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红色的蝴蝶兰。
“累不累?”宴泽牧见她额上有细微的汗,问。
小影摇头,她只是有些热,她转眸看着身侧的蝴蝶兰,问:“为何这边会有这么多蝴蝶兰?”
“去年我命人种的,以前是牡丹。”他道。
“你喜欢蝴蝶兰?”小影问。
“不,我母亲喜欢。”他伸手撷来一朵,道:“我记得,她曾说,这种花的花瓣像翅膀,远远看着,就像幸福正向你飞来,让人愉悦。”
小影微微侧过眸,他和他哥哥过得那般不幸,他母亲,必定是没有得到幸福了。
“清歌,我想在这御花园中盖一座普通人家的那种宅院,你说好不好?”他突然问。
“为什么?”她不解。
“皇宫太大,御花园太大,我想要一个小一点的家,等我想见你和孩子的时候,就不必满世界地去找了。”他道。
小影看着他的眸,心中百转千回。
一路走来,这偌大的皇宫后院,多么的寂静,多么的空荡,满眼春华妖娆,却只增添了它的寂寞和了无生趣。
她若不在,便只有他一个人,他一个人而已。
可无论如何,她回来都不是为了陪着他继续生活下去,她……是来……杀他的……
心中紧缩着,她垂下眸,没有回答,因而错过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深沉悲惘。
“奴婢参见皇上。”突然传来的一道女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小影抬头一看,追月正半跪在面前,手中托着一方托盘,而托盘中放着一把匕首。
小影心中一震,那把匕首……
“什么事?”宴泽牧淡淡问。
“启禀皇上,洲南和西岭同时传来捷报,百州五皇子姬傲在西岭与我部交战时身中毒箭,命不久矣,而洲南景澹三十万大军已被我军冲散,景澹率残部逃入西部山区,翼城已落入我军之手,此物乃是从翼城洲南王府搜出,据说是景氏一族传家之宝,请皇上过目。”追月道。
小影的心猛烈地颤抖起来,景澹连龙纹都顾不得拿,情况定然十分危急,不知他现在如何,祉延和她腹中孩子又如何?还有姬傲,景苍唯一一个知交,就快要命赴黄泉了么?
不……不!
她盯着龙纹,适才心中的柔软和迟疑又被恨和冷硬所取代,她几乎是僵在他的怀中。
“你喜欢那匕首?”耳边宴泽牧低声地问。
她毫不迟疑地点头。
“那就送给你吧。”他拿起龙纹,放到她手中。
她伸手欲接,他却又收回,她努力使自己目光平静地抬头看他,他浅浅一笑,琥珀色的瞳孔中倒映着她的面容,以及她身后的蝴蝶兰,道:“看起来很锋利,仔细不要伤到自己。”
第280章 沉醉
傍晚时分,宴泽牧将小影抱回茉清宫,之后便离开了。
遣退殿中所有的侍女,小影独自坐在床上,从袖中拿出那把龙纹,低眸定定地看着。
龙纹,景氏家族流传百年的传家之宝,她第一看见它,是在十三年前,那时,她刚刚离开父亲,就在秀山下的小镇客栈里,景澹将它赠给了她。
那时,她并不懂它所代表的意义,只是单纯的因为它是景澹送的而喜欢它。
后来,她明白了它的意义,却也在同时抛弃了它,一并抛弃了本可完美延续的温情和圆满。
再回首,景嫣因为嫉妒她而变得疯狂,义父已因她而死,景苍带着对她的爱远逝,义母临死仍在牵挂她……
这一切,她永远无法挽回,正如宴泽牧日间所说,已经造成的痛,无论你能用何种方式去报仇,终究无法弥补。
那么……她为何还想杀他?
她低着眸,伸指轻轻抚摸着刀鞘上的纹路,雪白细长的指在古朴厚重的紫金色调映衬下显得分外纤弱。
她恐惧,她害怕景澹也会死,她想结束这一切,她不能开口求他,所以,她只能……杀了他。
她绝望,她害怕自己一日不死即墨晟就永不会放弃她,景澹也永不会放弃夺回她的念头,而宴泽牧并不是可以忍受旁人挑衅的人,所以,如果她杀了他,她会跟他一起死,报他对她唯一仅存的真情,也,绝了即墨晟和景澹的牵挂。
咬唇眨去眸中来回转圈的泪珠,她将龙纹藏在枕边床幔的缝隙中,她知道,他的每一件衣服不但样式华美装饰考究,就连料子都是特殊织就,刀剑不入的。若非如此,早在两年前平楚的安里,他就已死在她的袖剑下。
在他醒着时,她根本不可能杀他,除非,他睡着了,她才可以……
想到那样的画面,她的心阵阵地疼缩着,眸中又湿热起来。
她抬眸看向窗外,借以转移这矛盾痛苦的情绪,却蓦然发现,天色已经不早。
平时,到这个时辰,他早该过来了,今日却还不见人影,为何?
