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和景苍围坐一起吃早饭的几位副将一阵大笑。
姚琮眼一瞪,道:“有什么好笑的,谁能料到平楚那帮四肢粗壮头脑简单的蛮子也会使诈嘛。”
言讫,涎着脸凑到景苍身侧,道:“不过,将军,你是怎么看出峨江之侧那番强攻强渡只是障眼法的呢?”
景苍淡淡道:“峨江那般湍急,人能渡过已是万幸,抬着如此沉重的黄金去渡江,和直接将这些黄金扔进江中有何区别?”
姚琮恍然大悟,讪讪道:“属下愚钝,属下愚钝。”说着就欲退下,却被景苍叫住。
景苍道:“敌军狡诈,害你昨夜白跑一趟,想不想报仇?”
姚琮大声道:“当然想!”
景苍挥挥手,道:“想就带着你的人赶紧吃早饭,今天这场仗,由你打前锋。”
一个时辰后,景苍留下一万人马看守黄金,由已换上平楚士兵战甲的姚琮及其一万兵力做前锋,一行迅速向黄松山脉西面疾行。
中午时分,果然见前面山道上似有大批敌军在等候。
由于前面的一万人是平楚将士的装扮,打头的敌军以为是冲破重围的自己人,便迎上前来,待到看到后面大部队是百州骑兵想要转身逃跑时,为时已晚。
姚琮早上受了同伴的一顿嘲笑,心中正憋屈得无处宣泄,此时让他看到罪魁祸首,其兴奋劲不亚于饿狼看到了肥羊。
挥舞着手中的丈八长矛,他冲进敌军便是一阵疯狂戳刺挑打,其余将士们紧随其后,瞬间就将列阵相候的两万敌军前锋冲得七零八落。
战斗仅仅持续了半个时辰,剩余的四万多敌军便夺路而逃,姚琮还未杀够,景苍却不让他继续追杀,气得他看着敌军逃跑的方向直骂娘。
事后,又问景苍如何得知此处会有敌军出现,景苍只道,区区三万多人,焉能安然无恙地将数十箱黄金从黄松山脉横穿整个京北运到枕霞关?据此推断,敌军定然会在路上接应,而此时高坤将军正率兵镇守安海郡,敌军即便要派人接应,也必须暗中行事,为避人耳目,来此接应的人马绝不会多。这也是为何他敢带着四万人前来应战的理由。
姚琮等人听罢,对景苍佩服得五体投地。
十月中旬,高坤派来接应的人马和押送黄金的翼营于半道会合,一起回到了安海郡。
平楚敌军撤退之后,便面临着派谁驻守黄松山金矿的问题。值此乱世,大家心里都明白,此时谁能驻守这片金矿,就等于这片金矿归了他所代表的那一方。本来,黄松山金矿位于京北,理应由京北军队来驻守才对,可京北王已外逃,京北的残军又均在降龙城,让他们来驻守,似乎也不太合适。
经过一番商量和争论,来自西岭的高坤和来自东海的贺彪心不甘情不愿地提议,在攻占安海郡和截杀黄松山敌军夺回黄金的两次战役中,属洲南的翼营最为功勋卓著,所以,他们建议由景苍率领翼营在此驻守金矿。
景苍并没有参与这场讨论,当郝达将高坤等人的决定告诉他时,他留下一句:“我的士兵是用来征战沙场,不是用来看家护院的。”当夜便率领翼营赶往伏虎关,郝达见状,只能与他一道走了。
见洲南主动退出,高坤和贺彪无所顾忌起来,双方口沫横飞地争论了一天一夜尚未争出个所以然,最后不得不采用抓阄的方式来决定,贺彪抓得了阄,喜得手舞足蹈,当下带着他的十万人马在安海郡安安稳稳地驻扎下来,而高坤则率领西岭的军队向伏虎关开进。
从十月下旬至十一月末,平楚对边防军主力所在的降龙城一共发动了三次大型的攻势,每次都是郝达和高坤所率领的二十万人从外围打援,用袭扰敌军侧翼或是后方的方法使之首尾不能相顾而不得不退军。
三次战役下来,双方各有损耗,不分胜负,但平楚却损失了好几位猛将。
景苍所率领的翼营,在此三次战役中名声大振,不仅因为每次与敌军对阵都能斩获敌方的将领,也因为翼营全体将士不可思议的战斗力。
平楚军队中,属配备臂弩的铁骑兵战斗力最强,百州几乎没有一支可与之抗衡的军队,但自从景苍的翼营出现之后,只要平楚铁骑兵一出,百州必败的传言便不攻自破。
首先,平楚铁骑兵一手绝杀技能便是在双方兵马互相冲锋时,用可以自动连发的臂弩射翻敌方冲在最前面的人马,被射翻人马的尸体又可以绊倒紧随其后的骑兵,造成混乱,他们便可趁此时机发起猛冲。
