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越幽柔箫笛和鸣,再不可能眉眼如月语音轻轻道:“我想把此刻感受到的幸福写下来……”
如诗如画的隽丽生命,却在第二十四个年头的春天,戛然而止。
泪模糊双眼,一并模糊了他的面容,唯一模糊不了的,是她胸口撕裂般的痛。
她目光缓缓下移,看到他左手中一团紫色时,微微一顿,眨去眸中的泪,一手拉过身旁的景澹,道:“那是……”
景澹语音沉沉,道:“不知为何将一条腰带攥得那般紧,只好随他去了。”
一瞬间,似被万箭攒心,痛不可抑。
她呜咽一声,当即瘫软。
景澹忙令人送她回宝雁楼,灵堂中众人重新将各色器具摆放整齐不说。
午时,雨又开始落,天地间一片昏茫。
宝雁楼,光线昏暗的房间内,面色憔悴双目浮肿的女子对面而坐。
良久,渺云道:“听,上苍哭了。”
小影默默道:“假慈悲。”
房内一时沉默。
“他骗了我。”静默中,渺云忽然道。
小影抬眸看她,她转头看着窗外如泼的雨势,道:“自离开海岛,我本想跟随他身边,伏虎关外的夕烟,我找到了他,他却说,他讨厌我,他宁愿死在我手中也不愿接受我。如今想来,他明明是存心想气走我,那时,他已抱了有去无返的决心了。他这个傻瓜!”泪静静地流着,比窗外的雨更动人心弦。
小影咬唇,低眸,问:“今后,你准备怎么办?”
渺云仰头,长长地抒一口气,道:“待他入土为安,我去殷罗,找宴泽牧,为他报仇。”
小影一怔,道:“太危险了,宴泽牧武功高强心机深沉,你不是他对手。”
渺云回眸看她,问:“我老了吗?”
小影摇头。
渺云又问:“我美么?”
小影点头。
渺云再问:“宴泽牧是男人么?”
小影点头,道:“自然是。”
渺云道:“那便够了。”说着,又转眼去看窗外檐下潺潺的雨帘,嘴角勾起苦涩而悲惘的笑意,道:“很少有人会像他一样傻,送上门的美女,他都不屑一顾。”
小影伸手,轻轻搭上渺云的手背,道:“不要这样,不要为了报仇这样牺牲自己,他不希望看到的,他一定不希望你这样做。”
渺云回过头,道:“我就是要他欠我,欠得越多越好,这样,来生,我才可以名正言顺地找他讨债。”
小影收回目光,心中悲凉。
“你呢?”渺云问。
小影抬起头,看向朦胧一片的窗外园景,道:“我要留在这里。”
渺云顿了顿,道:“他必然也希望如此。”
黄昏时分,雨停了,庭院里一片沉寂。
格政院书房,桌角的灯刚刚点亮,温暖了一侧手撑额头眼角有泪的男子那苍白的面色。他的长发还湿着,墨一般地铺泻在他的背后,却仍浓不过他眸中的伤痛。
景澹立在他身侧,沉默良久,道:“五殿下,如此情势下,您,实不该来。”
姬傲移开撑着额头的手,鼻音浓重道:“即便不做这皇子,我也要来见他最后一面。”说到此处,眼角刚有停歇之意的泪又狂涌起来。
景澹拱手,道:“五殿下深情厚谊,景澹在此,代他谢过了。”
姬傲伸手制止他,道:“若位置互换,他必然来得比我更快。”言讫,伸手拭去眼角的泪,努力平复了心绪,道:“朝廷的使者已在路上,我的人会阻他一阻,在他到来之前,我们需尽快将景苍安葬。”
景澹低眸,他心里清楚,不管朝廷作何决定,不准让景苍按王侯之礼入葬,那是必然的。
将葬礼提前,抢在朝廷使者到来之前以王侯之礼安葬景苍,造成既成事实,朝廷自然无可奈何。可他心有不甘,他原想,若能澄清冤屈,让景苍清清白白地去,那该多好,可眼下看来,似乎是不太可能了。
姬傲见他沉眉不语,叹了口气,道:“我知你心中所虑,凭心而言,我与你的想法是一样的,但如今,父皇病重,宫内朝上都乱糟糟的,短时间内,只怕无法还他以清白。
世人可以被蒙蔽,但只要我们心中明白,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终有一天,上苍,会还他以正义公道。”
景澹点头,道:“五殿下所言极是,眼下,也只好如此了。”
入夜,小影随着景澹来到恩霖院看望刑玉蓉,她刚好醒着,见到小影,挣扎着要起身,被景澹和小影阻住。
小影在床沿坐下,看着苍老衰弱的刑玉蓉,止不住泪如雨落,道:“义母,小影不孝,直到现在方来看您。”
刑玉蓉紧握着她冰凉的手,微微摇头,眸中泪光闪现,道:“不要这样说,好孩子,我知道,这些年,你也受了不少苦……”说到此处,泪珠顺着眼角而下。
小影忙掏出手绢,一边替她拭泪一边道:“义母,您不要伤心,我不苦,我很好。”
刑玉蓉微微点头,道:“如今回来了,就好了。小影,你义父去世已有五年了,弥留之际,他一再叮嘱景澹,说要将宝雁楼永远为你留着,或许,有一天你还会回来的,如今你真的回来了,只可惜,你义父,没有看到。”
小影泣不成声,哽咽道:“都是我不好,我该早一些回来的……”
刑玉蓉闭眼摇头,道:“如今想来,都是我们害了你呀,当初若知道苍儿会走得这样早,便不该求你的父亲救他,或许,如今你还有父亲在。”
“不,义母,您不要这样说,不要这样说……”小影咬着唇,一边给刑玉蓉拭泪,一边涕泪滂沱。
一旁的景澹唏嘘一声,低声道:“母亲,您和小影八年未见,不要尽讲这些悲伤的事了,往事已矣,让它随风去吧。”
刑玉蓉拉着小影的手,看着小影道:“也是。小影,这次回来,还要走吗?”
