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陌嘴角勾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放柔了声音,道:“想试试么,依你在朝中的威望及民间有口皆碑的名声,定然不难的。”
即墨晟侧过脸,有些抑制不住地轻咳两声,拱手道:“皇上说笑了,臣所奏之事,还请皇上三思。”
北堂陌负着手徘徊两步,转头看着即墨晟,道:“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比如说,若是你愿意将李荥移交给我,我可以考虑收回一部分军队,这样,百姓们的负担就会轻许多,你意下如何?”
自即墨晟将李荥带回府至今,北堂陌一直未在他面前提及此事,此时突然提起,即墨晟也不觉得奇怪,他从未想过此事能瞒过他的耳目。故而表情波澜不起,道:“李荥生性固执,行事偏激,若移交皇上手中,只怕又多一具尸体而已。”
北堂陌斜眸看他,道:“如此说来,他在你手里倒是比较听话了。嗯,这样更好,下次带着他设计的绝世神兵过来,收兵一事我会考虑的。”
即墨晟无语,眼看天色渐晚,只好告退。
临出门,只听北堂陌在他身后道:“一会儿我叫御医到你府上。你若再出什么事,我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回到即墨府琉华园,即墨涵在书房等他,他是听闻了即墨襄的死讯后回来奔丧的,昨日即墨襄刚刚下葬,是故他还没有返回关河。
即墨晟坐下后便是一阵咳嗽,即墨涵焦急地看着朱峤给他端来了药,忍不住在一旁问:“二哥,这伤寒怎的还不好?”
即墨晟喝了药,漱了口,方才勉强抑住了咳嗽,用朱峤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道:“天气骤寒,不碍的。阿涵,你来了这许多日子,准备何时回关河?”
即墨涵颔首略一思索,抬眸道:“二哥,今日来,正是要和你商议一下。二哥,我不想回去了。”
即墨晟闻言,眉头微微一簇,不解道:“为何?”
即墨涵看着他,道:“如今,伯父也不在了,你孤身一人在此,我看着难受,我想回来,跟随在你身边,凡事,也好有个相互照应,二哥,你意下如何?”
即墨晟问:“叔父叔母他们知道吗?”
即墨涵道:“要他们知道作甚,这是我自己的事。”
即墨晟摇头,道:“阿涵,不要任性,还是回去做你的关河总督,不要为了我再与家人吵架。”
即墨涵固执道:“我不,关河的确好,可我在那整天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不知有多难过,身旁又都是阿谀奉承之辈,连一个可以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二哥,我想回来,不管能不能当官,只要能跟在你身边就好,如果你答应,明天我就上疏皇上。”
即墨晟看他半晌,见他一副铁了心非回来不可的样子,知道再劝无用,只好答应,心想回来也好,功名利禄,终不及有个真心相待的人在身边来得重要。
得了应允,即墨涵欢天喜地地去了,刚走不久,池莲棹进来,向他行了一礼。
一见他,本来情绪有些低落的即墨晟立刻打起精神来,有些急迫地问:“莲棹,可有探得消息?”
池莲棹风尘仆仆,显然知他等的心焦,一回来连行装都未换就来见他了,禀道:“少主,属下探得消息,十月初,宴泽牧曾与一名女子共乘一骑去殷罗南部赏景,根据一路目击之人的描述,可以肯定,那名女子,正是影郡主。”
即墨晟一怔。
果真是小影?与宴泽牧共乘一骑?赏景?
不可能,不可能啊,小影如何会这般与宴泽牧相处?她该是恨着宴泽牧的。
难道,是因为与她一起失踪的玉霄寒为宴泽牧所制,才使得她迫不得已?
但,宴泽牧的目的又在哪呢?他的目标该是李荥才对,既然小影在他手中,用小影来和他交换李荥,这才是他想做,该做的事吧?可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将小影留在身边又是为何?
无暇去深思他的目的,当务之急是,他必须想办法将小影救出来,如今小影身陷殷罗皇宫,该怎样做,才能将她顺利地救出来呢?
“除此之外,可还探得别的消息?”即墨晟问。
池莲棹道:“就在属下回来的前几天,听到一条很奇怪的消息。说是,宴泽牧遣散了后宫,宫中所有的妃嫔都驱逐出宫了,如今,整个殷罗都在议论这件匪夷所思的事。”
即墨晟一愣,随即心中一紧。
遣散后宫?这件事,与小影有关系吗?
