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影一惊,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力气瞬间四散,她极力压迫胸口发出声音,耗尽了所有气力的声音听起来却仍虚弱无比:“别进来……我在换衣服,什么……事?”
袁立道:“王爷来了,正在宋将军的营帐,着人来请郡主过去呢。”
小影闭了闭眼睛,勉强道:“知道了,我一会儿就过去……”话音一落,一口鲜血狂溢而出,极度的痛苦中,她发狠一般抬手伸进怀中,掏出一个小锦囊,暗红色的小药丸四散滚落床上,她缓慢地移动着自己的脸庞,将离自己的唇最近的一颗吞了下去。
眨眼间,丹田内如火一般烧灼起来,浑身力量渐强,她终于坐了起来,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快速将床上的药丸收拾好。
浑身出现一种类似麻木的刚硬,疼痛在麻木中淡去,渐渐毫无知觉,她知道,自己正在透支自己的生命,但无所谓了,谁让她本身不够强,但放在她面前的命运又这般强势呢?
将自己打理好之后,她处理了床侧地面的血迹,然后若无其事地出了营帐去宋如戟的将帐见景澹。
八月二日,新月湾南部平原突然出现大批敌军,远远看去,人数不下数十万,哨兵急急向景澹禀报,景澹与宋如戟等人亲自去新月湾看了看敌军雄壮的阵势,回到营帐商议应对之策。
司徒南建议火速撤军暂避锋芒,回去后集合兵力再行反击。
宋如戟等将领同意司徒南的建议,因为就目前来看,殷罗兵锋正锐,百州几支部队经过与黑狼军的一番交战后元气大伤,应适当撤后以赢得喘息之机。
景澹沉虑半晌,不同意众将的决定,因为,自新安郡落入殷罗手中后,殷罗军队对新安郡进行了血洗,数万洲南百姓就这样白白地死在了敌军的屠刀之下,直到如今,景澹依然在为这桩惨案而深深自责。
此番,若是大军撤后,汝阳和洛宁两郡百姓将会遭受敌军同样残暴的对待,因而,景澹提出,即使要撤后,也该掩护两郡的百姓先向腹地撤退,由宋如戟的大军镇守汝阳,司徒南大军和小影的翼营镇守洛宁,依靠城池抗阻殷罗大军,为两郡百姓赢得一线生机。
众将虽然心知此举实是用将士的命去换百姓的命,从目前看来,只怕除了景澹之外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但想起景氏家训的那个“仁”字,想起两郡扶老携幼生死一线的百姓,众将没有一个对景澹的决定提出异议,保护家乡父老,本就是军队的天职,没什么好说的。只有小影,提出了另一个建议。
她建议,在汝阳洛宁两郡派人驻守的情况下,应该留出一支劲旅正面迎战殷罗大军,以分散殷罗大军注意力从而达到减轻两郡承受的攻击压力之目的。同时,她毛遂自荐,在之前的战斗中,她翼营的将士死伤最少,而且他们全是骑兵,机动性好,又刚打了胜仗,士气正昂,所以,她建议,由她率领翼营于正面抗击殷罗大军。
景澹及众将皆为她这一建议一震,因为,谁都可以想到,殷罗几十万大军,只要拨出十万来迎战翼营,翼营就危险了,虽然正如她所言,此举能减少汝阳和洛宁两郡的敌军压力,但同时,翼营面临之绝境也是显而易见的。
景澹不同意,但拒绝的理由却前所未有的苍白,面对这样自愿而确有效用的牺牲,他的私心无处可藏。
所以小影阻止了他,只道,殷罗的大军已在新月湾之南,随时可能攻过来,若要迁移百姓,需要争分夺秒了。
众将火速各归其位,带领各自的军队驰往自己所要坚守的阵地,唯有小影的翼营留在原地。
临行,各位将领都来向小影辞行,这些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血性汉子,面对女人却多是不善言辞的,但小影从他们的眼神中却看到了同一个意思——他们敬佩她,犹如敬佩一个民族的英雄,巾帼英雄。
景澹最后一个离开,事实上,他根本就不想离开。小影为他牵马,送他出了营地。
天空云层很厚,将阳光挡了个严严实实,不过未时末,天色却已阴沉得似要入夜一般。
来自旷野的风狂放而燥热,将男人和女人的长发吹得如旗帜般飘扬翻卷。
护送景澹的卫队远远地站在十丈开外,景澹与小影对面而立,景澹温润的眸中含着泪,定定地看着小影。
小影将所有伤痛压在眸底,嫣然一笑,道:“澹哥哥,你若做了国君,一定是位仁君。”
景澹无动于衷,只轻缓开口,道:“小影,我后悔将你留在身边。”
小影小脸一垮,万分委屈道:“澹哥哥,这些日子来,我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景澹摇摇头,道:“小影,你不可能逗笑我。”
小影收敛了夸张的表情,微微低下头,道:“澹哥哥,若是景苍在,我相信,他会做出和我同样的决定。”
景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强抑的哽咽之声,道:“我知道,只是,我控制不住,心痛欲死。”
小影抬头,微微叹了口气,道:“澹哥哥,如斯情形下,没有一个人的心是完整的,你身在高位,自然承担得也比别人多些,你千万要撑住,你若垮了,整个洲南便不攻自破了。”
景澹点头,从小影手中接过缰绳,看着小影,突然又松开缰绳握住小影的双肩,有些激动道:“答应我,不敌就撤后,没有人会怪你,我要你活着,一定要活着回来。”
小影看着他不语。
景澹蹙眉,微微摇晃她,道:“答应我。”
小影沉着点头,道:“放心,我会对我翼营的五万将士负责。”
“我要的是你对自己负责的承诺。”景澹不自觉提高了音量。
小影深深地看进他的眸中,道:“澹哥哥,你我自认识之初到如今,整整十二年有余,我的性格,你还不了解么?”