小影摇头,甩落泪珠颗颗,道:“不走了,这里是我的家,我哪也不去了。”
刑玉蓉唇角泛起一丝脆弱的笑意,道:“好呀,你嫣姐姐嫁给了七皇子,久在盛泱,待我去了之后,澹儿一人在府中必定十分寂寞,你留下来,与他做个伴吧。”
小影闻言,心中痛不可抑,又是一番泪如雨倾。
第241章 丧母
次日上午,天色阴沉。
翼城西郊的景氏陵园,景澹将景苍隆重地葬在了景繇柏园之侧的竹园中,众人告别之后,纷纷离去,小影说想多留一会儿,景澹答应了她,令司钺等人在陵园外候着。
小影独自一人站在景苍的陵前,竹叶在风中簌簌作响,轻柔,却又苍凉无限,她伸手轻轻抚摸着那刚刚立好的石碑,冰凉的感觉一直沁入心底,一低眸,泪珠便夺眶而出。
泪眼迷蒙中,她的指尖轻轻描绘着他的名字,明白,曾经触手可得的温暖,已经永生永世地永远失去了。
她仰头看天,天色阴沉得像是一笔未晕开的浓墨。
她闭上眼,低头,道:“景苍,我不瞒你,我恨,我恨天,恨地,恨这纷乱丑恶的世道,恨这悲多欢少的命运,更恨,我无力改变我所恨的这一切。”
她从怀中掏出玉佩,“情深伤寿”四个字前所未有的鲜明淋漓,她抬眸注视着他的名字,道:“你曾说,爱情,本该如此。可我承受不住。若爱,就必定要承受这样的痛,此生,我愿与爱绝缘。”言讫,掌中运力,两枚玉佩顿时碎成齑粉,飘落风中。
她抬手拭去颊上的泪,道:“我知你有未竟的心愿,且待我,替你完成吧。”
怔立片刻,绝然转身,“呛”一声拔出竖在他陵前的银枪,于那一片寂寞的绿色中,大步离去。
回到府中,渺云已经不在,刑玉蓉又昏过去了,众人心情沉郁,府中一片戚戚。
上午刚刚安葬完景苍,下午朝廷的使者就到了。
景澹在府门前接旨,圣意有三:
第一,景苍叛国,本该罪及九族,但念洲南景氏祖辈之功德,连坐之罪可免,然景苍必须按平民之礼薄葬,不得以王侯之礼安葬。
第二,收回百州军下翼营“百州雄鹰”之封号,所有参加阵前反戈的士兵,一律按叛国罪处死。
第三,因景苍叛国之行大大伤害了百州与殷罗的盟好关系,是故,洲南需将南部洛宁,新安,汝阳三郡划割给殷罗,以安友邦。
颁完圣旨,又颁蕊贵妃的懿旨,大意是,因景苍叛国,身为皇妃的景嫣不堪门庭之辱,洁身自好大义灭亲,从今后,与洲南断绝关系再无瓜葛。
景澹心中惊痛无比,颔首低眸,既不谢恩,也不接旨。只因,这旨,他无法接,一旦接了,不但翼营两万余人性命不保,还要将三郡的领土白白地送给殷罗,景苍没有叛国,他若一接旨,却与叛国无异。
可若不接,那就是违抗圣旨,谋逆之罪,方寸之间,千难万难。
一旁的宋如戟等人忿忿不平,心焦万分,恨不能一脚将那阴阳怪气的老太监连同这狗屁一般的圣旨踢出门去,但,他们毕竟是下属,景澹不表态,他们不能替主子做主。
老太监见景澹僵在当地不表态,当即拖长了音调道:“洲南王,还不领旨谢恩?怎么,想抗旨吗?”
景澹心中一震,抬眸看着那圣旨,心中似有火煎。
一旁霍顿已忍无可忍,叫道:“王爷……”一语未竟,被宋如戟用眼神喝住。
正在此时,一线冰冷入骨的女声远远传来:“这等狗屁一般的圣旨,不抗奈何?”