心中一颤,难道,他已看出她恢复记忆了,想要杀他,所以,今日才用龙纹来试探她?
手不自觉地将身前的锦被攥得死紧,半晌,又缓缓松开。
努力平复了心绪,她唤:“素雪。”
素雪应声而来,快得犹如凭空冒出,问:“娘娘有何吩咐?”
“你知道皇上现在在哪吗?”她问。
“临牧宫。”素雪不假思索,说完之后却是一怔。
小影却不以为意,从自己清醒的一刻起,她便是她的贴身侍女,能得到宴泽牧如此信任的,定不是泛泛之辈了,因而,她以一个小小宫女的身份,张口便道出了宴泽牧的行踪,也在她预料之中。
小影看着她,问:“他在临牧宫做什么?”
素雪微微低了眸,道:“奴婢不知。”
小影顿了顿,道:“你既不知,我亲自去看看吧。”
“娘娘,奴婢劝您别去。”素雪忙道。
小影抬眸,道:“你告诉我,我自然就不去了。”
素雪咬唇不语。
小影微微凝眉,问:“不能让我知道?”
素雪摇头,道:“奴婢真的不知,每年皇上的生辰,他都是独自度过的,没有人知道他都做些什么。”
“生辰?”小影微讶。
素雪点头。
半个时辰后,小影坐着藤椅来到了临牧宫前,追月守在殿门外。
“我想见他。”小影扶着素雪站起来,有些艰难地走上台阶,道。
追月表情有些为难,毕竟,这么多年了,皇上生辰,从来没有人敢去打扰。
“若他生气动怒,由我负责。”小影道。
追月犹豫一下,最终咬了咬牙,皇上待她终究是特别的,或许,皇上并不排斥她的主动靠近。
打开殿门,淡淡的酒气迎面而来,殿中并没有点灯,昏暗朦胧。
“娘娘……”临进门,素雪迟疑地看着她的腿,道:“奴婢……只怕不方便陪您进去。”
看起来,宴泽牧的这些手下对他都十分惧怕。
小影手扶门框,道:“不碍,你先回宫去吧,我自己能行。”
她扶着门扉走进殿中,殿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殿中一片寂静。
她举目环顾着黑暗中空荡荡的大殿,只觉像是一个巨大而空洞的嘴,能将自己一口吞入。她试图寻找他的身影,却不可见。
一瘸一拐地走,转过巨大殿柱上垂下的纱幔后,眼前蓦然亮了起来。
那是窗外洒进来的月光,月光下,一张长椅,他仰面躺于其上,长发衣袂垂地,光洁的额头湿润的唇在月光下微微反光。
地上凌乱地滚落了十几只纯金酒壶,长椅边的几案上,还有三四只,夜风吹不散的酒气,便源于此。
她停了一停,缓缓走到椅边,垂眸看着他。
他已醉了,脸侧向一边,眉头微蹙呼吸匀长。
若是有刀在手,此刻,无疑是杀他的最好时机了。
小影无法抑制心中隐约升起的那丝庆幸,庆幸自己来时不曾带得龙纹,否则,现在自己不免陷入天人交战的矛盾煎熬中。
虽然,她知道,这一刻或许不可避免,但至少她不想在此时,此刻。
她盯着他沉静的睡颜,再抬头看看这个于自己而言十分陌生的空旷宫殿,强烈的寂寞和空虚感随着黑暗和夜风扑面而来,瞬间令她心生苦涩。
毫无光明,毫无暖意,而他,选择在这里沉醉,沉睡,为什么?
心中苍凉黑暗,她不愿多想。
一阵幽香沁入鼻尖,她抬眸看去,窗口,一朵含笑缀在枝头,纯洁无暇地在月光下绽放着,在黑暗中强势地占据了那一小块光亮之地,像是一个无忧的梦,带着遥远的怀念的味道。
她胸口猛然一阵剧痛,辛酸得热泪盈眶,捂着唇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捂得住哽咽,却捂不住泪,她近乎匆忙地从几案上拿过酒壶,向口中一顿狂灌。
{炫…书—网醇,酷似命运却又胜似命运,仿若穷尽一生的甜蜜糅杂着灵魂战栗般的辛辣,在入口的一刹火一般烧遍你的全身,尔后又似水一般轻柔地温润你的每一根神经,最终换得涅槃般劫后重生的感觉。
或许,是清楚自己不可能像凤凰般浴火重生,所以,她才这般喜欢这种酒,她在其中寻找着与自己命运时常相伴的辛辣,回味命运中一闪而逝的温润和甜蜜,然后,任由自己在那火一般的感觉中一点点醉去,死去。
恍然如梦中,她看到宴泽牧抱着她,琥珀色的眸子认真而深情地看着他,他的身后一片无垠的黑暗,唯有他的眼睛是亮的。
她哭了起来,狠狠一拳砸在他的胸上,哽咽着道:“为什么?为什么我要遇见你,认识你?为什么你要杀死宴逍,杀死绯儿,杀死景苍,杀死玉霄寒?他们是那样好的人,你为什么不能放过他们?为什么?我恨你……”
心痛欲死的哭诉中,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你为什要杀他们?你知道他们对我多么重要吗?如果你爱我,你为何不能为了我放过他们?既然你杀了他们,为什么还要来爱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宽恕你原谅你?我不会的,我讨厌你,憎恨你……
你说,你能温暖我,我原本不冷,你亲手将我推进了冰窟,再把我拉上来温暖我,可我的心已经冻死了,你温暖不了,永远也……暖不起来了……”
仿若要将压抑了一生的眼泪和悲苦都倾泻出来,她哭得浑身颤抖,呼吸不畅,却还是在捶打他。
“你已有了你的天下,为何还要去进攻别人的国家?就算天下都让你一人得了,那又如何?那又如何?你开心了?满意了?你的心究竟有多大,什么时候才能装得满?你杀了那么多人,难道从来都不会夜不安寝噩梦缠身么?宴泽牧,你回答我,回答我!”
