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月抿了抿唇,艰难地开口:“您要,一直跟着她么?”
他微微点头。
沧月攥紧了手中的鞭子,沉默半晌,有些艰涩道:“谷主,您也看到了,她已有了……别人。”
他再次垂下眸子,不过这次的表情却有些落寞,低声道:“只要能近一些地看见她笑,近一些地听见她说话,我就会很高兴了。”
沧月抬头看着他,疼痛伴着苦涩,一点一滴顺着她的血脉,从她的心里一直流进她的眼睛里。
这不正是,她对他的感觉么?
可他浑然不知。
她看到他为别的女子这样,她心痛欲死。难道,他看到他在乎的人和别的男子亲密相伴,竟不会觉得心痛么?还是,他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心痛?
他说看到她笑,听到她说话,他就会高兴。难道,他竟不在乎她为谁而笑,而她说话的内容又是什么?
他甚至为了她亲手毁了那即将结籽的七星出云,从他摘下七星出云的那一刻起,这世上将再没有七星出云了,而他,永远也等不到它再次开花了。
他完全没有了希望,可他竟然还高兴着。
她有些绝望地垂眸,泪,潸然而下。
耳边传来他有些疑惑的声音:“沧月,你怎么了?”
对啊,还不曾有人在他面前哭过呢,他不知道她在哭,他还在问她怎么了?
她爱着他,她担心他,她为他难过,所以她哭了。
他不知道,她也不想告诉他。
所以她轻轻拭干眼泪,忍着哽咽,低声道:“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
他没有声音。
她仰起头看看他,他适才脸上的落寞早已被好奇代替。
她又垂下眸子,轻声问:“谷主,您真的不再过问谷中的事了么?”
他想了想,道:“有生之年,我想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沧月,你也去做些你喜欢的事情吧,不要再跟着我了,谷中其他人,也一样。”
她心中一阵绞痛,他不需要她了,他在驱逐她,可她依然放心不下他,离开了横翠,若是他伤着了怎么办?若是他受凉了怎么办?这些于他而言,都是要命的事情。
而且,他不能吃寻常的饭菜,虽然冥息能让他辟谷一个月,但他若常常饿着,身体只会越来越差,离开了再生谷,有谁可以给他提供他能接受的膳食呢?
但眼下,她不可能劝得他回去,该怎么办?
“谷主,你既喜欢她,何不将她带回再生谷去,如今奚长老不在了,刑堂也不在了,你可以不管那些家规……”她话还未说完,却猛然感觉他退后了一大段。
她抬眸,只见他面色苍白,胸口微微起伏着,额上的发丝中微微露出一抹艳色,似正在极力压抑着何种令他惊恐万状的情绪。
“谷主……”她担忧地轻唤一声,想靠近他一些看看他怎样了。
他却突然转身,倏忽不见,空留她一个人站在原地,左顾右盼,再看不见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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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还有一更
第194章 爱来不来
景苍发现这两天小影有些不正常,那日在巨贸,出发前渺云突然现身,不知对小影讲了什么,她便开始日日的左顾右盼,心不在焉起来。
他本不想过问她与渺云之间的事情,但几日下来,她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神游天外的样子,终于让受到忽视的他忍不住了。于是,这日,在一座不起眼的小城宿下后,他来到她的房间决定问个明白。
“小影,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竟日的心不在焉的。”两人一见面他便开门见山地问。
小影怔了一怔,突然觉得有些愧疚。
她说过要试着接受他的,可,自从渺云告诉她,玉霄寒一直在暗中跟着她后,她的一颗心便立刻飞走了。想起玉霄寒可能就在离她极近的地方看着她,听着她说话,而她却看不见他,这种感觉真是让她寝食难安。
却忘了,不管玉霄寒救她几次,对她如何,终不是因为爱她,他只是在报恩,如此而已。
而面前这个眉间刻着一丝忧虑一丝不满的霸道男人,才是爱她的。
她怎能为了一个不爱她的人,冷落了这个在生死之际仍不肯对她放手的男人。
所以她微做苦恼状,皱着眉头道:“挺大的一件事呢,本想自己解决,不告诉你的,可……”
景苍见她这样,倒不着急了,在她房间的桌边坐下,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等着她的下文。
小影看着他一副十拿九稳胸有成竹的死相,心中暗啐:看看,总是这般自信自傲,还真是死性不改呢。
于是话头一转,道:“可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告诉你的好。”说着,站起身便要向外走。
他微微一愕,忙站起身拦住她,态度强硬道:“告诉我。”
“偏不!”她仰头,眼看又要跟他杠上。
不意他僵了一僵后,态度又软了下来,道:“我想知道。”
小影见他竟然也会放下姿态,心中有些感动,便也不与他拿乔了,道:“月前,在去黑风王朝的路上,我不慎丢了马匹和行囊,身无分文,无奈之下,我在一个名叫袁集的小城内,从一家富户借了一匹马和十两银子,说好要去还他的,只是这一路行来竟给忘了。”
他听完,英挺的俊眉挑了两挑,突然伸指“嘣”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一下,冷哼道:“这么点小事也值得你放在心上盘桓多日?没出息的家伙!”眼中却有占了便宜般的明亮笑意。
小影捂着额头愣了半晌,直到看到他假装悠闲脚步却有些匆忙地向门外逃去时,方才大喝一声:“死景苍!你这弹人额头的怪癖就不能改改!”边叫,边拔腿追打出去。
半个时辰后,小影在街市上买了一支用竹子打磨而成的箫,十分欣喜地拿在手中反复把玩着。
走在她身旁的景苍瞥了两眼之后,突然伸手一抢,道:“什么破玩意儿,看得这般喜欢?”
