客而亲自下厨,霸占厨房,以至于时过晌午在下却无饭可吃。二位饭菜如此丰盛,不介意多置一副碗筷吧?”
小影还未说话,景苍微带不屑的清冷语调却已接着燕九的话音绝然响起:“介意!”
燕九却犹如未闻,在小影身旁稳稳坐下,将酒壶放到桌上,浅笑开口道:“洲南景郡王,好大的火气。幸而在下带得薄酒两杯,冰镇过的,正好给景郡王解暑降火。”说话间,已有楼中侍儿给他添上了碗筷。
景苍眉眼不抬,冷着脸道:“请你出去!”
燕九扫了眼桌上,喜道:“哟,宝贝,看不出你还有这一手,嗯,赶紧让我尝尝味道如何。”说着,拿起筷子就伸向那碟牛柳炒白蘑。
还未触及碟边,一阵劲风扫过,燕九手中那双镶金丝的象牙筷突然化作一片齑粉,被掌风扫落檀色的桌面,铺开面粉般薄薄的一层。
而燕九执筷的手指却完好无缺。
小影心中惊了一惊,如此掌法……
燕九却大笑出声,轻拍了拍双手,转过眸看着景苍,道:“阁下好内力,好掌法,可惜却独独缺了份果断。你留着燕某这双手,燕某必然还是要留在这里吃饭的。”言讫,转身向门外唤道:“侍儿,拿双筷子来。”
景苍豁然起身,行动间便要于燕九不利,小影却与他同时起身,因与燕九离得较近,身形一转间已将燕九拦在身后,抬眸笑道:“景公子方才好意,清歌心领了,请景公子手下留情,切莫伤了清歌的心上人。”
景苍一怔,眸光变了好几变,皱眉问:“他是你的心上人?”
小影仰首直视他的双眸,道:“正是。”
景苍眸光突然冰冷如剑,轻喝:“如此,我更要杀他!”言讫一掌袭向小影当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