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抬起头,不敢置信他不知道她在伤心。
玉霄寒目光清澈而柔和地看着她,缓缓伸出手,白皙无暇的长指轻轻地划过她的面颊,沾染一抹晶莹的泪。
他细细看着自己指上的那抹水光,半晌,抬起头来,问:“为何你们都会累,我却从来不累?”
小影收回目光,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忍住哽咽道:“每个人都会累的,只是你没到时候。”只是你,还没有遇上可令你伤心的人。
玉霄寒愣了一愣,看着她不说话。
小影很快收拾好情绪,仰起头,问:“嘿,想不想做游戏?”
“什么游戏?”他就似一个孩子,很快便被转移了注意力。
小影四顾一下,道:“你等我一会儿。”言讫,飞跑几步,消失在巷道深处。
不一会儿,她脚步轻盈地回到小巷中,他果真还在那屋檐下等着她。
她走近他,微微一笑,道:“这个游戏名叫猜宝。”她伸出手,摊开手掌,右手掌心是一方手绢,确定他看到后,她双手一合,道:“现在你猜,我手里是什么?”
玉霄寒眸中疑惑,道:“你刚才不是……”
“嘘!”小影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笑着道:“不是随便猜的,有赌注的哦。”
玉霄寒更加不解地眨眨眸,似乎不懂她为何必输的赌局还要设赌注,问:“赌什么?”
小影螓首一偏,调皮道:“输的人需应赢的人一件事。”
玉霄寒看着小影,眸光很微妙地变了变,问:“什么事?”
小影道:“随便什么事,但答应了一定要履行哦。”
玉霄寒稍稍思索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小影道:“那你猜吧。”
玉霄寒看看她合拢的手掌,道:“一方手绢。”
小影嘻嘻一笑,道:“错了。”说着,在玉霄寒的注视中,轻轻地将合拢的手掌展开一条缝,一只雀鸟的头灵巧地探了出来。她小手一转,捏住雀鸟的两只爪子,将另一只手拿开,原来的手绢竟变成了一只活生生的鸟。
玉霄寒惊奇的表情十分可爱,但见他睁大了双眸,很是不信地盯着她手中的雀鸟,又看看她的另一只手。
小影将另一只手摊开,掌心空无一物,表明她并未将原先的手绢藏在另一只手中。
他左看右看,半晌,抬头迷惑不解地问:“为什么?”
小影手一松,那只雀鸟扑棱棱地消失在夜色中,她拍拍小手,仰头笑着道:“秘密。不过你输了,你需应我一件事。”
玉霄寒怔了怔,轻轻点头。
“从现在起,你就如当初在再生谷一般,用玄寒罡法护身吧。”小影轻声道。
玉霄寒看着她,眸中情绪难辨。
小影目光闪了闪,调笑道:“我是担心,你这般貌美如花,万一被人劫走了,我还要劳心劳力地救你,我这叫,防患于未然。”
玉霄寒面上倏然一红,垂首低眸,不敢再与她对视。
小影收敛了笑容,转过身子看看天色,道:“哎呀,没多少时间就要天亮了,我得回去睡一会儿,你回不回去?”
身后玉霄寒低低地嗯了一声,当下两人便一前一后向客栈走去。
黎明前的街道分外的静谧,两人脚步轻盈,踩在平滑的青石板上,竟是声息全无。
小影微微垂着首,一步一步前行,玉霄寒看着她的长发在夜风中丝丝飞扬,默默地跟在后面。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四步,却直到客栈门口,都未能拉近。
从此后,三个人两辆马车,一路相安无事,不日,来到了殷罗的边境小城金汤。
金汤过去不到百里就是洲南的地界了,一行人连日赶路有些疲乏,便决定在金汤朝夕楼稍作休息后再启程,殊不知,这一耽搁,竟耽搁出事端来。
这日中午,小影熬好了玉霄寒的药膳,端着去他的房里找他,他不在。
她转身来到景苍房中,想问问景苍有没有看到他,不料景苍也不在。
她满心疑惑,怎么一到金汤两人就都不见了,会不会出什么事?