梦中宴泽牧不说话,只是眸光深深地看着她。
她凝视着他,探手伸向他的面颊,泪眼迷蒙道:“你为何是宴泽牧?你为何不是龙栖园中的燕九,你若永远都是燕九,该多好……”一语未尽,手却垂了下去,真真切切地醉倒了。
宴泽牧接住她软倒的身子,将她搂在胸前,仰头看向窗口的那枝含笑,眸光迷茫而感伤。
生平第一次,他意识到,或许,他并不是在构筑自己的幸福,而是在拼接,拼接那曾为了想站的更高更强势而被他撕成碎片的希望,只是,事到如今,他还能拼的完整么?
第281章 了断
二月初十,传来一则消息,正在东海与百州作战的殷罗忠信侯詹锐阵前叛变,杀了殷罗几千士兵,叛逃到盛泱去了。
二月十一,因姬申接回楚媚而负气出走的景嫣出了盛泱之后不知所踪,姬申派人寻遍了盛泱周边都没有找到她,只得作罢。
二月二十三,金煌茉清宫。
小影的腿伤基本痊愈,现在除了跑跳稍觉吃力之外,缓步行走已不成问题。这天,她正站在东墙下看着她和宴泽牧共画的那幅散发着淡淡菊香的壁画,宴泽牧突然出现在殿门口,抬头看到东墙下的小影时,目光微微滞了滞。
似有心灵感应,他还未出声,她却已经回过头来,自从上次在临牧宫醉倒在他怀中后,这几天她见他总有些不自在,脑中有一些向他哭诉的片段,她无法判定那是真的抑或只是在做梦。他也只字不提。
两人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彼此间的距离,像是盯着一只栖落花枝的蝴蝶,近了,怕惊了它,远了,又怕来不及捉住它。
他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画册,笑着大步进来,拉住她的手,道:“清歌,我让织锦宫设计了几十套喜服的样式,你和我一起来挑。”
“喜服?”她一惊。
他微笑,侧头看她,道:“琉璃台就快竣工了,我们,该成亲了。”
来不及多想,她已被他拉着坐在窗下的长椅上,他从后面环抱着她,将画册放在她膝上,道:“看看吧,喜欢哪一套?”
她心中茫然无措,以前,他说要封她为后时,她至多有一丝紧张和惶惑,可如今的感觉却全然不同,她不能和他一起登上那琉璃台,她不能让景澹和即墨晟知道,她嫁给了他,该怎么办?
这些天,他依然夜夜留宿茉清宫,她有几千次几万次杀他的机会,可她却迟迟下不了手,她真的下不了手,每次看着他沉静的睡颜,她就想到临牧宫的黑暗和寂静,想到他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并最终习惯了那样的环境,她就下不了手。
她会想起即墨晟的家,即墨府那深长的后院,那静寂昏暗的,冰天雪地的后院。
她从不拿宴泽牧和即墨晟作比较,只因他们之间没有可比性,即墨晟是她甜蜜苦涩的初恋,而宴泽牧则是她恩怨交缠的错爱。但她不得不承认,这两者之间有一点是相同的,那便是,寂寞沉淀而成的忧郁。
宴泽牧很会掩饰,在来他身边之前,她很难想象他的心里也会藏着忧郁,而即墨晟,他的冷漠加重了他的忧郁气息,每次看到他的眼神,她都忍不住心痛。
心思恍惚间,她无法集中注意力,目光被动地扫过那一幅幅美轮美奂的图片,她不置一词。
“怎么了?心不在焉?”失神中,听到他在耳畔轻声地问。
她有些慌乱地垂眸,合上画册,道:“我都不喜欢。”
“嗯,我让他们重新做。”没有多余的表情没有多余的言辞,他面色温和地将画册放到一边,搂着她的腰看着她道:“有一个好消息