景澹一怔,握住她双肩的手缓缓松开,滑落。
“澹哥哥,我能答应你的,不过是不会做无谓的牺牲,但牺牲价值的尺度却不是恒定的,它因势而变,就如景苍,夕烟之战,天下,有多少人会承认他死得其所,又有多少人会唾骂他?但我们心知,若是此时伏虎关在宴泽牧手中,我们连挣扎都会显得多余,你能说,他那是无谓的牺牲么?澹哥哥,没有人愿意眼睁睁看着亲人一个个离去,但这样的命运,是这个时代给我们选择的,我们除了竭力抗争,在抗争不了时无奈承受外,别无它法。”
说到此处,小影略略顿了顿,又道:“澹哥哥,你派几名亲信去幽篁门再生谷,找到李荥,就说,我请他帮忙,请他来洲南帮忙。”
景澹一怔,道:“不,这有违你的初衷。”
小影目光越过他的肩看向旷野尽头,语调幽幽,道:“其实我早有这个想法,也知道只要我开口,他绝对不会拒绝,只是怕终究有违他自己的意愿。现在,我也想通了,人生在世,自私一回又何妨?况且,让他来帮助你,也未必就是自私,而今,这是洲南唯一的胜机了。澹哥哥,我这样说,你不会反对吧。”
景澹道:“小影,你说的都有理,但此刻我最关心的不是这个,我……”
“澹哥哥,我知道,洲南千万的百姓和将士都装在你心里,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弃他们于不顾,是不是?”小影截过他的话头,问。
景澹眸光深沉地看她半晌,突然侧过脸去,抑着无可奈何的悲伤,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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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夜袭
送走了景澹,小影心情沉郁地回到翼营,令姚琮备酒并召集翼营将士。
酉时末,一切准备妥当,营地北侧的旷野上,数千支火把驱散了夜的阴霾,五万多将士围着一座用竹竿木板搭成的简易高台整齐地站成一圈,等候他们的主将。
少时,跳跃的火光中,人影一闪,高台上出现一名个子娇小的女子,细看,正是小影。今夜,她未着戎装,夏季的晚风将她的长发和衣裙猛烈地向一边席卷着,勾勒出她分外纤细瘦弱的身材。
可就是这样一副迎风堪折的娇弱身躯,却在翼营分崩离析之机,以一肩之力,将它重新扛了起来,在洲南大军迎战殷罗黑狼军的惨烈之际,巧施妙计,破敌制胜,如今,又在敌军重兵压境之机,独自迎着烈烈狂风,坚毅地站在这里。思之,令人感动,更令人,敬仰。
小影环视着她的军队,旷野上充斥着夜虫的鸣叫,远方传来悠长的狼嚎,唯独傲立天地间的这些人,寂寂无声。
小影扯唇一笑,泪却流了下来,幸而夜色朦胧,无人看得清。
在噬血丹的支撑下,她精力充沛,以内力传声,道:“将士们,殷罗这只巨狼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锐利的钢牙正向着我们洲南,我想用我们翼营的银枪去刺它的喉咙,你们怕不怕?”