拿在手中看了几眼后,皱眉道:“这般粗糙,也不怕磨破了嘴。”言讫,作势要扔。
“喂,你敢!”小影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气势汹汹道。
“你干嘛非得在这买?府中好箫多得是,等到了洲南,你随便挑就是了。”景苍见她不舍得,看着竹箫的表情又厌恶几分。
小影眸光微微闪了闪,对于回到洲南,她心中还横着两个坎,第一个,是义父的死,她总觉得,义父的死定然和她脱不了干系,她自觉没脸去面对义母和景澹。第二个,便是她必须得面对景嫣。虽然,在圣女山的石室内,她已决定为了即墨晟而放过景嫣,但她心里并没有原谅她,要和她同住一个屋檐下,只怕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种剜心的折磨。
可,这其中苦楚,她不能对任何人说,尤其,不能让义母、景澹和景苍看出端倪,她不想再让他们因她而受到一丁点伤害。
罢了,想太多也没有用,且行一步看一步吧。
她因心中飞闪而过的思绪而失神了片刻,然后陡然回过神来,将手一摊道:“我偏喜欢这一支,赶紧拿来。”
景苍不给,只看着她。
她伸手欲抢,他却一把抓住她的手,深深地看进她的眸,目光那般清澈那般认真,似乎想把她真实的情绪从她眸中剜出来一般。
她心中有些慌乱,却没有躲避。
他看了片刻,终是收回目光,将竹箫放回她的左手,然后牵着她的右手沿着街道缓缓走去。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被他这样牵着,有一种让人心安的感觉,但在内心深处,不安却比表面的安宁更加激烈地涌动起来。
想想两人从冲突着初遇,到携手的如今,一晃,竟已十年过去了。
这十年,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让她无暇去注意他是如何喜欢上她,又是何时喜欢上她。
但至今为止,她却仍只是在试着接受他,还只是,努力地在尝试而已。
唉!究竟怎样才算爱呢?爱又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这个晚上,小影在房中辗转难眠,三更时分,她终是驱走了心中一切繁杂的想法,携了那支竹箫偷偷出了入宿的客栈,悄悄向城外僻静处走去。
她不想再这样心有挂虑地走下去了,如果玉霄寒真如渺云所言在她身边的话,她要他现身,她要和他说清楚。
今夜月光皎洁,她来到城郊稀疏的树林内,正在寻觅可以坐下吹箫之处,一缕海棠花的芬芳吸引了她。
转眸四顾,隐约看见不远处有株海棠树,月光下,花色不是很鲜亮,却别有一种朦胧的美。
她走过去,在树下寻了块稍微平整一些的草地,盘腿而坐,仰头看看满树的花影,将竹箫轻抵唇边,吹奏起来。
一曲《西江月》,在她的唇边指尖如倾如诉,如怨如慕地于那本就缱绻的月色下迤逦开去,静谧的郊野,因她的箫音而变得更加幽丽起来。
缓缓地收了最后一个音,她仰头,一片花瓣正好轻轻地落于她的额头,她伸手拈在指尖细看,却是很晶莹的颜色,那细嫩纤弱的感觉,让她想起了他的唇,鲜嫩得几近脆弱的色泽。
她低眸,轻轻吹落那片花瓣,举头四顾,四周仍是静谧一片。
“玉霄寒,你在吗?”她轻声问。
她的声音消散在夜色中,四周无声无息,唯有那轮并不圆满的月亮在树梢俯瞰她。
她垂下螓首,有些失望又有些不死心地继续道:“如果在,你可不可以出来,让我见你一面?”