但这项绝杀技对于景苍的翼营而言却完全不生效,第一,翼营每次冲锋总是列成严格的雁形阵,前窄而后宽,即便前面有人被射倒,后面的人也可以及时向一旁改变方向,避开同伴的尸体而不被绊倒。第二,翼营全体将士使用的枪法都是传自景苍的四十九路飞星传恨枪,此种枪法本就精妙无比,景苍安排在最前面的一千骑兵,又是全营枪法最好的,因此,平楚铁骑兵射出的弩箭,九成以上都被打头的骑兵舞枪挡开,待到双方兵锋交接时,使刀的平楚铁骑兵更无法和精通枪法的翼营将士相比。
景苍因在高楼杀了幼虎将军陈戈并将其尸体钉于街旁大树上,令平楚许多将士都为此不忿。因而,每次与翼营对阵的敌军主将均想与景苍一较高下,为陈戈报仇,却不料,仇未报,自己却又丧命于景苍的枪下。
三次战役下来,死在景苍手中的平楚敌将多达十三位,其中,包括平楚赫赫有名的老将蒙甘和左丘玄的得力副将于啸虎。
景苍因此得名“将煞”,而他率领的翼营也因征战时特有的雁形阵和整齐统一的枪法而被百州军民誉为阵型最漂亮,动作最优美的军队。
国君听闻之后,曾为翼营御笔亲题了一面旌旗,上书“百州雄鹰”四个大字。
自十二月初,翼营便在这面大旗的荣光下,如一只真正的雄鹰般在京北被战火荼毒的广袤土地上书写着自己的战歌。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正当景苍风姿飒爽地带领着自己的翼营东征西讨,兵锋正锐时,殊不知,平楚最凌厉的箭锋,已悄然对准了自己。
十二月中旬,景苍奉命率兵去枕霞关以南,降龙城以北的关城驻扎,正当翼营行至关城以东的布谷平原时,前方突然出现七八万平楚铁骑兵。
景苍如以往一般,率领翼营用雁形阵向敌军冲杀,战斗甫一打响便激烈异常。冲入敌阵之后,景苍很快发现这次战役的与众不同,首先,他没有看到敌军的主将,而四周凶悍异常的铁骑兵却舍了命一般地向他围攻。
他自是不惧,一柄银枪舞得如梨花落雪,耀眼的银光中,四周的敌军尸积如山。
对方对他采取了车轮战,死了一批又来一批,而他身侧的那些副将们很快也被他们隔开,无人可以相援。
不多时,他明显感到力竭,几番想冲出重围,皆被汹涌的敌军给挡了回来,不远处的姚琮袁立等人见敌军分明是想杀了他们的主将景苍,欲待冲开身旁的敌军前去援救,却又被死死缠住,心中又急又怒。
半个时辰过后,景苍身侧的敌军尸体几乎堆成了墙,令他辗转不得,他见情势再不容耽搁,横枪扫开身周的敌军,突然从马上冲天而起,于半空中回身一枪,后方的敌军措手不及,他脱手一掷,竟如穿糖葫芦一般,一下射穿了十几名敌军的铠甲。
围攻的敌军皆被这气势撼人长虹贯日般的一枪给镇住了心魂,景苍趁机夺过一匹马,冲开重围向插在不远处草地上的银枪奔去,身后有破空之声,他一个侧身,一支利箭堪堪擦着他颈侧的黑发飞了过去,就在同时,眼角余光扫到左侧银光一闪,想避已是来不及。
从不同方位同时射来的两支冷箭,终于射穿了景苍的肩胛。
随着一阵剧痛传来,景苍顺手操起了地上的银枪。
那边敌军已在呐喊:“景苍中箭啦!冲啊!杀啊!”
呐喊声中,一名敌军将领冲出人群,手执巨大带尖刺的双锤,一边怒目圆睁的向景苍冲来一边大喝:“景苍!纳命来!”
听到景苍中箭的呐喊,不少正在杀敌的翼营士兵惊惶地看过来,映入他们眼帘的却是,肩上插着一支箭的景苍迅若蛟龙般腾身而起,手中银枪如电,间不容发地从那将双锤舞得呼呼风响的敌将臂下穿过,一下刺穿了他的胸口。
翼营的士兵爆发出一阵如雷般的吼声:“敌将死了!冲啊,保护将军!”大批的士兵势不可挡地向景苍那边蜂拥而去。
战斗持续了四个多时辰,降龙城的援军先锋赶到时,平楚军队败退枕霞关。
士兵们正欢欣鼓舞,被姚琮袁立等人簇拥着向关城走去的景苍却突然喷出一口黑血,晕了过去。
姚琮等人这时才惊觉,横穿景苍肩胛的那支箭,有毒!