若是有……
心中似有万蚁噬咬,瞬间令他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
百州盛泱,延璃宫。
“什么?宴泽牧遣散了整个后宫?为了秋雁影?”姬申惊异地看着龙秀,刚刚端到唇边的茶也忘了喝。
龙秀点头,道:“不仅如此,他还下令在全国购买琉璃,据说要在金煌的皇宫之侧造一座琉璃台,封后大典,就要设在那座琉璃台上。”
姬申咋舌,又嫉又恨,眯眼道:“看起来,他的银子,真是多得用不掉了。”
龙秀沉眉,道:“早知道他如此在乎秋雁影,当初就不该管什么李荥,直接将她抓到手就好了。”
姬申摇头,轻笑道:“莫要慌,此时知道也不算晚,起码,我们可以确定两件事,第一,宴泽牧终于暴露了他的弱点了,或许,还是致命的。第二,听到这条消息的人,不会都像你我一样有心情坐壁上观,比如说,平楚的即墨晟,我相信,若是他知道了此事,定然会寝食难安的。”
龙秀抬眸看看他,问:“那眼下,我们……”
姬申接过话头,道:“我们要尽量保证有关秋雁影的一切消息要及时的传到即墨晟耳边,我就不信,这次他还能坐得住。”
龙秀道:“可是,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即墨府的实力非同一般,连宴泽牧的人都死了个精光,即使即墨晟不在雪都烈城,我们也没办法将李荥抢到手。”
姬申笑着道:“如今,李荥只排在其次了,我想看到的是,宴泽牧和即墨晟之间为情而生的战争,如果我们抓住机会,说不定还能将秋雁影抓到手。我没有把握让宴泽牧为秋雁影去死,但我有把握让即墨晟为了秋雁影将李荥乖乖地送到我面前。”
龙秀了然,道:“我知道了,马上去安排。”
姬申又问:“宴泽牧身边,查的怎么样了?”
龙秀道:“宴泽牧为人多疑,真正得到他信任并重用的还是原先黑风王朝带出来的那几位隐侍和护法,其中经常跟在他身边的有两个,追月和微风。追月是他的贴身侍女,衣食住行均在宫中,要从她身上做手脚很难。而微风,宴泽牧一向对其宠爱有加,要收买他是不可能的,不过,此人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好色,我想,我们只有从这方面做文章。”
姬申拧眉,问:“如何做?送女人给他?”
龙秀摇头,道:“本来我也一筹莫展,但现在却是宴泽牧送给了我们一个绝好的机会。他将后宫的嫔妃遣出宫后,为了不使自己曾得到过的女人再成为别人的妻妾,很多嫔妃都被他杀了,只留下一位,据说,秋雁影未去之前,她是最受宠的贵妃,长得艳冠天下风华绝代,男人只要看一眼便会骨酥筋软心旌摇晃。你说,要是,我们能设法将她和微风弄到一起,再被宴泽牧知道的话,宴泽牧会怎么想?”
姬申沉思一回,嘴角顿时泛起笑意,抬头看着龙秀道:“有你的呀,竟然想到这一招,不过,实施起来,只怕有一定的难度。”
龙秀道:“一个部下,受宠日久,必定心生骄傲,一旦骄傲了,就不那么容易做到事事自律了。我多下点功夫,应该问题不大的。”
姬申点头,道:“好极了,你去办吧。”
龙秀正待退下,又被姬申叫住,回身,只听姬申嘱咐道:“此事,就别让詹锐知道了。防人之心,不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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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壁画
殷罗金煌,皇宫议政殿。
殿中两侧放着上百盆名菊,姹紫嫣红,飘逸清雅,华润多姿,幽香袭人。
等候议政的大臣们见皇上还未来,纷纷三五成群地聚到两侧品评起菊花来,只听这边道“菊花不以娇艳的姿色取媚于时,而是以素雅坚贞之品性见美于人,最是难能可贵……”那边吟“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堕北风中……”一时间,满殿惟闻风雅之声。
吟风弄月了大半个时辰,这些大臣们渐渐的安静下来,有些不习惯地看看仍然空着的王座,仍是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皇上怎么还没来?”“是啊,自登基以来每月三次议政会议,皇上可从来没有晚来过。”“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最近皇上好似有些奇怪啊,前一阵不是还把后宫给遣散了……”“嘘!噤声!言行千万仔细,小心祸从口出性命不保,我等,可比不了那尚书令……”
正在此时,只见一直懒懒地斜倚在座上品茗的微风打个手势招来侍立在门外的侍卫,道:“你去通禀你们追月总管一声,问问皇上今日还来不来议政。”
侍卫答应着去了。
茉清宫内殿,挟着菊花清新的风从窗外拂进来,轻柔地扬起立在东墙下的那两人的华丽罩衫,银白色薄纱上灿烂的金线绣纹像是扬在阳光下的菊花丝瓣,散发着迤逦岁月的浪漫气息。
小影站在墙边,手中握着一枝毛笔,仰着头表情专注,正好高她一头的宴泽牧紧贴着她的身子站在她背后,右手握住她执笔的手,一边引导她在墙上落笔一边语音轻柔道:“手不要抖,笔不要握得这么紧,放松一些……对,这边的线条一定要流畅,才能显出瀑布的流动和速度……”
少时,小影暗暗舒了口气,转过身放下毛笔,在身侧放满了各色颜料和毛笔的案上重新拿了一枝较细的笔,正想去蘸那黄色颜料,却被宴泽牧按住,只见他伸手拿了枝最粗的简直像刷子一般的毛笔,饱蘸了带着菊花清香的颜料,递给她。
小影执笔在手,瞠眸道:“这么大的笔,怎么画?”