门前众人俱是一惊,回眸看去,小影一身素白长裙,面色雪白,冷着脸缓步走近。
老太监愣了一愣,皱眉道:“你刚刚说什么?”
小影不避不闪,清冷的目光直视他混浊奸诈的老眼,一字一字道:“我叫你带着皇帝的圣旨,马上滚!”
“小影!”景澹在一旁轻喝。
小影转眸,道:“澹哥哥,这样混账的圣旨,你要接吗?景苍哪里叛国了?他是杀了我百州的将士还是将我百州的土地拱手让人了?杀了殷罗的士兵便是叛国,景苍难道是殷罗人么?”她一指太监手中的明黄绸绢,恨声道:“他殷罗的人杀了我百州的郡王,百州的皇帝连个屁都不敢放,反而为殷罗来向我们讨账,澹哥哥,这样的皇帝,我们不伺候也罢。我洲南的土地百姓,我们自己保,我洲南的血仇,我们也自己报!”
“说得对!”一旁有将领附和。
老太监见此情形急了,指着景澹道:“洲南王,你,你果真要抗旨谋反?”
景澹眸色沉沉,扫视了小影和众将领一眼,道:“不得胡言。”转而面向太监,道:“本王并非有意抗旨,只是关于景苍阵前反戈一事,本王要亲自上疏皇上陈明缘由,在事实未清案情未明之前,此旨,本王暂不能接。”
老太监一愣,指着他高声道:“景澹,你果真是要反……”
“反你个头,听不懂人话还是怎的?”小影蓦然上前,一脚踹倒太监,一脚踏在他胸前,俯身看着他阴恻恻道:“警告你,最好回去将王爷的话一字不落地回禀皇帝,不准多也不准少,要让我听到一丝添油加醋的流言,仔细你这把老骨头。”
太监的随行侍卫想要上前,却被洲南王府的卫兵挡住。
老太监被她这样一踹一踩,早已去了半条命,哪还敢多言,连连道:“是是,洲南王不反,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小影收了脚,道:“记住了就好,快滚吧。”
看着太监一行屁滚尿流地匆匆行远,景澹面色深沉,道:“小影,这样不好吧。”
小影抬头看他,道:“澹哥哥,你也看到了,百州当今国君,并非贤君,你若事事惟命是从,便成了他误国误民的帮凶,且看他下一步行动吧,若他真要对我洲南动手,可见他毫无一丝全局观念,值此乱世,我们,只能奋起自卫了。”
景澹看着她不语,宋如戟见状,附言道:“王爷,属下认为,影郡主所言极是。”
景澹低低叹了口气,道:“我景氏历代忠君报国,几世英名,不能毁于我一人之手。”
小影道:“澹哥哥,公道自在人心,你问心无愧,洲南问心无愧,即便英名受污,也只是一时的。保住国土臣民,才是重中之重。”
景澹还未说话,恩霖院的丫鬟却急急跑来,禀道:“王爷,老夫人吐血了,您快去看看吧。”
景澹神色一慌,抬步就向恩霖院走去。
来到院中房内,只见祉延正拿着绢帕给刑玉蓉拭着嘴角,见景澹到来,含着泪道:“王爷,母亲她……”
景澹几步抢到床前,握着刑玉蓉枯瘦的手臂,唤道:“母亲,母亲……”
唤了几声,刑玉蓉迷迷糊糊睁开眼,声息孱弱,道:“澹儿,你要,好好待祉延?”
景澹点头,道:“我知道。”
刑玉蓉又问:“小影呢?”
小影挤到床前,道:“义母,我在这里。”
刑玉蓉努力伸手拉着她,问:“真的不走了?”
小影眸中泛泪,重重地点头,道:“不走,义母,我不走。”
“好……”她似是累极,慢慢松手闭眼。
“母亲,您别睡。”景澹见她似进入了弥留之际,心中又惊又痛,唤道。
刑玉蓉费力地睁开眼,抬眸看看床侧,问:“嫣儿……还未回来吗?”
景澹一愣,想起方才那卷懿旨,竟是无语凝噎。
“怎么了?她出事了?”刑玉蓉见他神情有异,焦急而又无力地问。
景澹忙摇头,一旁的小影道:“义母,您别担心,嫣姐姐马上就回来了,澹哥哥你陪着义母,我去门前迎迎嫣姐姐。”
景澹回眸,只见小影拭着泪匆匆跑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刑玉蓉意识已有些昏聩,一直迷糊不清地唤:“嫣儿,嫣儿呢?嫣儿还未回来吗?嫣儿……”
景澹心焦如焚,只得边流泪便安抚她:“母亲,您再坚持一会儿,嫣儿马上就回来了,马上就来看您了……”
话语未完,门前传来一声有些沙哑的呼唤:“母亲!”接着,只见‘景嫣’拎着裙摆迅速扑到床边,一把握住了刑玉蓉的手。
景澹默默让开一边,抬眸看到祉延惊诧的目光后,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做声。
刑玉蓉缓缓地转过脸来,双眸迷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