第224章 告状
景苍中了毒箭,伤势沉重,自入了关城之后便昏迷不醒,随行军医无计可施,慌忙向降龙城求援,第三天,降龙城赶过来几名医师,同样也解不了景苍所中之毒,翼营顿时陷入一片绝望般的沉郁中。
第三天晚上二更时分,一位武功高强的黑衣人避过城门守军的耳目,飞檐走壁来到景苍下榻的关城府衙,被姚琮等人截下,黑衣人不肯自报姓名,只说是来送解药的,留下一个白色瓷瓶便又乘夜色而去,无人可挡。
姚琮等人虽心中有疑,但思及如今景苍已是无药可医,姑且拿此药一试也无妨了,便将瓶中药丸和水给景苍灌了下去。
两日后,景苍气色果然慢慢好转,人也醒了过来。问及解药一事,姚琮等人不敢隐瞒,如实相告,不意他听完姚琮等人对送药之人体貌的描述后,情绪太过激动,再次吐血昏倒。
只因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即墨晟的手下——池莲棹。
他和即墨晟各为其主,势不两立,他因杀平楚敌将而中毒,即墨晟却在此时给他送解药,这算什么?看在小影的面上饶他一命么?此种侮辱,比肩上的毒箭伤他更深。
五日后,他接到景澹的信件,召他立刻回洲南养伤。同时,郝达等人也到了关城,说是奉景澹之命护送他出伏虎关。景苍无奈,只好带领翼营回返洲南。
十二月二十八,接近年关。
暖意如春的平楚皇宫和心殿,气氛却寒冷如冰。
北堂陌站在垂着雪蚕银纱的窗口,眸光如剑盯着身侧的即墨晟,语调难测地问:“你问,我打算打到什么时候?”
即墨晟眉眼不抬,道:“正是。”
北堂陌收回目光,向一旁走了几步,豁然转身,盯着即墨晟道:“我知道,你一向不赞成我发动战争,我也很想遂了你的意,早日结束它。”
说到此处,他突然拔高音调,几乎大叫一般道:“可他百州扛打啊,他不认输,不求和,他宁可去求宴泽牧也不来求我,你叫我怎么办?就这样默不作声地偃旗息鼓,灰溜溜一无所获地退兵吗?今日我就告诉你,不,绝不!他一日不求饶,我打他一日,他一年不求饶,我打他一年,十年不求饶,我就打他十年!”
即墨晟抬头,眸色平静地看着北堂陌,拱手道:“皇上志气可嘉,臣只担心,百姓已不堪兵祸之苦。”
北堂陌怔了一怔,突然笑了起来,自语一般道:“好丞相啊,真是体恤民心的好丞相。百姓不堪其苦,嗯,我早就料到了。我也心痛,那毕竟是我平楚的百姓。所以,开战之前,我打算先将幽篁门攻下来,如此一来,就可以向百姓少征一些税,可你不同意,你说,你欠着幽篁门救命之恩,我准了你。
开战之后,我觉得千里迢迢向远在百州的大军运送粮草太耗费民力民财,所以我想下令左丘玄他们就地掠夺,你又不同意,你说,百姓无罪,我又准了你。
再后来,我费尽心力派人夺了黄松山金矿,若非景苍和翼营从中作梗,如今起码有两百多万两黄金正在运往烈城的路上。现在全都泡汤了,你说我该不该生气,该不该恨。我派人去杀景苍,为此,我甚至损失了一员猛将。而你,竟然背着我派人给景苍送解药。
哦,丞相,你真是令我心力交瘁了。今日,我只跟你说一句话,你不想上战场,我不逼你,我主外,你主内。如今我不想再为军饷的征收百姓的疾苦去费神了,你驳回了所有我能想到的办法,如今,你且自己想办法去吧,我但愿你,能找到一条既不劳民伤财,又能供养大军的两全之策。”
即墨晟低眸,半晌,道:“即便倾尽举国之力,也难与百州殷罗两国相抗衡。”
北堂陌点头,道:“实话。可他们已经沆瀣一气了,即便这次我退了兵,你能保证将来他们不合起伙来攻打我吗?依我看,宴泽牧对我的恨,远没有他对百州广袤土地的兴趣来得强烈,这场仗只要我们能坚持打下去,结局还很难说。”
即墨晟抬起头,看到的只是北堂陌殷红唇角边那丝诡魅难测的笑意。
心情沉重地迈出殿门,仰头,天色已暮,厚重的铅云沉沉地压到了天泽殿的屋脊上,大雪将至。
回府的路上,即墨晟斜倚在车内,撑着额头,心中全是如何征集粮饷供养大军之事,细思北堂陌方才那番刀锋一般的话,虽令他难以承受,却字字无错,为了徇私,他的确错失了许多敛聚钱财的机会,为了怜悯百州的百姓,他的确苦了平楚的百姓。
可能怎么办?他的这颗心,委实是硬不起来,狠不起来啊,看看街上那些被战争压黄了削瘦了却依然鲜活的百姓的脸,让他如何开得出口去榨干他们的最后一滴血?
正皱眉愁闷,马车却突然一个停顿,他晃了一下,回过神来,隐约听到外面有人在喊:“丞相大人,小民冤枉,丞相……”
他掀开车帘,唤:“朱峤。”
朱峤很快过来,他问:“怎么回事,何人拦路?”
朱峤道:“是一名要告状的百姓,属下这就打发他去知府衙门。”
即墨晟点头,放下车帘,还未靠回椅背,便听车外朱峤一声惊呼:“不可!”
即墨晟打开车门,下了车,只见覆着薄薄积雪的石道上,一名衣衫褴褛的男子以头触地,积雪上血迹斑斑,而朱峤和车夫正忙着将他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