冷月清风,唯有海棠花,一片片无声地落着。
她紧攥着手中的竹箫,咬着唇默默地静坐良久,终是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
脑海中浮现出这两个字眼时,她有些自嘲地笑了。对于他,她不知在心中说过多少个罢了,原来,还是不能释怀。
她站起身,轻轻拂去衣裙上的花瓣和尘埃,准备回城中的客栈去。
刚刚迈出一步,却又停住,僵了片刻,她缓缓回头,看向左后方。
看到静静立于海棠之侧的人影时,她几乎忘了该如何心跳,如何呼吸。
将近两年了,她终于,又看见了他。
黑夜根本掩不住他的风华,当他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只觉得除他以外的一切都黯淡了,模糊了,她的眼中,只能看到光华无限的他。
他好似……瘦了一些。
她这样想着,心中却陡然一惊,忙收敛了四处逸散的心神,转过身面对着他,张了张口,却猛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知该和他说什么。
来此之前思考绸缪了好久的话,在见到他的那一刻,都似长了翅膀一般,扑棱棱地不知道飞到哪片云外去了。
“嘿……好久不见……”气氛僵滞了片刻,她终于憋出了这句话,然而刚刚说出口,她就后悔了。好久不见,只是于她而言是这样吧。
不意他却轻轻点了点头。
她微愣,心还在扑扑地跳着,不自觉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问完,她恨不能狠狠地敲自己两下,为何一见他就尽说些蠢话?为何在这里?这样的问题,指望他如何回答呢?
他垂下眸子,似在认真地思考她的问题。
她静静地,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仿似这一刻是极难得的机会,只有在这一刻,她才能这样放心大胆,毫无顾忌地用目光去描绘她所恋着的一切优美,而不必担心被他发觉。
也许,这也将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这样想着,心中莫名地忧伤起来,她收回目光,决定为了不更加忧伤而放弃执着。
他却在此刻开口,声音清而纯,犹如那片清润的月色一般,道:“我想四处走走,四处看看。”
她抬眸。
他正看着她,面上微微有些羞怯的神情,问:“我可以与你们同行吗?”
小影心中一阵怜惜,又一阵涩痛。
怜惜,是因为觉得他常年独自一人住在横翠,终究也觉得孤寂了吧,所以,他决定要出来走走逛逛?
涩痛,是因为他说“你们”,这证明,这一段时间以来,她和景苍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而他,并不在乎。
其实她不是早就知道他不喜欢她了么,还在这纠结什么?
其实她又何必在乎他喜欢不喜欢她呢?她想起他的时候并不悲伤痛苦,她看到他的时候便觉得赏心悦目,这样难道不好么?
他就像她不期而遇的一道美丽风景,尽管这风景并不只为她一人存在,但却已在她心中留下了永不褪色的美好记忆,这样就够了。
他说想与她同行,其实在他刚刚说出口的时候,她未经思考便想答应他了,与他同行,只用想象便觉得会是段美丽的旅程。
可,想起景苍,她又有些犹豫了。他会愿意让玉霄寒和他们同行么?
她垂着眸咬着唇,小心翼翼道:“我……我需要征求他的意见。”
半晌不闻回音,她抬眸,眼前哪还有他的人影?
正不解地四顾,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却让她惊得差点跳起来,“你在和谁说话呢?”
她倏然转身,瞠圆了双眸看着仿佛从天而降的景苍,结巴道:“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景苍四顾着缓缓走近她,道:“这正是我要问你的。”
“我……”她有些无措地握着竹箫,一时语塞。
她能告诉他,她深更半夜跑到这来,是为了见另外一个男人么?
正犹豫,他却道:“刚刚那个人呢?不能让我见么?”
“嘎?”她惊了一跳,迟疑地问:“你……看见了?”
见小影一副萎缩遮掩的样子,景苍狐疑更深,忍不住粗声粗气道:“快点叫他出来,否则我可不客气了!”
呃……小影看着他一副前来捉奸的妒夫模样,一时有些头大,心想:完了,本来还想征求他关于带玉霄寒同行的事情的,如今这还未见面,他就恨上人家了。
正待跟他解释,身旁却传来轻轻一句:“我在这,你别为难她。”
小影循声看去,原来玉霄寒并没有走,仍站在海棠树旁,此刻,正有些陌生有些畏惧地看着景苍。
景苍的表情明显呆了一呆,回过神来后,眸中又闪过一丝有些复杂的情绪,语调冷硬地问:“你是谁?”
玉霄寒眸中的神情有些无措有些躲闪,似乎不适应被人如此语气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