宴泽牧笑道:“遍地菊花,你要一个花瓣一个花瓣地去画么?”
握住她的手一番行云流水般大起大落,山下涧侧顿时出现大片如云般团簇绵延的黄。
收笔之后,小影仔细看了半晌,忍不住扑哧一笑,道:“谁能知道这是菊花啊?”
“画因人而生,无需哗众取宠,这幅画,寄托的是你我的心情,何须别人看懂?”他的声音沉柔悠远,像是飘在风中。
小影心神为之一荡,忍不住回眸看他。
他浅笑着低头,伸指一点她的鼻尖,问:“我说得对么?”
小影还未回答,耳畔却传来素雪有些迟疑的轻唤:“皇上,娘娘……”
小影应声看去,身后却并无她的身影,原是她害怕打搅两人,站在门外不敢进来。
“进来。”宴泽牧头也不回,只重新去案上拣了一枝笔,饱蘸了枫红色的颜料后,塞到小影手中。
素雪进来行礼后,垂首站在两人身后,道:“皇上,追月让奴婢问您,议政殿的会议,您还去吗?”
宴泽牧闻言,明显愣了一愣,但很快便恢复了常态,道:“今日无政可议,让他们每人就着殿中菊花作诗一首,完了交上来就可以回去了。”
素雪答应着,正要退下,宴泽牧又道:“殿中菊花他们若是喜欢,可以搬回家去,告诉他们是朕赏的。”
素雪出去后,小影问:“你是不是忘了去呀?”
宴泽牧轻笑一声,带着一丝调皮,道:“那也不能让他们知道。”言讫,把着小影的手继续渲染那漫山的红枫。
酉时初。
窗下的贵妃椅早已被他命人换成可供两人并排躺着的柔软靠椅,此时,两人正靠坐在长椅上,于昏暗柔和的暮色中遥遥地看着东墙上那幅新近完成的壁画。
深浅得当的颜色,恰到好处的描绘,远远看去,就像真正的天壑峡谷重现眼前一般。
小影看了半晌,忍不住轻轻叹一口气,回过头来看向身侧的男人,问:“你究竟还有多少才华是我所没发现的?”
宴泽牧侧过脸来,唇角忽而勾起一丝笑纹,明艳神秘,道:“是不是感觉像捡到宝,越看越高兴?”
小影嗔怒地打他一下,转过头继续看向那幅画,叹道:“不过,那里真的好美……”
“你若喜欢,我命人在那里修建一座行宫,每年秋天都带你去那里住一段时间,如何?”他拥着她,问。
小影愣了一愣,笑着摇头,道:“我还是情愿每年秋天都骑一匹马,赶几千里路跑到它面前,远远地看它一眼。如此,才显得弥足珍贵。”
宴泽牧在她额上印下轻轻一吻,道:“好,就依你。”
小影在他的柔情中低眸,沉默半晌,低声问:“你何时才能帮我找回记忆?”
宴泽牧抬起她的下颌,看进她乌黑的眸中,问:“为何如此看重?仍是觉得在我身边不开心?”
小影摇头,看着他道:“我只是觉得,我好像遗落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或者,是什么重要的人,想不起来,总是闷闷的难受。”
宴泽牧伸手轻捧住她愈加清丽美艳的小脸,越来越浓的暮色中,只有他的眼睛是亮的,“你多虑了,这世上,已没有值得你牵挂之人。”
小影微微垂眸,少顷,问:“那,可还有牵挂我的人?”
宴泽牧神情不变,只道:“若有,缘何直到如今无人来找你。”
小影抬眸与他对视,道:“我身处深宫,就算有人来找我,我也未必知道。”
宴泽牧看着她不语。
小影以为他要生气,微微侧过脸别开眸不看他。
他放了手,扬声唤道:“素雪。”
素雪应声进来,他看着小影的侧面,道:“去叫追月把我的令牌拿来。”
少时,素雪捧着一方托盘进来,红色的丝绸垫布上,一块金色的令牌闪闪发光,正面是个“钦”字,反面则是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
宴泽牧修长的指挑起那块令牌,放到小影手心,道:“有了这块令牌,你可以随时出入皇宫而无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