将士们看着她,没有人应声。
小影清眸流转一圈后,声音略微低沉,道:“没关系,是人,面对可能丧命的危险时,总会产生迟疑心理,这种心理不一定源自恐惧,更多时候,它来自牵挂,来自不舍。将士们,我相信,你们的沉默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牵挂,你们正当壮年,有些,家里有老有小,都殷殷期盼你们的回归,有些,还未来得及成亲,家人或许早已给你们找好了姑娘,正等着你们回去成家立业,人生之所以喜悦,就是因为生命中总是充斥着这样那样的希望。
但人生,往往也充斥着无可避免的伤痛和分离,那源自命运强加的压力和责任。将士们,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因为,我和你们并没有任何本质上的不同,我也渴望与家人团聚的温馨,渴望与爱人相守的幸福,渴望天地清明歌舞升平的安宁生活,可惜,我们生不逢时,此刻,也许此生,都与这样的幸福无缘。
敌人的屠刀已高高扬起,你们的家人或许正在战栗中哭泣,或许正在不安中张望,如今,你们有两个选择,第一,卸甲归田,守着你们的家人像一名普通的手无寸铁的男人那样死在家中,第二,拿起武器,跟我冲向那些来自异国的屠夫们,将自己的鲜血泼上敌人的尸体,怀着对亲人的遥想和祝福用自己的身躯为他们挡住敌人的屠刀,挡得一刻是一刻,杀得一个是一个,直到自己倒下。
或许,有人要说,殷罗不过是要夺取新洛汝三郡,我们的亲人又不在这里,我凭什么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别人的父老去挡刀锋?
在这里,我没有证据能让你们相信,殷罗绝不仅仅想要夺取这三郡,但有一点我可以向你们保证,你们为别人的父老挡了刀锋,别人也一样会为你们的父老乡亲去拼死御敌,这是男人的血性,更是战士的天性,任何人没有理由去质疑。
如今,新月湾以北只剩我们翼营的将士了,这证明,这里所有的一切我都可全权做主,现在,我准许你们自己选择,想要回家与父母团聚的,请放下兵器离开,我绝不阻拦,绝不责怪,想要继续留在这里随我征战的,我希望你们能捐献出你们的军饷,给那些想要离开的将士做回乡的盘缠,也不枉你们同袍一场。
最后,我要告诉你们我的决定,哪怕你们全都走了,我一个人,也要举着翼营的旗帜,以翼营的名义,义无反顾地向敌军冲锋!”
说到这里,小影伸手从怀中拿出一包碎银,往台下草地上一扔,道:“这是我三个月的军饷,将士们,对你们这段时间的信任与追随,我无以为报,银子不多,但这象征我们一同驰骋沙场的同袍情谊,请你们,不要拒绝。”
冷月无声,夜风持续地在旷野上来回游荡,火光下人们的表情,似乎比色更加深沉。
寂静中,有男人的声音响起:“我不走,妈的,与其被人追着屁股砍,不如主动迎上去砍他娘的,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我们每个人杀两个,十万狗娘养的就见阎王去了!”
“对,说得对,回去能怎么样,抱着爷娘妻儿哭着等死吗?还不如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起码还落得一个烈士的名号,给爷娘脸上长长光!”有人附和。
“郡主一届女子,身份高贵,尚且能和我们一起刀头饮血,驰骋疆场,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堂堂男儿,气度上总不能输给了女人。”热血的催动下,言辞开始无所顾忌。
“对,我们不走,我们不走……”此起彼伏的声浪犹如夜风过境,很快便响彻了旷野。五万多人,竟没有一个卸甲离开。
小影看着台下热血沸腾视死如归的将士们,眼中又泛上热泪,她极力忍着,抬手制止了他们的喧哗,在他们齐齐举目看来时,扬声道:“将士们,我看到了你们的决心和勇气,感谢你们,愿意留下来与我并肩作战。”
她顿了顿,环视台下,缓缓道:“将士们,自从殷罗与我洲南开战以来,我们败过,胜过,逼近过,撤退过,唯有一件事,我们至今还没有做过,那便是,主动向殷罗敌军进攻!
我知道,你们曾在郡王的带领下,在京北广阔的战场上创造过无数的奇迹,你们的名字曾响彻三国的土地,如今,你们可愿为你们的战斗历程书写另一段传奇?
就在今夜,就在此刻,以五万兵力,主动进攻殷罗的三十万大军。
你们敢吗?”
小影清亮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每一位将士的耳中,瞬间在他们原本就沸腾的血液中又燃起一团火焰。
“有什么不敢?正好乘其不备杀他个措手不及!”有人应声。
“没错,谁说只有人多才能主动向对方进攻,今夜,偏叫这个规矩倒过来写。”
……
激烈铿锵的应和声响成一片,风起云涌。
小影再次抬手,众人按手势安静下来后,小影扬声道:“好,姚副将,拿酒来!”
姚琮立刻令人将预先准备好的酒拿了出来,人手一碗,小影端着碗,扬声道:“将士们,喝了这碗酒,断绝最后一丝犹疑和侥幸,剩下的时间,我们要与杀戮同行了。在这里,有一句话我要送给你们,素来,世人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