皱着眉头下楼,却正好看到司钺,问他可曾看见景苍,他的回答让她愣了一愣,他说,午前,景苍和一名女子一同出去了。
心思急转,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又问他可曾看见玉公子,他说没有。
小影抬头看了看天,五月的殷罗,艳阳高照。
想起玉霄寒房里的那罐药膳,所用之药材无不价值千金,若是浪费了实在可惜,便决定如那日晚上一般去找找他。
走在不算拥挤却十分热闹的街市上,她举目四顾,到处都是陌生的面孔,于是暗思,即使他想出来走动走动,也不会在这里的,这里人太多了,而他,怕生。
她停下脚步,略略观察了一番四周的地形后,走进一条僻静而幽深的小巷中。
这条小巷通向金汤城的东面,走在空荡的巷道中,隐约可见小巷出口处的绿意逶迤,那该是他喜欢的地方。
然而,她并没有成功地到达她的目的地,在离小巷出口大约还有百十米的地方,去路被一个人拦住了,一个,她曾经认识,此刻却并不想看到的人——追月。
想起她的主人宴泽牧,她几乎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就全身戒备,冷冷地盯着她不语。
追月却还是老样子,有些害羞地微微一笑,道:“清歌姑娘,我家少爷想跟你叙叙旧呢。”
小影心中百转千回,燕九,宴泽牧,焰帝,每一个他于她而言都是不同的身份。燕九,曾是她的朋友,宴泽牧,曾是宴逍的弟弟,而焰帝,却是杀害宴逍的凶手。她对他的感情很复杂,在这团如乱麻般复杂的感觉中,恨是唯一清晰的。是的,她恨他杀了宴逍,恨他无情至斯,恨他将她变成了为他杀人的那把刀,同时,她也清楚的知道,她不是他的对手。
“我不认为我跟他还有旧可叙。”她冷冷地说完,转身欲走。
“清歌姑娘,我家少爷平素最恨他中意的姑娘喜欢别的男人胜过喜欢他,你若真的为找那两人而不去见他,他会非常非常生气的。”追月在她身后轻轻柔柔道。
小影心中咯噔一下,停下了脚步。
他知道她在找人,而且知道是两个男人,难道,景苍与玉霄寒的失踪,竟与他有关?
随着追月沿着城东的河岸走到一栋单独的小楼时,她紧张了起来。
她马上就会见到宴泽牧,可她发现,在这种情况下,她心中最强烈的感觉竟然不是恨,而是,怕。
她不怕他杀她,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地怕他。
想起景苍和玉霄寒可能落得和宴逍一样的下场,她就禁不住浑身颤抖,在这种担忧的情况下,即便是要去见阎王,她想,她也会去的。
所以,她收敛了一切干扰她心神的情绪,垂着眸跟着追月来到二楼,
追月替她推开门,侍立一边,浅笑道:“清歌姑娘,请。”
小影暗暗地吸了口气,面无表情地踏入房内。
房中的摆设出奇的简单,整个地面都铺着青翠欲滴的竹席,正中间放着一张墨色的玉桌,桌上雪一般的瓷壶一座,瓷杯两只。
房间不大,三面都是窗,宴泽牧身着一袭绣着大朵金线牡丹的青色锦袍,雍容华贵地站在北面的窗口,小影一进门,他就微微回过头来,笑容亲切眉眼如月,如旧年好友相见一般的打招呼:“宝贝,你活着可真令我高兴。”
追月早已将门从外面带上,小影抬眸看着他仿若初见一般的慵懒笑意,看着他背着光显得格外英俊的脸,想起大王鹰宫他杀死宴逍前的那一幕,心突然无可抑制地痛了起来。
这样迷人的笑容,为何要染上那般血腥的色彩,而且,还是至亲之血。
“宴逍是重情之人,你想当太子,我想,他不会与你争,你为何要杀他?为何要杀他?”她强抑着心痛,强迫自己冷冰冰地喝问他。
“你恨我?”他不答,眯着狭长的眸反问。
她不语,只看着他,算是默认。
“在我回答之前,你可不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宴逍不过是你的朋友,我杀了他,你便如此恨我。那么,我实在是很好奇,你用什么理由去宽恕杀害你生身父亲的即墨襄?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你都能原谅,如何就原谅不了我?”他不笑,但嘴角却微微地向上勾着,似嘲笑,又似……怜悯。
小影心中大震,竟被他问得脑海一片空白。
是啊,她为什么原谅了即墨襄,又为什么不能原谅他?难道在她心里,父亲还不如宴逍重要吗?
“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很痛苦,你原不想原谅他的,可是,你无法控制地爱上了他的儿子,即墨晟。你舍不得伤害你的心上人,所以,只好选择忘记自己的父仇,并告诉自己,你是仁慈的,因为仁慈,你宽恕了他。”他缓步走近,边走边道。
“你住口!”她突然抬头厉喝。
他的话让她觉得自己丑陋险恶,不堪入目。她……不是为了私欲而放弃了复仇,而是因为……
因为什么呢?
混沌的脑子一时间找不出合适的理由,使她的小脸血色尽失。
“嗯,不必感到羞耻,没有几个人能坦然直面自己最最隐私的一面突然被人揭穿,而你,不过是个纯真的女孩子而已,更是情有可原。”他抿着薄唇微微一笑,然后,在玉桌边席地而坐,伸手拿起茶壶斟茶。
斟完茶后,抬头看到她愣怔不语,眸中尽是痛苦,不由微微一笑,道:“世上最悲惨之事,无外乎生活在永不能解脱的痛苦中。宴逍他爱你,但他也深知他永远得不到你,而容貌与你相近的妻子,也永远代替不了你。我觉得他过的很痛苦,看在兄弟的情谊上,我替他做了选择。这,便是我杀他的理由。”
小影倏然抬眸,万分不信地看着他,半晌,从齿缝中颤抖地挤出一句:“你疯了……”
“疯?你没有疯过么?你不觉得彻底疯狂的感觉实在是很好么?有时,它甚至好过跟绝世美女上床的感觉。我相信你定然曾经疯过,但疯的不够完整,所以,对于很多事情,你至今都看不穿。于彻底疯过的人而言,极致欢愉,万般苦楚,在他眼中都不过尔尔了。”
宴泽牧轻轻抿了口茶,抬头见她双眸微凝,有些失神,浅笑着放下茶杯,道:“比如说,你明明不想来见我,但为了确定景苍和玉霄寒的情况,你却又来了。你有没有想过,我若真要对他们不利,你来了又能如何?以武力阻止我?我确信你还做不到。与我谈条件?你知道我感兴趣的筹码是什么吗?你毫无准备,毫无把握,就这样贸然地接近一个实力强于你而又令你痛恨的人,这种事,即便是在醉酒的情况下,我也是做不出来的。”
小影原先被他迎头一棒打得晕头转向痛不可抑,后又被他一惊不可置信僵在当地,如今被他踩在脚下一般的轻视嘲讽,她倒是平静了下来。
她冷冷一笑,道:“你说的都对,不过我爱谁恨谁,如何处世与你何干?我不过是草芥一般的小小平民,岂敢与你这位殷罗堂堂皇太子相提并论?今日你纡尊降贵与我见面,不会只为一一细数我这个平凡女子的所有缺陷吧?“
宴泽牧盯着她因怒意而熠熠生辉的黑眸,突然噗嗤一声,笑得一手撑在竹席上斜了身子,道:“你我相识一年,今日方见你真的生气,实在是可爱。”神情语气与方才判若两人。
小影不为所动,只冷冷地看着他。
“相较之下,那日你在马车内却没有真的生气,我可不可以认为,那时,你其实是喜欢我的。”他懒懒地睨着她,表情邪魅。
小影一听此言,顿时像被踩痛尾巴的猫一般,跳起来一脚向他踢去。
第198章 不辞而别
小影这一脚委实没有丝毫的心软,宴泽牧如被她踢中,即便脖子不断也必严重扭伤。只可惜,她的动作虽快,却仍是慢宴泽牧一拍,在她的脚刚刚要触及他太阳穴的一刹,他慢悠悠地伸手,却在瞬间就握住了她的脚踝。
小影咬唇,心诀默念便欲用弹字诀弹开他的掌控,不意还未动作,便觉一股劲从被他钳着的脚踝处顺着她的小腿蛇一般蜿蜒而上,轻巧却又狠狠地击在她膝下的软麻穴上,她右腿一麻,登时失了平衡,跌坐在他身旁的青席上。
小影心中大惊,他竟能这样控制自己的劲力!
怪不得,他仅仅握住宴逍的胳膊,便能震碎他的心脉,事实上,有这样的功夫,只要你被他的手碰到身体,不管是哪个部位,你便有生命危险,在这种邪恶的功夫下,不管你有没有死穴,都不重要了。
宴泽牧却似完全没有看到她眼中的惊愕,他慢条斯理收了手,浅笑着道:“九诀其实是一门很精妙的功夫,如果你功力再深厚一些的话,它足可让你畅行天下。你功力如此之浅便练成九诀,定是靠外力相助,只可惜,有形无实。”
“你为何不杀了我?”小影盯着他,这个男人的可怕,超过她的想象,但到目前为止,她所看到的,也许,还仅仅是他的冰山一角。
“杀你?我怎舍得杀你?”宴泽牧睨着她淡淡一笑,伸手将为她准备的那杯茶端到她的近手处,道:“不管你如何看我,恨我还是想杀我,在我眼中,你却还是龙栖园那个笑不由心,哭不由心,娇蛮可爱的清歌。”
小影扭过头,实在不愿看他此刻眸中那莫名流动的情绪。
“你若真的那般恨我,非杀我不可,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个方法。”他的声音突然离得很近,小影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呼吸间拂在她颈上的温热气息。
“女人要杀我,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除了跟女人上床之外,我几乎从不放松自己,所以,我一向认为,若是将来真的被人杀死,那也一定会是在床上。但无论什么样的女人,一旦跟我上了床,就很难舍得推开我了,更别提杀我,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是特别的一个。”
他的声音极尽挑逗极其魅惑地响在她的耳边,小影眸光一冷,本想反手甩他一个耳刮,但料想必不能得逞,欲出言辱骂他,又觉辱骂对于他这种人来说简直无关痛痒,又气又恨之下,只得道:“若是你对我的尸体感兴趣,你倒可以想象一下。”
身后的他有片刻的沉默,少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